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把繩子割斷並藏在被窩底下,接著用棉被捲成人的形狀,才躡手躡腳地離開。他在第一個路口左轉,沒打算再次前往盒子的房間,而是沿著出去的方向。機關走道這回是全敞開的,但當男孩靠近時,卻發現另一端有細碎的腳步聲。
男孩溜回第二個路口,當初被盒子嚇跑後、沒探索的方向。這條路的比其他走道更加陰暗,風從男孩後腦勺吹來,前方盡頭像是吞噬一切的無底洞。
男孩快步深入,卻發現走道中段發現奇怪的物品。
一個深不見底的坑洞在路中央,跟一個比坑洞稍大些的木製圓蓋。旁邊有些道草、光滑的竹片和洗滌用的皂角果,再過去些則是好幾桶水桶。
「活屍跟人肉盒可不需要廁所。」男孩自言自語,「賭一把。」
男孩躲在水桶後,等待逐漸走進的腳步聲,為了避免暴露,男孩乾脆咬住自己的手掌、閉氣等待。木桶另一側的聲音漸大、漸雜,腳步聲中摻揉淺淺的呼吸與衣角的摩擦,以及對方的疲憊與不情願。
對方在咫尺處立定,隨後潺潺水聲。才剛完事,男孩立即衝出,匕首抵在對方的後背上。
「安靜,不然我殺了妳。」
小蘿驚訝回頭。





跟初次見面相比,此刻的小蘿更顯得狼狽。她的鼻頭和後腦勺用繃帶包裹,一圈一圈纏繞,差點包住整個鼻子;右眼眼窩是烏黑的,黑眼圈上寫有治療兩字,但她仍然摀著眼窩,似乎還有些疼;整張臉保護過頭卻又不算到位,處理上兼具用心與粗心。
「小鳴不能在這。」小蘿嗓音清脆,咬字卻相當地慢,是一字一字說出來的,似乎沒有詞語的概念,而且她輕重音混淆成一塊,就像剛學說話的三歲小孩,「錦姐姐會生氣。」
「不准說話。」男孩故意翻轉匕首,讓刀面在陰暗中反照微光,很是顯眼。
「刀子可怕,小鳴不要拿。」
啪!小蘿右臉印下紅通通的手掌。
小蘿跌坐在地,摀著紅通通的臉頰,流淚了。鼻子上布條裡滲出鼻涕,黑眼圈蓋不住泛紅的眼眶。明明是與男孩相仿的年紀,俯視下卻是顯得弱小卑微。
「我會乖,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不准哭!」
男孩在小蘿眼前揮舞匕首,小蘿卻視而不見,從掉淚到哽咽、啜泣,張開嘴、竟然有要嚎啕大哭的模樣。男孩慌張之餘,下意識用手堵住她的嘴巴,卻是意外得奏效,小蘿很快就不哭了,淚汪汪的眼睛打量著男孩,牙齒在男孩手上左右磨蹭,甚至偷偷舔他。
男孩面露厭惡的表情,但終究沒將手拔出。




「看到沒,我有小刀。你再哭的話,我就刺你,你會死掉。」
小蘿點頭。
「你是我的人質,你要帶我去出口。」
小蘿點頭。
「你乖的話,我就放你走,不會刺你。」
小蘿疑惑。
「要乖懂嗎?就是安靜,不准亂走。」
小蘿似懂非懂,總算是點頭了。
男孩鬆開他的手,「出發,不准有小動作,不准想逃跑。」
小蘿卻是走向水桶處。




男孩見狀,正要甩手再打,女孩卻是低著頭閉緊眼睛,沒哭出聲但眼淚撲簌簌地滑過臉龐,像極認錯的孩子。
同時一邊伸手泡進水桶裡。
「錦姐姐說,上完廁所,要洗手。」
「嘖,浪費水,你以為自己是哪家的老爺?」
男孩卻沒阻止小蘿,任憑她把莢子狀的皂角果放入口中咬破、捧著角果碎片在水中來回搓洗。
「我想洗臉。」
「走!」

男孩拉住小蘿的手,拖著她大步行走,卻發現小蘿才剛學會走路,樣子歪歪斜斜,還拱著腰彎著膝蓋,沒辦法站直身體。她的腳步聲難以掩飾,嗤嗤嚓嚓的摩擦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多餘。
「不要這麼大聲,走快點。」男孩低聲喝道,「我沒時間跟你耗。」
他用力一扯,不料把小蘿啪一聲拉倒在地。男孩連忙壓低身子、側耳傾聽,確定沒有其他實驗體聞聲過來後,才鬆口氣。
跌倒的小蘿卻不狼狽,自然而然地四肢著地,有模有樣學男孩蹲下的姿勢,跟她當初撲向男孩的模樣相同。小蘿腳掌並未貼地,而是單純憑她腳趾支撐身軀,腳與腿彎曲成蓄勢待發的角度,配合微微聳起的腰背,與扣緊地面的手指,小蘿如同蹲伏已久的掠食者,隨時能迅猛擊殺獵物。
「你習慣四隻腳?」男孩表情嫌棄,拍落手上塵土。「好,你這樣走,我不抓你。」
「不行。」小蘿反對。她學男孩的樣子起身,但不在乎手髒了沒。「我要練習站著走。」
男孩刻意在小蘿面前擺弄匕首。




「不行。」小蘿堅持,「我要練習。」
男孩又恐嚇幾句,甚至把匕首頂在小蘿的喉頭上。小蘿被嚇得又擠出幾滴眼淚,卻仍拼命搖頭拒絕配合。
「哼,不管你了,還不走?」
男孩放慢步伐,配合小蘿小碎步的節奏。所幸轉角處男孩沒瞄見任何一個非人怪物,確認他們都待在各自房間後,他與小蘿順利穿越走道。
「我們在玩躲貓貓,對不對?」走過最後一個轉角時,小蘿已經沒有一開始的膽小退縮。她有些雀躍,笑得頗為開心,看起來在期待甚麼。
「不是,我很認真逃跑……不准說話。」
抵達墓口時,小蘿又發問了。
「為什麼討厭我們?」
「嗯?」
「我們不是壞人。」小蘿盯著男孩的眼睛說,「但你討厭我們。」
「因為,你們是怪物。」男孩一字一句斟酌,「妖怪跟活屍會吃人,那盒東西根本不該存在。」
「錦姊和王五沒有吃過人。」小蘿搖頭,「盒子也不是樂意變成盒子的。」
「你們的組合很可疑。」男孩說,「甚麼是實驗?有沒有不可告知的秘密?你們以後想變成甚麼?現在不吃人,那以後會不會?」
「沒有祕密,實驗不重要。」小蘿說,「我們只想好好生活,不想害人。」
「或許吧,隨便啦。」男孩撇過頭去,「我只希望我不曾出現在這裡、跟你們沒有任何關係。」




古墓大門像巨型的石造半圓盤,滲入的陽光是它金鏤的外邊,飄逸瀟灑的「隱」字是它浩大的紋飾。墓門大而樸實,上頭刻滿「偽」、「裝」、「藏」、「匿」,字跡彼此不同,不過都隱隱有浩瀚與磅礡的氣勢。
男孩將比首隨意插在腰帶上,兩手推門推得發麻,墓門卻未動分毫。他連番嘗試,把自己身子都擠上去了,門依舊屹立不搖。
「過來幫我。」
小蘿搭上手來,兩人一起發力,墓門竟然移動幾分。
「想不到你力氣這麼大。」男孩說,「再推一次。」
「不要。」
「為什麼不要?!」
「我想有人陪我玩。」小蘿一邊說,一邊揉自己的黑眼圈。「雖然會痛。」
男孩再次正要掏出匕首,但看向小蘿那毫無防備的脖子後,手卻伸回去了。
「那個……不是故意的,誰叫妳那時候跳出來嚇我。」男孩說,「你先過來幫我推,我出去外面再跟你玩。」
「你說謊。」小蘿瞇起眼睛,「外面的人都很壞。你怎麼學他們?」
「哪有?」
「明明就有。」小蘿咧嘴露出尖牙,「你一出去,我們就待不住。」
男孩張嘴反駁,字句卻卡在喉嚨裡出不來,像是整個人傻在原地。
「……你不相信我,因為我是壞人?」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小蘿點頭,「你以前喜歡笑。」
「笑?你覺得我能笑?」男孩反問,「我被你們關在又冷又暗又潮濕的古墓裡,你要我笑?」
「錦姊姊說過,哭是一天,笑也是一天。」小蘿看著男孩的眼眸說,「明天會更好。」
「跟你們混會更好?那你們是甚麼?活屍、蛇妖、跟一盒噁心的器官?天哪,我還想問你為什麼能待在這? 你很奇怪,就像一隻狗,但你好歹還是人吧?你怎麼可能不想出去?你的爹娘在哪?你怎麼……」
這時,從他們走來的方向,響起清脆的鈴鐺聲。
小蘿拉著男孩的袖子,「回去開飯吧。」
「我才不要,你快點推,不要囉嗦。」男孩話剛說完,突然一道人影從數十尺外的轉彎處,一步飛躍過來,蒼白的嗓音擋在男孩與墓門中間。
「怎麼,掙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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