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僵了幾秒,張靜宜感覺心臟都要跳出胸膛了,她強忍著急促紊亂的心跳,遲疑地「嗯」了聲。

腦海不自覺地想到上一次到陳曉智家時聽到對方父母吵架的情景,難免讓她有所退卻。

畢竟,換作是張靜宜也不會希望對方聽到自己的家人吵得不可開交。

「點解要諗咁耐嘅?」陳曉智語氣有點委屈:「唔想嚟就算啦。」

「唔係唔想嚟。」她直起身子急忙解釋:「但係你幾個鐘之前先話屋企有事,過一段時間再去會唔會好啲?」



纖細手指攥緊身下的床單,透露出其主人緊張的心情。

「哦──」陳曉智挑眉,沒想過張靜宜的心思會如此細膩:「無事啦。」

其實他撒了謊,家裡最近基本上每天吵得雞飛狗跳。數小時前匆匆離開學校,也是因為母親快要情緒崩潰才逼不得已地回去。

他曾經暗自思量過── 要是張靜宜來拜訪的話,也許能夠暫時換來一夕安寧吧?

只是,他此時沒有勇氣把這個自私的想法說出口。



沒有人喜歡被當作棋子,更何況是當了十年工具人的張靜宜。

「你話㗎。」即使張靜宜仍有些保留,她最後還是選擇相信對方:「咁你晏晝點點解咁急住走嘅?」

陳曉智愣了愣,伸手撓撓仍未抹乾的頭髮。毛巾肆意地擱在脖子間,好像煩惱在繞著心尖上未能解開。

過了好一會兒,張靜宜就聽見他嘆了口氣,接著便是極輕的一聲。

「秘密。」



周一,大家如常上課,班主任叫了張靜宜放學後過去教員室會談。

大學志願表差不多定下來了,張靜宜十有八九都填上了法律系,其他都像是為填而填般勉強選了數個聽上去靠譜的學系。

班主任有點不放心,三番四次地仔細問張靜宜到底未來的打算是甚麼,而她好像兜兜轉轉也給不了最直接的答案── 彷彿她也看不清自己的將來般迷茫。

最後班主任嘆了口氣,盯著表格開始沉思。

少女低著頭,神色平淡,髮夾在冷白的燈下反光。

「其實由校方嘅角度嚟講,你咁填絕對冇問題。」​班主任按了按眉心,煞有介事地坦白道:「最好一定入到神科添。」

張靜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但我始終係過來人。」​班主任直勾勾地看著張靜宜:「如果你連自己真係想讀咩都未知嘅話,咁其實你會白白浪費咗四年時間。」



少女垂下目光,掩飾掉晦暗不明的情緒。

關於為了陳曉智而選擇修讀法律系這件事,她說不出口。可她確實除了這個原因外都沒有其他推動力,猶如念甚麼都沒有關係般隨意。

為了暗戀對象而莽然定下前途的心態,實在是太難以啟齒了。

他把紙張塞到她手中:「你返到去好好諗吓,下星期一之後就冇得再改。」

張靜宜沒有說話,微微點了頭便轉過身離開。

班主任坐在位置上目送張靜宜離去,少女背影纖瘦柔弱,可藏不住眼底那一絲倔強。

剛走出教員室後,張靜宜便碰上了碰巧經過的劉泳淇,對方揮揮手,讓她走過去。



天氣徹底冷下來了,張靜宜一邊戴上頸巾,一邊走向劉泳淇面前,鼻尖瞬間凍得紅紅的。

「一唔一齊放學?」劉泳淇挽起張靜宜的手,下秒便暖和了對方的皮膚。

張靜宜沒有接過話,靜靜感受著對方暖烘烘的體溫,並肩緩緩走下樓梯。

一時靜謐。

「就快放假啦喎。」劉泳淇率先開口,一雙杏眼對上張靜宜微微往下垂的明眸。

「嗯。」

「你聖誕假有咩做?」

「溫書。」張靜宜不加思索便說道,寒風忽然掠起一縷髮絲,擋過她的臉。



少女目光忽然一滯,好像意識到某些東西。

她發現自己就是一部毫無感情的溫書機器,即使摸不清方向仍拼命耕耘。

這天烏雲密佈,兩人的影子變得灰濛,彷彿上了層霧化濾鏡般模模糊糊。

劉泳淇掃了她一眼:「冇約人咩?」

張靜宜一怔,隨即別過臉:「咁又有嘅。」

說起來,她下星期便會到陳家吃飯,那應該算是約了人吧?

劉泳淇單刀直入:「陳曉智呀?」



張靜宜皺著眉頭,輕輕應了一聲:「係,不過你問嚟做咩?」

「冇。」

劉泳淇把頭髮撥到耳後,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想為自己之前對你所做過嘅事道歉。」

張靜宜腳步一頓,站在操場中間不解地望著劉泳淇。

寒風狠狠地刮過她們的裙擺。

「可能你聽落會覺得唔啱,但我由細到大都同女仔玩唔埋,習慣咗俾異性包圍嘅感覺。」劉泳淇大方地和張靜宜相互對視,臉色卻透著一絲凝重:「老實講,我嗰陣真係唔明白點解你會俾咁多人關心同保護。」

「你當我被嫉妒沖昏頭腦又好,或者屎忽痕無嘢做又好,總之嗰陣我的確為你帶來唔少麻煩。」

張靜宜抿起唇,沒有答話。

「但了解你呢份人之後,我就覺得自己太多偏見。」劉泳淇淺淺一笑,目光溫柔似水:「同埋大概明白理解陳曉智對你咁唔同。」

張靜宜的確沒想像中那麼蒙昧無知和冷酷。事實上,她比很多人更有人情味,只是她沒有說出來罷了。

例如張靜宜大可以一開始把她拋下在洗手間內獨自哭泣,任由她繼續深陷於眼鏡男的威脅中無法掙扎。

幸好張靜宜最後還是選擇了回頭,讓劉泳淇從此重獲自由。

「佢對我有咩唔同話?」

張靜宜臉頓時漲成番茄,好像只聽得見下半句般放了重點在那個名字上。

對方的話猶如數十顆炸彈一下子在她心頭上轟然炸開。

「你個腦除咗讀書之外啲時間係咪熄咗機?」劉泳淇遞了個嫌棄的眼神給張靜宜:「你唔覺得佢淨係對你一個先咁好㗎咩?」

「唔係嘅…」張靜宜按壓著撲通亂跳的心臟,目光飄忽不定:「佢好似對個個都咁差唔多。」

說到底,她心底裡還是有點自卑,像是不敢相信如此平平無奇的自己值得擁有獨一無二的地位。

「唉,你喺感情呢方面真係好遲鈍,不過都好嘅。」劉泳淇扯出一個苦笑:「唔好學我,人哋一話愛我就即刻黐埋過去,結果引火自焚。」

張靜宜不知道該怎麼回話,心裡有道說不清楚的苦澀在滋長。

於是她那經常跳去另一個次元的性子便發作了。

「咁睇嚟愛情呢啲嘢都幾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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