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間那些激情的火花自那晚後便逐漸平息下去,這個話題亦被拋諸腦後,生活重新歸於平淡。

眼見九月將至,張靜宜的實習生工作告一段落,履歷表上亦多了一行字,簡短地紀錄了那壯烈犧牲掉的暑假。

一切都如流水般平靜淌過,張靜宜也樂得與陳曉智一起渡過八月底的一小段空閒時間。

人生中最幸福的暑假大概就是這樣渡過的──窩在對象家中膩在一起,形影不離。

兩人每每都在最緊要的關頭停下來,相視而笑。



要是太早越過界線,也許會使這段關係變了質。

於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蜻蜓點水,點到即止。

只是,看似波瀾不驚的表面實際上醞釀著驚濤駭浪,在歲月靜好中暗帶了某些不祥預感。

你說,這樣平淡的日子還能維持多久呢?

午後湛藍的天空為客廳製造了涼快愜意的空間,風扇緩緩旋轉空氣,吹向坐在沙發上的兩人。



張靜宜挨著沙發背睥睨陳曉智的背影,一雙腿動了動,接著頓在原地。

以往這個時候陳曉智都會倚在她身旁小憩,可今天他異常沉默。

氣氛有點奇怪。

電視散著微弱的光,映照陳曉智的眼內,他睫毛顛了顛,目光渙散,心思明顯不在節目內容上。

「陳曉智。」她輕輕喚道。



他回頭瞥了她一眼,表情淡得很。

「做咩啊?」她身體往前傾,伸手抱住他。

他穿著鬆袴的T恤和短褲,整個人散發著懶洋洋的氣息。

平定人心的洗衣粉香撲面而來。

陳曉智垂下頭看著張靜宜,嘆了一口氣。

電視下一秒便被關掉,客廳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夾雜著惆悵:「我遲啲應該要搬返去。」

張靜宜微微挑起眉,雙臂抱得更緊,彷彿想把渾身上下的力氣都傳遞給對方。



她聽得出陳曉智的不情不願,畢竟誰會願意拋棄這麼一個專屬自己的小空間呢?

自從和陳曉智交往後,他有一段時間都沒有再提起家人的近況,事實上張靜宜好幾次都想問,卻怕觸及他一些不願回想的事兒。

他這次應該身不由己。

「你阿媽嗰邊冇事嘛?」她像撒嬌般扭扭頭,望向陳曉智的眼眸。

話音剛落,那高大的身影便站了起來,他揉了揉她的頭頂,輕描淡寫:「你唔好擔心咁多嘢。」

張靜宜悄悄盯著陳曉智寂寥的背影,恍然若覺,他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心事重重了。

她並沒有問錯,蔣玲玲最近的病勢確實短時間內加重了不少。



而陳曉智出於需要照顧母親的原因決定回家居住。

蔣玲玲的病在同齡人中很常見,要是打個比喻的話── 人生就是由各種瑣碎的瞬間所組成的,活著的時間一旦長了,回憶便會逐漸變得模糊,最後歸無。

蔣玲玲忘記事情的速度比正常人快,因此她一早便把工作辭了,以免禍害人間。

正想著要治靜心養病時偏偏每天被陳國強氣上數回,情緒一激動便忘得更快,每況愈下。

因此陳曉智放不下心,決定回去照顧蔣玲玲。

人間殘酷得很,所有惡有惡報的道理都是蒼白無力的謊言,例如陳國強都六十多歲人了竟然還在出面沾花惹草,對家庭視若無睹。

中學的時候總會以為自己的壓力大過天,可成長後才會發現那些負擔不再僅限於試卷的分數上。

它們會藏在戶口的數字後,還有健康報告的各種指數上,種種責任都在無形中攥緊你的喉嚨讓你喘不過氣。



小時候有情緒的話哭一場還會有人哄,現在就算哭得死去活來也無能為力。

或者這樣說,長大後基本上連哭的力氣會和反抗的勇氣一併喪失。

日子在倒數,他希望能夠留住那麼一點美好的回憶。

九月初,陳曉智收拾好行李搬回跆拳道道場住下來了。

那晚,他讓張靜宜在門外稍微等一會兒,然後再送她回家。

可偏偏就是不讓她看到蔣玲玲。

於是她在樓梯間仔細打量周遭的環境。



牆壁上添了不少照片,除了那些笑容僵硬的全家幅外多了些陳曉智和蔣玲玲的合照。

像是刻意提醒這些情景真實存在過一般。

「你等一陣啊~」陳凱婷穿著拖鞋走了出來,頭上還是那招牌高馬尾:「個廢柴搬得好慢,可能要耐少少。」

她衝張靜宜露齒一笑。

「係咪啊?」張靜宜一臉不可置信。

她記得陳曉智還有運動健身的習慣。

「唔係。」清冷的聲音傳進耳中,當事人碰巧從陳凱婷背後出現。

陳曉智一臉無奈地瞟了陳凱婷一眼,接著牽起張靜宜的手欲離去。

「記得多啲嚟探我哋啊!」陳凱婷也沒有阻止哥哥,大幅度地揮手告別:「唔好掛住拍拖唔記得我!」

「知啦!」

過了一會兒,兩人默默走在那熟悉的街道上,再次陷入沉默。

張靜宜家附近的樹木莫名茂盛,它們此時披上了深夜的衣裳漠然佇立,月光從間隙中漏下來,灑在兩人身上。

氣溫停泊於兩個季節之間,連溫暖的風都夾帶了些憂愁,悄然拂過他的肩頭。

張靜宜低頭瞧瞧那十指相扣,再抬頭端詳陳曉智悵然的目光。

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她沒想到陳曉智的餘光捕捉到自己的動靜,於是他片刻便開口。

問了一條讓她猝不及防的問題。

「如果第時有一日我唔記得咗你點算?」

張靜宜一僵,隨即停下腳步,側目打量旁邊的人。

如此沒有自信陳曉智很少會出現於她面前,平日他都是雲淡風輕,對所有事情都拿得起放得低般從容自若。

她從來沒看過這麼失落的眼神。

心臟頓時宛如被攥緊到發疼。

須臾,張靜宜語氣堅定地說:「咁我哋到時就重新再一齊製造新嘅回憶。」

陳曉智抿緊了嘴巴,眼波閃爍著複雜的情緒。

她的眸底盛著無盡的真誠,就像黑暗中的一束光,一下子照亮了他的心房。

看他沒作聲,張靜宜便開起玩笑,嘗試緩和氣氛。

「可能,到時可以重演我哋第一次相遇。」

她撲向陳曉智的懷裡,仰頭盯他。

「由我撞到你開始。」

陳曉智驚訝地垂眸掃視笑得溫柔的張靜宜,心砰砰砰的狂跳。

他暗自想道,自己肯定是上輩子拯救了地球才能在今生遇上張靜宜吧。

為甚麼她每一次都可以如此溫柔地捧起自己那傷痕纍纍的內心呢?

他眉眼輕彎,原本繃緊的表情也終於舒展開來。

兩人正相視而笑時,林玉嫻的聲音忽然從後響起。

「你哋兩個喺度做緊啲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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