第一回    紫花夢蝶

 在某個遠離人煙,三面環山,草茵處處的地方,坐落了一個山莊。

山莊非常氣派,其佔地之大,建築之莊嚴,堪比王府。遠看整個山莊,佈局工整,亭台樓閣無一不是精工所造。驟眼一看,不知是朝廷何家達官貴人所住的地方。

但行近再仔細觀察,山莊卻隱約透出一種凋零的氣息。庭園雜草叢生,顯然多年沒人修剪。其牆身雖宏偉卻日久失修,像一個垂垂老矣的將軍,仍保有年青時的氣勢,但實際上卻風燭殘年。

而山莊亦靜得離奇。如此規模的山莊,連同下人住上數十人都只不過是等閒之事。如今卻未見嘈雜人聲,在如此雄偉建築的襯比之下,顯得非常詭異。





正門樑上掛著一個牌匾。正確來說是半個,因為牌匾後半早已破損並不知所踪。現在仍在的牌匾部份,仍見有「江家」二字。第三個字,從剩餘的筆劃來看,應該是個「山」字。所以整個牌匾所寫的,大概就是「江家山莊」吧?

在經過空無一人的前院,再深入後園,終於見一老一少兩人。他們各自手握木劍,正在以比劍的方式練習。雙方都劍走輕靈,有來有住。老者白髮斑斑,最少年過六十;身形略顯瘦削,卻無損氣度,雙眼威嚴有神,予人劍氣迫人的感覺。少年則看來十七、八,一張臉龐同時有著娃娃臉與帥氣的特質;一舉一動總給人一絲猶豫及拖泥帶水的感覺,但眼神卻流露出堅定的光芒。其矛盾的特質正是年輕青春的本錢,正是突顯其未來不可知的可塑性。

比試之間,明顯老者遊刃有餘,少年卻漸進下風,處於守勢。

「叮咚!」

老者看準時機,緊執木劍,半身劃了一個半圓,對準少年胸前斬去;少年雖提劍護身,但仍被這一著彈出十五、六尺外。





「遊兒,剛才最後五招下盤功夫不足,今晚再練習紮馬一個時辰!」老者道。

「師傅,我剛剛已跟你過了百來招,比三個月前進步得多,何苦又再罰我紮馬?」少年說道。

「腳下功夫乃練劍的重中之重,多多練習只會有益無害,怎算懲罰?」老者再道。

少年無奈嘆了口氣,提劍站起,緩緩的步向井邊提了口水,舉頭便急急喝下。

老者:「還有,剛才你其中一招『人之初』,還欠一些火喉。此招乃廿八路『江家劍法』基礎中的基礎,必須把這招練好,才能把其他招式的威力發揮出來!為師知道你性格略嫌柔弱,但劍招使出時,還是要帶點狠勁才行。」





少年:「師傅,你說的我都明白,我也會好好的練。但這樣苦練劍法,為什麼又不許我將來找天宗派的人報仇?我練劍又有什麼意義?」

聽得少年一問,老者一征;之後低頭沉吟半久,才道:「天宗派為正派之首,勢力太大,不應輕易招惹他們。但遊兒你作為江家之後,傳承『江家劍法』還是須要的。」

少年聽後一副無可無不可的神情,事實上,老者的回答一早在他的意料之內。本來他就不喜歡殺戮,而且上代的恩怨,也是在他還是襁褓時發生。雖然他也對仇人反感,但他還沒有那種非報仇不可的憤怒。

少年原來名曰江宇遊,乃從前雄霸江湖一方,如今已幾近滅門的江家遺孤。而老者則名為蕭同,從前乃江家山莊的家臣兼管事,如今成為江宇遊師傅,每日只希望他能練就江家劍法,繼承江家衣缽。

原來大約四十年前,武林發生所謂的正邪門派之爭。當年天宗派與若干門派組成聯盟,並在朝廷暗中相助下,推舉了當時的天宗派掌門見峒道人為武林盟主,並自命為「正派」。

為了打壓其他不肯屈從的武林人士,正派將其他不服之門派貶稱為「邪派」,從此展開了數十年的正邪門派之爭。

而江宇遊家族所屬的勢力江家山莊,本為武林正派;與天宗派、氣道門、丹心會並稱武林四大正派。但十七年前,剛接任天宗派掌門及武林盟主的公孫孤日,在黃山武林大會上,突然指控江家勾結邪派,將其時的江氏當家—江宇遊的父親江仁之,連同江家主要人物一一殺害。後來公孫孤日率眾四處討伐江家餘部及門生,幾近將江家一脈清滅殆盡。

但奇怪的是,當年江家夫人臨終托孤,將還是嬰兒的江宇遊交給家臣蕭同照顧,公孫孤日竟也沒再追殺,甚至他們兩人回到江家山莊生活,也沒再找上他們,似默許放過二人。武林有一說,認為公孫孤日為正派盟主,念在舊日情誼,網開一面,盡顯武德。





江宇遊對父母及過去江家的一切可說是毫無記憶,反而對師傅則情同父子。但無論如何,這種先將對方滅門再放過其中一小撮人的行為,竟可稱為「德行」,當中的邏輯他是想破頭皮也是想不通的。

與師傅練劍後,江宇遊便到山莊後方一處小小耕地打理農作物。他們種了些地瓜、蕃茄,產量不多,但還算可自給自足。有時亦會運用輕功,到森林處捉些如兔子的小動物作食材。若收獲多了,會將其中部份拿去山下最近的市集賣去或以物易物,換取生活用品。

這種耕種和打獵的生活,他們更視之為武學中的體力練習。過去江家山莊全盛時期,也非常重視這種「入世」的訓練。即使從前不憂生活,仍要求門生耕獵修行;現在只餘師徒二人,蕭同當然更是將這種傳統持續,否則也不知如何解決生活問題。

突然,江宇遊聽到遠處有幾陣吵雜人聲。自江家沒落後,山莊座落的山頭已經鮮有人到訪,偶有獵人或上山採藥之士路經,也不會十分嘈雜。但這次卻似有爭執之聲,則非常罕見。那會有人故意到荒廢山上吵架?

江宇遊十分好奇,於是運起內功,靜悄悄用輕功偷偷走到聲音來源附近,在草叢後藏好,看看到底是什麼人大老遠來到這裡爭吵。

只見三名身穿靛青色錦衣的男子手握長劍,正進迫著一位少女。中間一名男子明顯為領頭人,看樣子不過二十多歲,為三男中最年輕一個;氣宇軒昂,眉宇間散發著過人自信。這個年紀領著兩個比他至少大廿年的人,可見此子本事不少。

江宇遊再望向少女,少女看來跟自己年紀差不了多少。一雙眼睛又大又水靈,瓜子臉而小嘴,長長秀髮束成多條辮子,配上白哲的臉龐,看得令人心醉。





而少女的服飾,江宇遊之前從未看過。一頂小小的綉花帽,以紅黃色為主的絲綢長裙,穿在少女身上顯得非常合襯。

只見三人中站在較後的一名中年錦衣人道:「邪派妖女!快交出仙狐日月璫,乖乖聽說話的或可免你一死!」

江宇遊仔細觀察,果然見少女兩邊耳去都掛有耳環,垂掛著耳飾,左邊圓日形,右邊則月形;以耳璫來說略顯浮誇。

少女柔聲道:「這可不行,這是我狐教聖物,師傅曾千叮萬囑要小心保護!」

領頭青年道:「宋姑娘何苦為難大家?一路以來我們追了你多少里路?妳輕功或許是真的不錯,但現在內功已近乎虛耗,想走也走不了多遠了。加上真的動手,你無論如何也不是我們的對手吧?只要交出聖物,我可保你安全,否則……」

只見三人對少年步步進迫,少女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顯得不知所措。

江宇遊雖不知事情底蘊,但見三個大男人欺負一個柔弱小女子,心底不禁有著一股憤慨。但師傅多次叮囑不要涉及江湖之事,以免與正派人士槓上,招惹殺身之禍。當下也正猶豫,是否現身去救那名少女。

突然,三人中其中一名中年男子縱身上前,伸身似想搶走少女耳環;江宇遊再也按捺不住,跳出並拔出木劍,劍面拍向那男子,竟將該人像「黏」似的貼在劍上,然後江宇遊再向前一揮,將那男子向前拋出數十尺。餘下兩人見狀,立刻接住被拋男子,以免他受傷。





這時,領頭青年一邊扶著同伴,一邊大叫「是甚麼人!」

江宇遊想也沒想,立即提著少女手腕,頭也不回地拖展輕功,轉眼已經向樹林之處跑出半里之外!

原來剛才江宇遊向男子施展的,是江家劍法中的「一而十」;為借力打力,以小勝強的高深劍法。熟練此招的箇中高手,只要看通對方招式,便能用這招轉移拖力方向,以數倍之力反擊。江宇遊平時與師傅練招,也只有三四成把握成功。但他剛才觀察評估,真的動手起來,他未必是三人對手,因此只能用此招一搏。幸而剛才那人不是拖展甚麼高深招式,只是隨手一伸,加上幸運成份,竟讓江宇遊一擊得手。

江宇遊與少女跑到森林深處,在一片草地上,江宇遊伸手插向草皮之中,往上一提,竟有一道暗門,原來是通往江家山莊的秘道。江家本為武林人士,山莊興建之初已預設多條秘道。這條暗道出口正是剛才後山處,出口門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植有草皮,平日難以發現。江宇遊從小在這長大,得師傅告知,才掌握其位置。

江宇遊進入暗道後,才放下少女手臂,慢慢一同向前步行。他低頭不語,剛才沒多想就幫了少女,現在卻猶疑不知下一步怎樣做。那三人雖一時三刻不會發現這秘道,但遲早會找到山莊。是找師傅幫忙擊退對方?一同離開?該如何開口向師傅說?師傅真會幫忙嗎?

「公子,請問……」少女膽怯地問道。

江宇遊這時才回過神來,望著少女,才想起自己剛才擅自救走少女,與她一句說話也未曾說過,實在大為無禮。





江宇遊道:「姑娘請勿見怪,剛才情況緊急,才會如此不敬,對不起。」

少女仍語帶警戒地道:「敢問公子如何稱呼?請問為何出手相救?」

江宇遊聽他一說,才想到那少女是膽心自己是否又會對她不利,甚至跟剛才三人一樣搶她的聖物。想來少女不明就裡,就被人提到秘道,有此懷疑也是人之常情。

江宇遊道:「在下江宇遊,剛才見幾個大漢將妳圍著,也沒多細想,就衝出將你救出,勉強要說就是一時衝動……」

少女聽後征征的看著江宇遊,像不太相信她聽到的,並道:「江公子武功不錯,相信系出名門,難道不知我這身裝束是武林邪派狐教的教眾服飾嗎?難道就不怕就邪派扯上關係?」

江宇遊道:「老實說,我剛還是第一次聽到狐教這個名號,師傅雖跟我略有提及武林正邪教的事,但大體也只說過幾個門派。何況我家十多年前也被打為邪派,邪不邪派對我來說還不是一個樣。」

少女回應道:「那江公子是何門何派?」

江宇遊道:「我師傅名叫蕭同,聽他所說,我家以前是用江家山莊名號在江湖行走的。」

少女道:「江家山莊?想不到還有傳人在世!我以前也聽過江家山莊的故事,雖聞當年天宗門沒趕盡殺絕,但十多年來也沒門生在江湖行走,江湖中人都說山莊中人實在已經全部死掉了。」

江宇遊道:「聽師傅說,江家只剩下我和他兩人了。這條暗道可返回山莊,我想了想,還是先速回山莊跟師傅稟報,再從詳計議。」

少女道:「江公子,此萬萬不可,剛才追迫我的仍武林第一正派天宗門,你窩藏著我,加上你家過去恩怨,他們一定不會放過你和你師傅!我還是獨自逃去較妥!公子放心,我自問輕功還不差,只要稍事休息,就能再次拖展輕功。」

江宇遊這才回想到剛才提著她離開時,感到她身輕如燕,相信她是用餘力再運輕功,讓自己能較輕鬆逃去吧?但想到剛才三人武功不弱,她一個女子輕功再高都十分危險,於是說:「姑娘,剛才那幫……就是天宗門的人吧?他們恐怕仍在樹林那邊四處搜索,你從那邊出去,很容易會被他們碰個正著!這條暗道另一邊正是山莊,你要休息還是找我師傅幫手也好,也要先回山莊,還是先跟我去吧!」

少女低頭半㫾,然後道:「……好吧,似乎現在也只有此途,我們先回你山莊去吧!」

江宇遊道:「好!我們快些動身回去,在那些人找上山莊前想辦法……呀,我也忘了問,請問姑娘如何稱呼?」

少女道:「我叫宋海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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