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鳴不敢置信地看著錦眉。
「為為為為什麼要出去?」一鳴問,「古墓雖然又濕又冷又小,但我們日子不是過的挺好嗎?小蘿練字,王五學情緒,我幫盒子調整手臂,你要修成人型。這裡吃飽穿暖沒有敵人,我們還一起打開一扇誇張重的石門,不是嗎?為什麼要出去?
我還想知道你們更多事情,想知道盒子以前做甚麼的?錦姊修練成人體前過甚麼生活?小蘿以前在哪裡、跟哪些狼一起生活,王五還記得甚麼片段?有這麼多可以聊的,為什麼要出去?
我們的生活不是才剛開始嗎?為什麼要出去,為什麼……」
「因為,我們,已死。」王五果斷回答。「你,仍活著。」
「假如今天是我那兩孩子,我會做一樣的事情。」盒子斷斷續續說道,「總不能一直做夢吧?你的身子會著涼、飢餓,甚至可能被野獸刁去吃了。」
「我們只剩過去,但你還有未來。」錦眉的聲音顫抖,「你要繼續向前,這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連小蘿也嗷嗚一聲表示贊同,儘管淚痕未乾。
「你們說什麼?外面哪裡好?」一鳴爆發,「我住的地方什麼都沒有,白天老師同學都欺負我,晚上看別人家圍爐吃飯,只有我餓到睡不著。宗門上下沒人把我當回事,我是空氣、你們知道嗎?空氣!而且是骯髒的空氣!
這裡哪裡差?有吃不完的食物、玩不完的遊戲,沒有人打擾、沒有人責怪、沒有人討厭我們,這裡是世外桃源啊!古墓又怎樣,不就暗一點窄一點嗎?我們不是過的很好嗎?我們……」




一鳴喉頭溫熱,眼眶卻先糊了,淚珠撲簌流下。「我一出古墓,夢就會結束,你們就消失了?難道你們不怕死嗎?」
他們彼此交遞眼神,傳達一種無言的默契。
「假如亥風在,他會做一樣的選擇。」錦眉說,「我們是一家人。」
泛淚的錦眉一手緊緊摟住顫抖的小蘿,一手牽住王五那零落不堪的手掌。王五不再面無表情,在那波瀾不驚的表情下,一鳴看見極大的克制與強忍,但他仍毫不猶豫地伸手、握向比自己更為冰冷的機械手臂。盒子沒有表情,但他心臟的節奏平穩規律,顯現他已下決定。盒子伸出一鳴修好的手臂,與小蘿合力拉一鳴起來。
「來,我們一起出去。」

一鳴精神恍惚,沒來得及回味往昔種種,便在眾人的簇擁下半推半走。一行人手牽彼此緩緩前行,走過幽暗陰森的走道與機關;大家不發一語,沉默被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呵護,膽怯的腳步為了不拖累身旁而再度邁開。
一年如一日,黑暗的盡頭終在眼前。盡頭大門的四周邊緣滲進些許陽光,如同夜裡的第一道曙光,勾勒出漆黑隧道的形狀、描繪門後的燦爛金輝。
過往眨眼即逝,一鳴這才意識到夢境的盡頭。他害怕,害怕光明後的真實,害怕如夢似幻的過往一去不返,害怕沒有人能證明他們曾經存在。
害怕醒來後,一切跟做夢前一樣,跟當初一樣。




跟當初一樣?
「對不起。」一鳴突然明白什麼,他的悲傷止不住潰堤,「對不起,是我害死你們的,我對不起你們……」
「送你 出去,」王五竭力連貫語句,「此生 無憾。」
「修仙為了自己,走出去是為了你。」錦眉坦然,「這是我的道,我很高興。」
「替我照看我的兩個兒子,」盒子高昂,「你是他們的哥哥,交給你了。」
「我不怕,」小蘿再度眼泛淚光,「你也不怕!」
「我不想走。你們是我的家人,我想和你們在一起,我不要分開。」
「笨蛋。」錦眉從背後抱住他,「沒有人會離開,我們都在你心裡、與你說話、看你長大。」
「我們寄託在你身上。」盒子說,「連同我們的份活下去。」
「你存在,證明我們,存在。」王五說,「記得我們。」




一人一手搭在古墓大門上,一鳴卻無法使喚自己垂下的手臂。小蘿見狀,挽住他的手掌,「別怕,大家在。」
溫熱與粗糙從掌腹傳來,那是熟悉、真實的觸感,自己曾經欠缺的部份,如今完整。
儘管大門厚重,卻從未懷疑他們能否推開。
門緩緩移動,更多陽光自縫隙流瀉而入,古墓的黑暗向後褪去,但小蘿這時突然鼻血氾濫、染紅她的上唇,原來被撞歪的鼻翼從未痊癒。
「不要緊!」顫抖的聲音從咬緊的牙間發出,「一定帶你出去!」
「姊姊,放手,夠了!」
「你叫我姊姊,」腥紅的燦笑下,一鳴不見小蘿有任何疼痛,「照顧弟弟是姊姊的責任。」
縫隙成口,如夜後黎明,朝陽升起。
「做個堅強的孩子,正直勇敢,說到做到,絕不放棄。」
「人生很長,你會交到好朋友、遇見一生的伴侶;愛別人,也要愛自己。」
「記得過去,享受未來。」
「不要忘記我們!以後還要一起玩!」
「我不想離開。」一鳴泣不成聲,「我不會忘記你們,我們永遠在一起。」
最後的最後,一鳴緊緊抱住大家。
陽光傾瀉,一切消失在白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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