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體由鮮活的零件組成。
製作人殼外身的分工如下:「時」停止十息的時間、「解」把皮膚、肌肉與骨頭分離出身體,只留下必要腦與臟器、「移」將剩下部分一併轉移,放入裝營養液的金屬盒、「活」保障對象的生理機能、「繫」讓對象洽接上新的耳口與手臂、我一旁待命指揮。
意外永遠在人身上。
「解」在看到心臟跳動的瞬間崩潰,不慎嘔吐在「移」身上;「移」早已支撐不住,隨後發瘋跑離現場;「活」與「繫」嚇傻在原地,崩潰的團隊擾亂「時」的心思,停下的時間再次運轉,導致對象多處血噴如柱。
我當下判斷「解」與「移」一時難以恢復,將僅有的靜心符貼在「時」後腦勺,親自接手那兩人的工作。由於能力有限,我臨時放棄膽腎,將腦心肺肝的部分連繫切斷好放入盒中,囑咐失神的「解」和「移」去叫大哥找來口風緊的「復」、「強」,接下實驗體復原的工作。「繫」回過神後連上所有額外的斷口,「活」則再次喚醒對象的機能。
端看盒內人能否存活到明天。
-中曆七八五年,二月十三,王亥風的日記

「喀喀!」
金屬摩擦的噪音從海螺號角裡發出,裏頭隱約有銅簧震動。盒子兩側裝有鐵支架,支架末段各自被嵌上的老虎鉗,鉗子在男孩面前恣意妄為地轉動。
彷彿揮手。
男孩跌坐在地,顧不得壓在零件上,嘴巴張得比拳頭大,一時啞嗓。兩相對應,角落的人影明顯是個人體的解剖模型,至於旁邊的瓶罐所裝何物,呼之欲出。




「啊啊啊啊!」
男孩跳起、逃跑、飛奔,尖叫聲充斥整間古墓,完全沒有躡手躡腳的顧慮。他沒有逃回原先的房間,卻是轉往另一個方向。
他經過第二個三向路口,絲毫沒有停下來搜索的打算。
他抵達第三個三向路口,但右方突然走出一人。
差點相撞。

「盒子,盒子,是盒子……」男孩急停,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喘氣,卻把冷氣吸過頭,一邊喘一邊咳,嗆得自己暈頭轉向。「有、有人被分屍了,怎麼回事?甚麼鬼實驗?我怎麼會在這?」
「放鬆,吸氣,吐氣,安靜。」面前那人的嗓音僵硬乾枯,粗啞又低沉,但至少還在人類聲帶發音的範疇內。

男孩好不容易緩一口氣,終於忍住沒吐。他打量起面前的男子,但在背光的陰暗中,只能捕捉他的身形,是名高大但細瘦的成年男子,散發一股刺鼻的燒香味。即使剛在憑弔某人,味道也太過濃烈。




「你怎麼這麼臭?你知不知道那邊有個盒子?」
「你,是誰?為何,在這?」
「我哪知道!」
男子突然湊近男孩的臉仔細觀察。他的吐息惡臭、冰冷,似乎從沒用過鹽水漱口,男孩不得不撇過頭去。「冒汗,發熱,僵硬。」男子那死水般的音調終於有些起伏。「你,慌張嗎?」
「沒有!」
男子將身子縮回,兩人便在黑暗中彼此對看。男孩偷偷握緊襯衣裡的匕首,呼吸變的細膩、綿長。
「這裡,不好。過來。」男子轉身離去,步伐不緊不慢,但男孩沒有跟上,他仍緊戒這位陌生人。突然,男孩發現在陰暗的牆上,有個被石頭卡住的拉桿。拉桿粗重,比成年人的手掌還要寬大,與牆壁渾然一體,卻明顯被某人拉下後用石頭固定住。男孩確認附近牆壁的痕跡後,神情一鬆,這才起行跟隨男子,但男孩右手握緊懷中的匕首,以確保能隨時能抽出,且他的腳底從未踩實地面、與陌生男子保持可以轉身逃跑的距離。
「你是誰?你跟實驗有甚麼關係?為什麼拿小孩做實驗?那些器具是不是你做的?牆上發光的石頭是怎麼回事?其他在牆上留字的人去哪了?你們是不是隱瞞宗門偷偷幹的?」
男子充耳不聞,繼續他有條不紊的步伐。





走道盡頭是另一間放置石棺的墓室,樣式與先前兩間一樣。男子若無其事地進入,男孩卻離踏入還差一步。
石棺上仍是鋪層木板,木板上的寥寥幾本厚重的書籍,其他空間被男子當椅子成坐著。房間角落有尊薰爐與幾袋事物,便沒有其他東西,
除了佔滿四面牆壁的木頭面具們,
千百張面孔在看著。
哭、笑、憤怒、悲傷、嘲諷、平靜、惆悵……一排排面具懸掛在房間牆上,好比活生生的人臉展覽。他們的眼角、嘴型、臉頰,都定格在神情最豐富的時候,栩栩如生,就像靈魂被封困在刻好的表情裡。
男子與男孩面對面坐在木板上。他與四周的面具截然相反,卻是甚麼表情都讀不到,仿佛他的情緒都掛在牆上。男子的面孔灰暗,雙眼混沌,瞳孔難以辨認;一側臉頰上破開巴掌大的疤痕,翻出毫無血色的爛肉,另一側則暈出一大片暗紫紅的斑塊。
早前男孩被嚇的倉皇逃竄,反倒傻佇在原地。
「你,像它,驚嚇。」男子的嘴巴只以最小幅度開闔來說話。他轉頭看向牆上的面具時,在耳朵下根處,展露一道深入骨髓的巨大開口,那是道不可能讓人倖存的傷痕,還有著風化過的蒼白與乾癟。
「你該,鎮靜。」他拿取一張面容平淡的面具,在搖曳的微光中,他發黑的指甲像極野獸的利爪。「你,怎麼,來的?你,不該,在這。」
看男孩毫無反應,男子抽動嘴角,似乎想笑,但他嘴角上揚的角度詭異,好似要把臉頰扯爛,順帶露出一口破碎尖牙,牙縫裡還有深色血漬與肉絲。
男孩終於嚇回神了。
「活屍!你是活屍!」男孩的面容因恐懼而扭曲,「不要靠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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