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經我一推,雙腳就好像不能再停下來。

一步步地向前走去,而她的步姿由本來的步履蹣跚,到近「血色安琪」時,她已昂首挺胸地聳立在對方跟前。

「媽咪⋯⋯」她突然對著血色安琪說。

我嚇了一跳之餘,也感到肩膀在不知不覺間濕透了。

不但是我,在我專注地盯著安琪的時候,我身邊的景物已不再是四面純白的牆,亦非白色餐桌椅子,我身上的白色西裝也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套毫不起眼的運動服。





正在下雨,原來,這段對安琪來說最不欲憶起的過去,正正發生在一個滂沱一雨的晚上。

我和她站在原地,她說:「媽咪,點解你今日咁夜都未返來既?」

血色安琪沒有回應她,但是安琪卻好像聽到她的回答一樣,照樣接著對白:「嗲哋呢?仲未泊好架的士呀?」

她頓一頓,又接下了一句:「媽咪,你係咪唔開心呀?」

「媽咪⋯⋯」





她的聲音愈說愈輕,也愈來愈害怕,她的眼神本來充滿快樂,但到現在她的眼中卻只有一絲疑惑和無盡的恐懼。甚至,連我都感到她的不安。

我嘗試去推測她當時看到的情況。

安琪小時候大概經歷過某一件恐怖的事,那天是一個下大雨的晚上,她應該慣性等父母回家。而那天,她的母親卻比平日晚了回家,所以她心急之下在樓下等她的媽媽回家。 可是,她媽媽卻異常地做出可怕的反應。
可惜的是,安琪的潛意識卻一直迴避這事的全貌,讓我無法一窺事實全貌。

我密切地留意著她,她是一臉天真地看著血色安琪。

血色安琪拍了拍她就往前走去,安琪則一直跟在她後面。





「媽咪,做咩呀?你做咩喊呀?」她還不停地問。
我們走進了升降機,安琪正在用孩子的腔調哼歌,我認不得是什麼歌,但那旋律卻在我耳邊纏繞不絕。

「啦啦啦⋯⋯嗯⋯⋯哼⋯⋯啦啦啦⋯⋯」她哼著,又不時留意自己能不能哄媽媽笑出來。

就像一套典型的恐怖電影一樣,兩個安琪的接觸教我不寒而慄。

最恐怖的是,在進入她的家門後,她的媽媽,即是血色安琪居然從懷中拿出了一把刀。

直覺告訴我,這就是安琪那一把刀。

血色安琪把安琪按在地上,右手舉得高高,但沒有砍下去。我有一秒想出手救她,可是,我卻動也不動來,甚至連眼皮都合不到,我只能白睜著眼睛,看她對安琪狠下殺手。

其實,我這擔心根本多餘。




這是安琪的回憶,她媽媽沒有對她下手,不然安琪便不會有今天的慘況。


但是換個角度想,一個小女孩被媽媽拿刀威脅,這感覺有多可怕。
我們當催眠師,偶爾會聽到一些很可怕的故事,有時可怕得連自己都不相信是事實,會以為只是病人的幻想。但我們不能否認的是,這個世界有太多人不能用平常人的道德觀和想像力去規範,他們有自以為是的一套價值。

安琪的媽媽也許都是這麼一回事。

她的可怕,就算她已經化身作血色安琪,潛藏在安琪的潛意識裡;我還是能感到那面不改容的神態下的冷峻。

「媽媽⋯⋯」安琪不知所措地說。

一個小女孩,連要反抗的自覺都沒有。

「啦啦啦⋯⋯嗯⋯⋯哼⋯⋯啦啦啦⋯⋯」這次換血色安琪的齒間滲出這音樂。可是,我還是聽不出那是什麼歌。





但是聽到她用怪聲怪氣的娃娃音來哼出來,已經夠我打從心底的不安。

「救⋯⋯救命呀!」安琪看著刀一步步接近她的臉,開始意識到媽媽不是跟她鬧著玩。

刀子,只距離她臉頰五公分。

我連深呼吸都辦不到,在這個空間我只是一縷意識,我實在幫不到她。

安琪看著我,她骨碌碌地盯著我⋯⋯
可是,明明她不應發現得了我。

明明,我早就在現實世界,暗示她「不要受任何影響,好好把事情說出來」。
明明,我的出發點只是幫她,為什麼這刻就手旁觀好像是一種錯一樣?
明明,師父說過「不要逼人做不想做的事」,為什麼我還是逼她說出來?





我這麼問自己,為什麼看到一個人痛苦我還是任她痛苦?
一瞬間,要是我出手的話,也許她的記憶就會改寫。
我知道把過去扭曲,只是一種逃避的方法,可是,她回憶的痛楚使我十分內疚。



我在她耳邊問:
「安琪,你想我點幫你?」

這一秒,我以為自己可以做一個英雄。
也許,每一個人都有幻想過自己可以做一次英雄。
可是,很心我就發現那時她根本沒有看著我。
因為,在一秒之後就有一個身影衝到她的身邊,把血色安琪推開。






原來,安琪在她回憶之中沒有看到我(其實這才是正常),只是剛好我站在她家門之前,她看到的是另一個人。




一個男人。




能令她露出失望神情的男人,對於小小的安琪來說應該沒有多少個。我相信在這個時候能及時趕回她家的人,只有一個人。
就是她爸爸。

這個男人一下子就把媽媽推開,但安琪根本沒動過,因為她已經大失所望了。
試想想,你一直敬愛的媽媽有天突然對你伸出魔手,變得面目猙獰時;你看到你唯一救星站在門口呆著看你,當你想向他求救的時候,他還是有幾分懷疑的話⋯⋯

你就會知道,那一份龐大的挫敗感早就把過去所有種種恩情吞去。
尤其小孩子不是靠記憶和理性判斷事情,他們多數以感覺去辨別當時情形。

換了是我,就一定會感到很失望,而在她的眼中我也感到這一份失望。

「琪,你有無事呀?」爸爸衝上前抱著安琪。
他背向我,輕搖了躺在地上滿面淚水但一聲不作的安琪。而被他推到三米遠的媽媽則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手中還是拿著那一把刀,直直盯著兩父子。

我想當時她一定有說過什麼,可是由於安琪實在太過刻意抹去這段回憶,所以媽媽說什麼我沒聽到。
這之後,我甚至連父親的說話都開始聽不到。

人的腦袋就是這一回事,我不是說潛意識能解釋一切,但是一個人的記憶確實能因為一個人潛意識上想迴避而被刻意隱藏。我知道這一段回憶仍在安琪腦海的某處,但是她刻意收起來我便無法找回來。

然而,這個世界變得異常寧靜,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非常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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