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石頭從招待所櫃檯服務員的動作和眼神憑直覺感覺到,招待所應該已經收到抓捕自己的通緝令,這是他原來沒有想到的。既然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就不能再住在這裏,而且必須儘快離開。他在上樓到房間去放行李的過程中,迅速考慮好了對策,他決定利用入住招待所來個金蟬脫殼。放下行李後他立刻出門去做準備:先到鞋店買了一雙厚底軟皮鞋和一塊白鞋粉,並且馬上在鞋店的修鞋部再打上厚厚的前掌和後跟;然後到醫藥店買了一包脫脂棉和一小包棉簽;又到文具店買了一支泡沫筆頭的黑色墨水筆;再到服裝店買了一身顏色和樣式都和身上穿著的衣服明顯不同的外衣;還買了幾十米橡膠帶和一個大挎包,把所有的東西裝進挎包裏面。
       孫石頭買完東西後不動聲色地回到招待所。他在經過大堂時,看見坐在木沙發上兩個人盯住自己的目光,已經估計到他們的身份。他趁那兩個人打電話的片刻,上到三樓後,走到自己的房間弄出開門、關門的聲響。其實他並沒有真的走進自己的房間,而是在房門外關上門後,便悄悄溜上了四樓天臺。他用橡膠帶繞過曬衣服的鉄架,算好所需的長度,雙手各握住橡膠帶的一頭,在手掌上繞幾圈,然後登上天臺邊上的矮牆,就像笨豬跳一樣縱身一躍,借著橡膠帶的彈力,轉眼間安全地從四樓落到了招待所外的地下。然後,他鬆開橡膠帶的一頭,把繞過鉄柱的橡膠帶全部拉回來,裝入挎包中,神不知鬼不覺地逃離了招待所。
       孫石頭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換上新買來的外衣和釘上了厚掌的軟皮鞋,身高立刻增加了近十釐米;他又把嘴巴裏上下牙齦和嘴唇、臉皮之間的空間以及兩邊鼻翼塞滿脫脂棉,使相貌立刻大變,原來略顯尖瘦的兩腮立刻變得又園又胖,他再用墨水筆隱隱約約地在額頭上畫上抬頭紋,在眼角畫上魚尾紋,然後用棉簽輕輕擦勻;又在上唇、下巴和兩腮粘上一些鬍鬚;最後,用白鞋粉塊將兩鬢擦白,再用手抹勻。經過十多分鐘的化妝,孫石頭立刻從一個四十來歲、中矮個頭、面型偏瘦的中年人變成了一個六十歲上下、兩鬢斑白的高個園臉老頭。
       化完妝,孫石頭背著挎包大搖大擺地走到火車站,在進入火車站前往售票窗口時,站在車站門口的保安人員只是掃了他一眼,並未特別注意他。他買了一張第二天一早開往與楊江相反方向附近一個小站的慢車票,便在火車站的候車室找了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抱著挎包放心地睡去。其實,他買這張火車票並不是真想去那個地方,而只是為了讓他有一個合理的藉口在候車室過夜,一旦碰到查問,不會引起車站管理人員注意。
       第二天,孫石頭在縣城裏吃完午飯才優哉遊哉地乘公車前往楊江,楊江已經沒有人能夠認出化了妝的孫石頭。孫石頭在久別了的楊江市中心大大方方地逛商場,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便找了一個超級市場買了足夠自己吃一天的即食食品和瓶裝水,還買了一卷封紙箱用的不乾膠帶。準備好後,他就直奔博物館,買張票,大模大樣地進到這個他曾經工作和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完全沒有引起在博物館周圍負責監控的公安便衣人員注意。
       雖然博物館內人來人往,但是,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前來參觀展品的遊客,沒人會注意其他人的行為。孫石頭調走後,他在楊江博物館的住房並未交回給單位。孫石頭熟門熟路,趁沒人注意,偷偷溜進了寫明“遊客止步”的宿舍區。上班時間,靜悄悄的宿舍區裏空無一人,孫石頭小心翼翼地用幾年都沒有用過的鑰匙打開了自己在博物館的家門,無聲無息地潛回了久違的家中。輕輕地關好房門後,他慢慢打開床上原來卷著的鋪蓋,顧不得到處都是厚厚的灰塵,鞋也不脫,上床倒頭就睡。
       這是孫石頭離開廣州後第一次在床上睡覺,可是,儘管非常疲勞,他反而不敢像在火車站候車室那樣放心睡去。他擔心自己在睡夢中講夢話,或者睡死了打呼嚕,或者不小心弄出什麼響動,讓碰巧經過門外的人發現,所以他這時睡覺是迷糊一陣醒一陣。下班後,天逐漸黑下來,勞累了一天的人們陸續回家,宿舍區慢慢熱鬧起來:走路聲、說話聲、電視聲、做飯聲、吃飯聲、洗涮聲、開門關門聲…,此起彼伏,合奏出一曲普通百姓日常生活的交響曲。孫石頭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外面傳來的聲音他卻斷斷續續聽在耳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外面又恢復了寧靜。萬籟俱寂反而使孫石頭從迷糊中猛然清醒過來,他知道自己行動的時間快到了。他從床上坐起來,看看手錶,已經過了半夜十二點。他摸黑從挎包中拿出幾小包食品,小心地用小刀一包一包輕輕割開包裝的塑膠袋,就著瓶裝水一小塊一小塊塞入口中慢慢品嘗。孫石頭並不急於到花園裏去挖出六年前自己親手埋藏的美元,他知道這個時候很多人並未熟睡,而人在晚上睡眠最深的時候一般是在淩晨三、四點鐘。因此,他計畫在三點過後才開始行動。
       孫石頭不敢再躺下,他擔心萬一睡了過去,耽誤了大事就會很麻煩。他只能慢慢品嘗那些並不十分美味的即食食品來消磨時間。時間過得很慢只是孫石頭的主觀感覺,不依人的主觀意志而改變的時間還是按照自己的節奏向前行,孫石頭等待的時刻終於如期來臨。
       淩晨三點剛過,孫石頭按計畫開始行動。他的住房在博物館後花園西北角六年前新蓋的三層宿舍樓底層。他無聲地把房門打開,伸頭出去觀察了片刻,走出門外,再無聲地把房門虛掩上。他首先輕手輕腳地走進宿舍區的公共廁所,痛痛快快地把十幾個小時中身體裏面聚集起來的廢物排泄乾淨。從廁所出來,孫石頭順著花園中的石板路找到自己印象中埋藏美元的地點。這是小池塘邊一塊獨立的太湖石,孫石頭記得美元就埋在這塊太湖石腳下。離太湖石大約兩米遠,有一棵胸徑超過三十釐米的大樹。孫石頭記得自己在樹幹上離地面大約十釐米的地方刻了一個十字形的記號,他決定先找到這個記號,以防自己因時間太久記錯地方。




       孫石頭在離開石板路走進草叢前先脫掉鞋襪放在石板路上,這是為了保持鞋底乾淨,不會粘上現場的泥土,從而防止離開時在石板路上和自己的住房前留下鞋印。孫石頭赤腳摸索到大樹前,在正對太湖石方向的樹幹上果然摸到了十字形的記號。孫石頭在太湖石前找到埋美鈔的地方,掏出小刀,慢慢插進泥土裏把泥土撬松,然後用手把松土扒開。十分鐘後,孫石頭終於摸到了包美鈔的塑膠袋。他慢慢把塑膠袋從地下拉出來,打開外層塑膠袋,抽出裏層塑膠袋,再打開裏層塑膠袋,用手摸摸,裏面的美鈔只是略略受潮,並無大礙。
       袋中大約兩寸厚的一疊百元美鈔總共十萬美元。孫石頭把美鈔分成四疊,豎著並排在一起,用原來的塑膠袋裹緊,厚度便只有半寸。然後,他用封箱膠帶把美鈔像腰帶一樣緊緊地纏在自己的肚皮上,罩上外衣後,完全看不出肚皮上綁有東西。接下來,他把外層塑膠袋埋回土坑裏,把土坑填平,浮土清理乾淨,再從遠處連根拔一些草,種在上面。
       孫石頭悄悄溜回自己的住處時,還不到淩晨四點。他已經順利地完成了計畫中最難完成的部分,現在他要完成的是計畫的最後一部分:逃出境外。他計畫在房間裏再次無聲地等待十幾個小時,然後在下午博物館閉館時,混在退場的人流中逃出博物館。孫石頭吃了東西後就上床一直躺到中午,聽到中午下班回家的人聲才從床上爬起來。他慢慢把剩下的食物吃光,儘量吃好睡好,使自己有充沛的精力應付各種突發情況,連夜逃離楊江。午休後人們又離開宿舍區去上班,孫石頭不敢再躺下。他斜靠在床頭閉目養神,不時睜開眼睛看看手錶,等待行動時刻到來。他一直等到下午閉館前一小時才悄悄離開房間,混入展廳的遊客中。即將閉館的預告響起後,孫石頭跟著最密集的一群遊客自然地走出博物館的大門。
       出了博物館,孫石頭順著人行道頭也不回地加速向前走,心中狂喜,以為從此逃脫了公安的追捕。他向前走了一百多米,偶然回頭看了一看,卻發現博物館大門前有三個人正往自己這邊看,其中一個人還伸手指著自己。他吃了一驚,本能地加快腳步走向前面的十字路口,每走幾步就回頭看一看。他還沒走到路口,就看見一輛警車開到博物館大門口,那三個人上了警車,警車立刻鳴著警號追過來。孫石頭看見自己前面過馬路的綠燈剛開始閃動,於是立刻跑步搶在紅燈前沖過馬路,閃身進了人頭湧動的楊江商城。
 
       惲勤正開著車子準備到博物館接班,快到時從對講機裏聽到吳窮報告,嫌疑人逃進了楊江商城,於是立刻調動全局的力量封鎖楊江商城周圍五百米的所有路口。部署完,他立刻趕到商城,找到吳窮,瞭解情況。
       吳窮眼見嫌疑人逃進商城,路口一轉綠燈,他馬上開車兜到商城另一面的出口,希望能截住嫌疑人,可是沒有成功。於是他留下一個人守住這一面的出口,他繼續開車轉到另一面的出口,又留下一個人,最後自己轉過來守住第三面的出口。他認為由於他們及時守住了所有三面出口,估計嫌疑人應該還在商城裏面。
       惲勤到達不久,陸續來了十多人,惲勤把他們分成三人一組,每組負責搜索一層樓。二十分鐘過去了,天色已經暗下來,路燈也都亮起來了,商城裏仍然沒有發現嫌疑人。惲勤仔細考慮了周圍的環境,楊江商城向南隔著兩條馬路就是垂楊江,沿岸的河堤公園燈光昏暗,嫌疑人借著樹影的掩護很容易擺脫追蹤。嫌疑人逃到河堤公園,就能輕易下到河灘,跳進江裏。在黑夜中,再多人也不可能抓住跳進激流裏的嫌疑人。想到這裏,惲勤告訴吳窮,自己到濱江路去看看,讓吳窮等搜索商城的人出來,再派兩、三個人過去接應,便獨自開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