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晚上,一個在頭部兩側束了辮子的女子正努力以笨拙的動作取悅路過的旁人,希望他們可以駐足欣賞然後開懷大笑,並給她賞點零錢。

  但不知道是因為她的哭臉面具還是因為她不夠賣力,當她氣喘吁吁地端著缽子坐在陰暗的角落時,缽子裏也沒有一分一毫,就連紙幣一張也沒有。

  空空如也的缽子彷彿在嘲笑著她的無用功,無可奈何的她只能抱著腿瑟縮在小巷的角落,祈禱著能讓餓了一天的肚子不會叫得那麼響,也祈禱著這樣可以助她渡過寒冷的晚上。

  就這樣日復一日的,女子每天都會在街上賣藝,幸運的日子她會賺到一些零錢去買廉價食物填飽自己那瘦弱的身體,不幸運的她可能會捱上一至兩天的餓只能以不知來自哪的污水充飢。

  從有記憶開始,她就甚麼也沒有,手上有的東西只有一個可以賺吃的缽子和一個面具讓別人看不到她的樣子,來源皆是不明,盡管她有試著去回想過去,但得到的只有一片空白。戴上面具行動可以說是她下意識的行為,她對自己的樣子有著不知名的排斥,就連水面的倒影她也不曾看一眼,所以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樣子。
 




  睡在乾淨光亮大街的陰影下,她可以說是被社會所拋棄的人,沒有學歷沒有家的她早已接受某天可能再也睜不開眼的事實,因為這就是別人口中所說的命中注定。


  「老大,這地方不錯,今天就佔這吧。」
 
  某天晚上入夜後,街上的行人漸少女子知道再努力也不會得人欣賞,因此收拾東西算好收入在附近找快關門的販子換點糧食回小窩去。然而才剛到小巷的轉角,一把諂媚的聲音傳出,女子加快腳步看到的嚴然是自己的小窩被兩個體格有她幾倍大的入侵者霸佔。
 
  因為她站的地方剛好擋到了街燈,入侵者自然看到了她的存在,背光的身影把她彰顯得更為細小。
 
「這位置現在是熊老大的了,你要感到榮幸,快走。」剛剛話中帶著諂媚的男人很快就猜出了女子出現的原因,一臉不耐煩的想要把人揮退,但那個被稱為老大的人阻止了他。




 
「等等,先把懷裡的東西交出來。」老大對女子勾勾手指,示意她向前。女子只好顫抖著手把緊緊捂在懷中的食物交到了男人的手中,正要後退又被老大捉著了女子骨架如柴的手臂。
 
  「不止有這些吧,你身上的銅臭味可不少。」老大一臉兇狠地把女子捉起,雙腳被迫離地的她只得捉著男人的手去當自己的重心,「對…對不起…真的沒了…多的錢我給街角的…孩子們了。」
 
  女子結結巴巴的聲音有一種她在說真話的感覺,男人見欺負一個弱女子也沒甚麼意思,隨手把人如同破布般往外丟,然後回到位子上把女子上繳的食物拿起開始大快朵頤。

  被摔到地上的女子咬牙忍住了那一瞬的痛,街上的流浪者並不止入侵者兩人和女子,還有著其他人。面對女子被欺平時還會打招呼的人紛紛把自己藏起來,誰也不想成為下一個被摔的人,長期缺乏營養的他們可不如女子耐摔,搞不好只是被男人輕打一拳他們也能因此死去。女子也不是缺眼力的人,雖然她本來就力大又不知道從哪學會了體術,但已經餓了三天的她早已手腳無力,好不容易得來的食物一口也沒吃就給了別人,心知不敵的她只好兩手空空的,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在街上遊蕩,希望能找到一個稍為和暖的地方讓她睡至天明。

  步履蹣跚的她在經過一間咖啡店前時卻步了。在剛剛的事情過後,夜已深,漆黑的街上,只有這所咖啡店還燈火通明,復古的煙囪也漂著一縷又一縷白煙,是那麼的吸引囑目。女子羨慕地看著在裡頭大快朵頤的孩子們遲遲也沒有抬腿離開,一個和她看上去年齡差不了多少的男子站在門旁,他對女子微微一笑上前邀請道:「你餓了嗎?可以進來吃點東西喔!」





  「我…我沒錢,不用…了。」女子急忙拒絕道,身穿破爛的她對於被別人招待感到受寵若驚。從前她也不是沒有因為在別人店前站著有礙觀瞻而被趕走的經驗,被人邀請內進,還真的是第一次。
 
  真的是第一次嗎?當她走進店裡被溫暖包裹時,一絲異樣感轉瞬即逝,彷彿告知她記憶中和感覺上的不協調。

  「不用客氣的,那些孩子也是這區的露宿者,我們一律免費招待。」男子看到女子不自然的停頓,以為是對方對自己的身份有所顧慮,於是他笑容不減地游說道。最後女子被說服了,小心翼翼地坐到孩子們旁,一盤熱騰騰的湯麵放在了她的面前。

  小心翼翼地夾起麵條放入口中,幸福的感覺衝激女子的神經。不知多久沒有嚐過真正的熱騰騰食物的女子,每天因為飽受飢寒交織的折磨而失去的活著的意志就這樣被這一盤簡單的食物再次點燃。
 
  還想活著,還想吃更多好吃的食物,也想…有人一起分享這份喜悅。女子看著對面在狼吞虎嚥的孩子,不由得出現了一個頭部被紗布纏繞但依舊捧著大湯碗咧嘴笑著的女孩幻影,一行熱淚悄悄從她眼角滑落。
 
  她是誰。
 
 女子低頭看自己那已經空了的湯碗,再抬頭時幻影消失,留下的只有對面孩子準備用手挖碗內剩餘麵條的景象。女子看著孩子的動作不由得失笑,她拿起剛剛用過的筷子教起了對方用法。






  雖然對孩子們來說,用工具來吃東西要煩多了,無奈還熱著的麵條不容許他們用手去碰,直接用倒的更是會浪費食物,只好笨拙地學著。女子和孩子們的互動落在了招待他們吃東西的男子眼中,男子眼中閃過一絲算計。

  孩子們沒有久留,吃過飯替店主打掃完舖面以作回報後便一個接著一個離去。待孩子們全部離開後,女子也端起吃得一乾二淨的湯碗交給那個招待她進來,名為辛的男子。正當她依依不捨但還是準備離開時,辛訊問了她的名字。

  「我……沒有名字。」女子支支吾吾地道,其實她並不是真的沒有名字,只是在她的記憶中,她沒有名字,當然也不是沒人為她起過名字只是她一直下意識的在抗拒不願去回應而已。她不想接受那些名字,因為她的內心一直在告訴自己,這些名字叫的都不是她,她的靈魂中早已被刻上了一個伴生的名字。
 
  「那,我幫你取名溫柳,好嗎?」辛問道,女子在心底默念了幾次這個名字,見自己沒多排斥這才點頭同意,辛接著說:「那……阿柳,你願意跟我一起打理這家咖啡廳嗎?我希望你可以跟我一起幫助更多無助的人。」
 
  溫柳彷彿聽到甚麼不可思議的話似的瞪大了眼睛,摘下面具的她是一個無可否認的溫婉美人,可惜她並沒有任何美的慨念因此戴起了面具取悅人的她浪費了自己的天份。而辛就是看重了這份美貌跟她的秘密。據辛剛才的觀察,溫柳的一舉一動也和上流社會小姐們該有的教養相似,不同的是她的身上還有著軍人才有的氣息,所有動作皆是一板一眼的。
 
  懂得上流人仕的禮儀卻深信自己是一個乞丐的人,怎麼看就怎麼可疑,這讓辛有一種想要深究的念頭,同時溫柳的氣質外貌也與咖啡店相符,因此便起了邀請對方留在咖啡店的念頭。然而魯莽的辛忘記了把自己的決定跟合作夥伴報備一聲,因此在後來的日子,他將會被人誤會一段極長的時間。
 
「我甚麼都不會,真的可以幫得上忙嗎?」溫柳煩惱地低下頭,懊惱的樣子男子卻絲毫沒有覺得不妥,沉迷猜測女子是何方神聖時一個勁的死瞪著對方。一直躲在廚房偷聽的人終於看不下去插嘴道,「我是這裡的老闆之一,我說可以就可以。有啥不會的,學就好了,這傢伙會教你的不用擔心。」





  說罷,一個下巴長滿胡渣的男人口中咬著一根沒有點燃的煙對溫柳咧嘴笑道,然後掏出錢塞在辛手上把這對男女推出了咖啡店嘴邊一直嚷著「你不把人打扮得美美的別想回來。」

  「龔於,辛少呢?」聽到店門關上的聲音,一個青年從廚房走出來,手上還端著咖啡的他疑惑地問唯一站在店裡的人。

  「那小子去約會了。我們回樓上睡覺吧曹英,睏死了。」打了個呵欠,龔於給大門上了鎖,拉下簾子後拉著名為曹英的青年從店旁的小樓梯上樓回去他們三人共同買下的屋子。
 
  被推出門外的二人只能尷尬地走著,雖然穿著樸素但根據溫柳多年在街頭觀察的經驗,辛是一個有錢的人,因為他的衣服物料明顯不是由一般的材料所製。反觀自己,愛惜衣服的溫柳的衣服並沒有太多破洞,只是衣服已經洗到泛白,不難看出她沒有錢這件事。和辛走在一起讓她更是自卑,因此在前往服裝店的路上她都刻意落在辛的背後,低下頭走著想要讓別人看不出他們二人是同行者。
 
  「你是一直都生活在這條街上嗎?」一直觀察溫柳的辛自然也發現溫柳刻意拉遠距離的舉動,因此他也調整自己的步伐在和溫柳並行時用話匣子分散她的注意。
 
  「我其實也不知道。」似乎被成功分散注意,溫柳沒有再拉開距離反而是站在了原地迷茫地看著辛,「我的記憶停留在了上一次的冬天,我還記得那天在下雪,下了很大的一場雪。我醒來時就在一堆電子垃圾中,穿著身上這件衣服,腦袋空白一片。後來我被人挖了出來,那個人說我是因為被人搶地盤時想要反抗,所以被打得腦震盪失憶了,後來他給了我那個面具說這是我賴以維生的東西,說因為我不喜歡自己的樣子所以經常戴面具示人。」
 
  溫柳拿起一直拿在手上的面具給辛看,辛接過面具以後雙手習慣地在面具上摸索。
 
  「以後就別戴了,你很好看,不需要這些。」辛沒有把面具還給溫柳,「走吧,服裝店在前面不遠處,我們先買點應急的衣服,遲些你再出來自己選衣服。」收起面具,辛率先迎著升起的太陽前行,留下溫柳在背後追逐他的背影。




 
  『原來在別人的背後是這樣的令人安心。我大慨再也不用獨自一人哭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