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神仙府》
 
名震江湖的血旗盟八色旗主,剛才仍是意氣風發,殺氣騰騰,轉眼間便成了八具屍身,八具僵硬的屍身!
 
江湖就是這樣殘酷,永遠就是弱肉強食,強者的天下!所以每一個江湖人都夢想成為強者,但又有幾多人能夠成為真正的強者呢?
 
聶萬君仿如在夢中,茫然地望著忘情棄愛,暗自驚嘆眼前兩位傳說級人物的武功比傳說還更可怕,但另一方面又驚覺兩位傳說都是巔三倒四、半瘋半狂的人,怎看也不似是智勇無雙的殺手之王。
 
「把屍體都拋進湖裡吧,這樣便能餵飽湖裡的魚蝦蟹,嗯,他們生為惡人,但死後總算能做點有意義的事了。喂,別呆在這裏,快動手吧!」荊楚湖說罷,向聶萬君打了一個眼色,然後跳上木頭車,伸個長長的懶腰,翹著二郎腿便渾身乏力地躺下來,丁一也不知在甚麼時候鑽回柴草堆裡去了,剛才那力斃八色旗主的神威,頓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聶萬君示意方博、焦崇和敖四海一起動手,只是經過一場劇戰後,四人顯然感疲憊而且帶傷在身,不過只是處理八具屍體的話,也是綽綽有餘。
「女人坐車,男人推車。」就在聶萬君等人把屍體處理後,荊楚湖說出了第二道指令。他們不問原因,只能默默遵從,否則惹惱這兩個怪人的話,隨時會招致殺身之禍。
一路上,丁一都是躲在柴草中睡覺,只有荊楚湖在指示路徑,「前面的三叉路口,往中間走。」這時方瑩憶起父、兄與一眾飛馬堂兄弟慘死在血旗盟老瓢把子手中的事,又想到自己竟然打不過老瓢把子的手下,還談何報仇?簡真是在痴人說夢,一時感觸的方瑩不禁悲從中來。
「小妹妹為甚麼哭,誰欺負你了?」
「我沒有用!我…」淚水滾滾從她明亮的眼眸湧出。
岑三娘本打算安慰方瑩,可是她也忍不住滴下傷心的眼淚,接著連方博也飲泣起來。敖四海、焦崇和聶萬君三個老江湖、鐵漢子見狀亦忍不住紅了眼,眾人熱淚盈眶,頓時彌漫著愁雲慘霧。
突然,柴草堆中傳出幾聲冷笑:「嘿…嘿…哭哭啼啼是無法把仇家哭死的,不如把哭泣的時間拿來盤算復仇大計,等將來用仇家的首級來血祭親人之時,再淚過天昏地陰也未遲。」
聶萬君聞言馬上凜然正色,慨慷激昂地說:「我聶萬君不報此仇,誓不為人!」荊楚湖說:「說得對,那別再又淚又叫了,快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說給我聽。為甚麼薛先生會叫你們來?」
聶萬君連忙回答:「兩個月前,普渡先生仙遊了。」
原本嘻皮笑臉的荊楚湖竟然霍然動容,柴草中更傳出一聲充滿惋惜的慨嘆。




連忘情棄愛兩個狂莽之徒也動容的原因,皆因普渡先生是天下聞名的奇人:此奇人文韜武略、博學多才,天文地理無所不精,醫術堪稱天下一絕,更難得普渡先生一生致力救萬民於水火,即使是遙遠的蠻荒之地爆發瘟疫,先生都會跑去贈醫拖藥,因此凡是提起普渡先生,連關外的各個異族都會肅然起敬。
聶萬君繼續說:「過去關外狼群為患,普渡先生曾經為了消滅狼群,煉製成天下無雙的奇毒萬毒雲煙。」
談起當年的關外狼患,聶萬君至今依然猶有餘悸,「當年老夫也幾乎命送於餓狼的利齒之下…那一次,我和八個同門師弟,押著百多匹快馬前往山海關的途中遇上狼群。最初只有十多頭,牠們一邊在遠處觀察著我們,一邊嗥叫同類,直到晚上,竟然來了上萬頭餓狼。我們拼命地趕著馬群狂奔,可是來自四方八面的餓狼就像一層又一層的網,好不容易衝破一層後又來一層,永無止境…」說到這裏,聶萬君一額冷汗,手也微微抖震,仿佛狼群就在眼前。
「一隻又一隻的馬在黑暗中悽厲地嘶叫,數不清的狼眼睛在黑暗中發出陰惻惻的寒光。很快,馬匹被嚇得亂跑亂逃,隊形散亂了,狼群瞬間就把馬群包圍,並瘋狂地撲上去,狠狠地,大口大口地噬,馬兒們發出了充滿驚恐、痛苦的嘶鳴聲,在大草原上迴蕩著。可是我們連頭也不敢回,只顧駕策著坐騎死命狂奔,那時我的腦海一片空白,只知逃跑,追上來的狼群卻是有增無減。我們深知一定要保護各自的坐騎,因為一旦坐騎被咬傷的話,下場就是一條死路。那時,十二師弟的左腳被一匹餓狼死命咬著,於是他一刀把狼頭劈開。可是,那頭死了的狼卻仍是咬著他的小腿不放,其他狼見狀就紛紛撲至死狼的身上,差一點就把十二師弟拉下馬來。十二師弟最後唯有咬著牙根,一刀割下小腿大片肉,勉強保住性命。我們到天亮才成功擺脫了群狼…一起逃生的九個人,天亮時只剩下五個了,是五個都混身浴血、只餘下半條命的人。」
聶萬君舉起左手,只見尾指缺了兩節,無名指也缺了一節,他淒然一笑道:「說來慚愧,這兩隻手指到底甚麼時候被狼咬去,我自己也記不起來,最可憐的還是十二師弟,本來他是同門中天資最高的人,只因被狼咬斷了左腳並傷及筋絡,就此廢了武功。」
方瑩幻想著數以萬頭餓狼舖天蓋地般湧上來的情景,一對又一對青幽幽的眼睛,一顆又一顆流著鮮血的利齒…想到這裡任誰都會感到心裏發毛。
丁一接著說:「當時在關外,人人聞狼嗥而色變,天下南路的哲拉爾族被狼群襲擊,老少一千三百口無一生還。普渡先生為了關外滄生,窮畢生智慧,花八年時間煉製了萬毒雲煙,及後和一眾弟子帶著數千頭用作餌的牛羊前往大草原,引誘狼群並發動攻擊。先生花了兩個月時間,消滅了四大狼群,一共四萬多頭餓狼,平伏關外百年的狼患,萬毒雲煙亦因此名震天下。後來蒙古汗王欲入侵中原,普渡先生手執萬毒雲煙,坐在山海關城樓,和開國大將徐達把酒下棋,蒙古汗王見狀亦只能悻然退兵。」在萬毒雲煙面前,即使名將神兵,也不敢輕舉妄動。
「一個月前,掌門大師兄方廣年帶領一百門人,從尹黎押送三百匹軍馬經青海入蜀。經過松潘時,接到普渡先生兩個侄兒萬勻、萬滔的密函,原來他們財迷心竅,打算乘機發大財,竟然約會武林中多個財雄勢大的幫會和門派,到關外普渡先生故居蜀北黃龍寺。他們出售萬毒雲煙的藥方和製造圖譜,開價二百萬兩。」
二百萬兩可以讓兩個小人過著一段奢華的日子,也可以讓千千萬萬人被屠殺。
「掌門大師兄知道事關重大,因為萬毒雲煙一旦落入旁門左道手中,必定會為害武林。假如被異族所得,更加會塗毒中原蒼生。大師兄一方面帶領飛馬堂眾高手趕赴萬刃山,另一方面用飛鴿傳書向靖遠將軍薛先生報告這消息,同時派我回飛馬堂召集眾高手前去接應。」




荊楚湖和丁一在聶萬君講述事情始未時,半句也沒有打岔,二人嬉笑的表情霎時凝重起來。
「我們接到消息,連夜快馬兼程,趕到黃龍寺十里外的萬刃山,發現大師兄渾身浴血,奄奄一息。原來大師兄趕到黃龍寺時,血旗盟主老瓢把子古鐵山也到了。看見普渡先生的侄兒拿出萬毒雲煙圖譜時,血旗盟主老瓢把子和手下便發難,殺了萬氏兄弟和在場的所有武林人。幸而,大師兄也奮力奪得半本圖譜…」
這時丁一終於忍不住追問:「那半本圖譜在你們手中?」
聶萬君神色變得更加慘然,「大師兄把圖譜交給五師弟柯浩雲,並叫他先逃走,然後大師兄和其他同門去抵擋血旗盟眾人。大師兄道出了事情的大慨後,便斷氣了。」
荊楚湖問道:「那麼有沒有柯浩雲的消息?」
聶萬君長嘆了一聲才說:「唉!五師弟一直沒有現身,我們只能從他留下的暗號中,得悉他是一直往南逃往蜀中。而我們為了引開血旗盟的注意,便乘船順長江而下,而且順道來這裏找足下。薛先生曾把這銅牌交給我,要我在危急關頭,尋找足下出山相助。」
這時約一里外的叢林中突然有大群白鶴衝天而飛,尖銳的鶴嘯響徹九霄。
荊楚湖馬上揚手叫眾人閉嘴,然後從木頭車上一躍而起。正當他跨過丁一頭頂時,丁一猛然向上揮出雙掌,剛好擊在荊楚湖的一對腳掌,把他推上四丈多高;正當升勢將盡之時,在半空中的荊楚湖雙手奮力向外一拍,仿似大鵬展翅,又再升高了一丈,然後一再燕子翻身,輕輕地站在一株巨柏的樹頂,再從懷中取出一支約八寸的銅管。他的右手輕抖,銅管一下子伸長了兩倍,然後把銅管的一端放在右眼前,朝著白鶴驚嘯的方向望過去。
飛馬堂眾人當中,只有岑三娘知道荊楚湖手中的玩竟名叫“望遠鏡”,她曾在故鄉泉州見過航行西洋的水手用過這道具。
荊楚湖俯首向丁一冷冷地說:「三里,二人。」
丁一把左手放在脖子上,向橫拉了一下,便霍然躍起,半空斗出那條黑髒的繩子,繩捲在樹枝,然後他手腕發勁,整個人借乘蕩起,翻身,輕飄飄地站在荊楚湖身邊的一棵柏樹頂上,然後跨出右腳,這一步凌空跨出一丈多,落在另一棵大樹頂。只見丁一連跨幾步,雙手背負身後,一派悠閒,仿似在參天古樹上漫步,眨眼間已消失在綠葉之中。
正當方瑩、方博等看得發呆時,荊楚湖已從樹頂跳下來,也看不清他用了甚麼身法,便已坐在木頭車上。「不要在發呆,快推車上路。」
敖四海和焦崇儘管滿腹疑團,很想知道荊楚湖剛才發現的是血旗盟哪一路人馬,不過還是忍著沒有問。
丁一離開了半柱香的時間,期間荊楚湖沒有再說話,其他人也不噤若寒蟬。只見荊楚湖半躺著柴枝,蹺著二郎腳,隨手抓起一把柴枝,無聊地把一片一片樹葉摘下來,口中喃喃地唱著:「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闌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丁瑩感到聲調裏隱約有一份難以形容的倜倀。




這時,突然傳來兩聲響亮的狂嘯,接著是兩聲兵器相踫的巨響,丁瑩知道聲音是從丁一所前往的方向傳來。到底,丁一在那裏遇上了甚麼樣的高手?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金蟾嚙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賈氏窺帘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荊楚湖對這些巨響卻仿如不覺,自顧低呤著唐詩,「你們不要呆,這樣行行停停,天黑也未回到神仙府。」他說完便打了個哈欠,右手漫不經心地向半空揮出兩片樹葉,樹葉疾射向前面一棵石榴樹,颯颯兩聲就割下了兩大串石榴,他把長長的衣袖一揮,順勢把掉下來的石榴捲到懷裏,隨手扯了一個石榴便一口咬下去。
濃濃的石榴香四溢,方瑩頓時飢腸隆隆地響,「小姑娘,肚子餓就要吃東西,餓壞了就會容顏憔悴,古語云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假如你餓懷了,未老先衰,變成小老太婆,你的心上人就會來找我霉氣,大罵:荊楚湖,你把我的小寶貝餓得變成小老太婆,我要劈你十八刀,方消此恨!」
「我沒有心上人。」丁瑩脹紅了臉,低著頭幽幽地說。
「被人劈十八刀當然不是一件美事,最怕本大爺睡得正濃時,一個冷不提防,那怕一刀也教我一命嗚呼!所以求求小姑娘賞面,吃幾個野果充飢。」他隨手把兩個石榴拋給方瑩,方瑩接過石榴,正想一口咬下去,無意中瞄見荊楚湖那雙被污泥封塵了的手掌,正要咬在石榴的杏齒馬上又鬆開,這細微的動作,竟然被荊楚湖看見,他立時神色大變。
「小姑娘,你嫌我的手髒吧?」荊楚湖冷冰冰地說,每說一個字的很緩慢,每一字都仿似鐵鎚在各人的胸口重擊,令各人的心也寒了一大截。岑三娘和聶萬君本想替方瑩開說,可是被他寒霜似的目光掃了一下,嘴唇就被凝結了,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小姑娘,你嫌我的手髒吧?」荊楚湖說得更慢,那攝人的無形壓力更沉重了。聶萬君知道眼前這魔頭喜怒無常,武功深不可測,稍有差池恐怕大仇未報,大伙兒就要命喪於他的手中。聶萬君回望被荊楚湖盯得發抖的丁瑩,暗暗期待她可以說些討好荊楚湖的說話。
「你…你的手真的很…很髒!」
聶萬君、岑三娘等人聽見方瑩的說話,頓時面如死灰,同時連忙暗運內勁,心想只有一拼了!就連方瑩也不明白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只覺得荊楚湖那雙的灼灼的目光,逼令她無法說謊。
剎那間,天地都靜默下來,風也停止流動,方瑩甚至聽見各人急速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聲。
「哈..哈…哈!」荊楚湖突然朗聲大笑,在場每一個人幾乎嚇得心也從口中跳出來,「我最欣賞老實的人,哈..哈…!」荊楚湖舉起雙手看了看,「吃了由這雙髒手拿過的東西後,很容易懷肚皮。小姑娘,這幾個石榴就留待回神仙府後,洗乾淨了才吃。」方瑩向著荊楚湖嫣然一笑,然後把石榴放到懷中。荊楚湖用手搔了搔那頭糾結成硬塊的頭髮,打了一個呵欠,然後躺在柴枝上。
聶萬君剛鬆一口氣之時,突然背後一股勁風破空激射而來,他連忙揮出金鞭,焦崇和敖四海同時揮出兵器擋格,「啊!」三人齊叫一聲,手中的兵器竟被硬生生震飛,那股勁風朝荊楚湖直飛。
只見荊楚湖戛然從木頭車上凌空旋轉翻身,雙手同時旋轉,立時捲起一堆柴枝和樹葉,成了一個盾牌擋住這股勁風。
兩道氣勁硬踫,四散激射的氣流震得塵土飛揚。
噹一聲,在樹葉、柴枝和塵土中,有一件人頭大小的黃色東西掉在地上,原來是一只連柄金瓜銅鎚,至少也有七、八十斤重。一隻清晰的掌印赫然留在鎚上,岑三娘心想:「誰有這樣霸道的掌力?」




這時,丁一飄然落在銅鎚,只見他手中拿著一對很像巨鷹翅膀的奇門兵器。「你這小子解決兩個窩囊廢也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把些爛銅爛鐵拿回來幹甚麼?」丁一用腳踢了踢地上的銅鎚,「用來當船錙也不錯。」接著把那對鐵翼拋給荊楚湖,繼續說:「這是祁門東方世家謫傳的鐵翅神翎,一些機關的確很巧妙,大可以用來安放在殺神甲上。」
聽見鐵翅神翎四個字,聶萬君、岑三娘、敖四海和焦崇嚇得面面相覷,原來剛才丁一所殺的竟然是血旗盟十二旗使中、上四旗金銀銅鐵的鐵翼銅鎚。金銀銅鐵四旗使的武功比八色旗使高出很多,金笛、銀槍、銅鎚、鐵翼,全是一等一的高手。
丁一從離去至回來,也不過是一柱香時間。武林中有這樣輕功造詣的人不出二十人,一來一回幾乎已花盡了一柱香時間。那麼,鐵翼銅鎚,豈非是十招內便被丁一了結?
想到這裏,他們不禁一起回望丁一,只見他神態氣定,沒有喘氣也沒有面紅。他們開始覺得丁一和荊楚湖豈只深不可測,甚至已經不是凡人了。假如剛才荊楚湖反目動手,他們應該很快就會成為六具死屍,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不,或者是連自己如何死掉也不會知道吧。
丁一向聶萬君說:「老頭,快去拿破鎚。再多走三里路就到神仙府了。」聶萬均正要拿起那大銅鎚時,突然手掌劇痛,銅鎚幾乎脫手。原來剛才擋格這銅鎚時,手掌早被震得撕裂,再看看銅鎚上那掌印,聶萬均更加不寒而慄,心想:「找到了忘情棄愛,到底是禍還是福?」
飛馬堂的人依照荊楚湖的指點,在山間小路迤邐行走了三里,穿過一個小山崗的樹林,眼前豁然開朗,山崗下有一片十來畝的草坪,草坪中央建了五座土家人的吊腳樓。湘江每逢盛夏雨季,江水都經常暴漲,所以建在河邊的樓房都會架在一些離地六、七尺高的木柱上,這樣的話,即使水漲也不會淹進屋內。
五座用木和竹建成的吊腳樓,其中四座各有四層,分別東南西北而建,另外一座則夾在中間。中間那一座只有兩層,各座樓的第一層都有木橋互相連接,每一層都被走廊圍繞。離五座吊腳樓二十多丈外,橫躺著一條寬四丈多的湘水支流,流水潺潺,河邊還搭了一個小小的渡頭。這是典型的土家吊腳樓佈局,在湘西一帶比比皆是,不過對於自小生長在邊寨的方博和方瑩兄妹來說,對這種水鄉情調卻是感到很新鮮。
草坪上四散躺著十多頭狗,十多頭貓,還有二十多頭大大小小的猴子,牠們懶洋洋的,正享受著和煦的陽光。看見荊楚湖和丁一回來,牠們只是莫不關心的瞅了一眼,並沒有上前迎接。坐在木車頭上的荊楚湖看見這景像,氣得哇哇大叫:「你們這群沒良心的畜牲,我平時給你們三餐溫飽,給你們遮風擋雨的安樂窩,平時懶散,我不責怪你們,然而這次主人帶了外人回來,你們算給我一點面子,也要列隊搖尾歡迎吧。」聽見了主人咆哮,貓、狗、猴子才懶洋洋地站起來,讓開了一條給木頭車通過的小路。
方瑩、聶萬君等隨著荊楚湖和丁一踏進了正中那一所吊腳樓,內裏空蕩蕩,在東面牆腳有一條樓梯通上二樓。一畝的面積,八條腕口粗的木柱,和三個大木箱。木箱上放了些杯、碗之類的日用品,沒有別的家具,方瑩心想:「所謂家徒四壁,應該是這樣子吧!」地房尚算潔淨,各人席地位下,房中飄蕩著淡淡木香,竟然令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泰然。
荊楚湖和丁一進屋後便盤膝坐下,荊楚湖拾起了地上的一本曆書,揭了揭,道:「黃曆九月八日,宜征、遠行。」丁一馬上附和:「那麼我們明天便出發入蜀。」荊楚湖戛然跳起來,說:「先要祭天、祭地、祭肚皮,還要淋浴更衣。」說完他與丁一縱身從洞開的窗飛躍出去,留下方瑩等在這空蕩蕩的吊腳樓內,面面相覷,方瑩斜眼看見躺在地上的黃曆,「宜征、遠行」仿似從紙上飛躍而出,奔到河邊,飛快把衣服脫得清光。
儘管方瑩自小就在一群粗獷的關外豪強中長大,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男人赤條條的裸體,還有男人那獨有的性器官。一股燙熱的感覺霎時湧到她的手、腳和臉。「蒼浪之水可以沐我足,蒼浪之水可以洗我槍。」荊楚湖高聲吟唱完,便緩步步入河中,臉上一派莊嚴肅穆,仿似進行一場重要祭衹,然後整個人也躺在水中,連鼻孔也沒有露出水面。
這時丁一雙手抱著一個三腳銅鼎到了屋前的草坪,那銅鼎足足有五尺來高,少說也有五、六百斤,丁一依然神色自若。放下銅鼎之後,他便把木頭車拉到鼎旁,一手扯下大綑柴枝塞在鼎下,隨手一揮,柴枝便燃燒起來。丁一回過頭來,用手指著正在憑欄呆望的敖四海和焦崇,「你們快替我打幾桶水,把這鼎灌得滿滿,大爺要痛痛快快地洗一個熱水澡。」
假如別人模仿荊楚湖和丁一的洗澡,早就一命嗚呼了。
從中午開始,已經過了一個時辰,荊楚湖仍躺在水中,沒有冒出頭來,沒有換過一口氣,即使江水湍急,他只是安安靜靜地半浮在河中,偏偏河水卻沒有把他沖離原來的位置,只有把他那頭糾結的頭髮漸漸沖散。
至於丁一則蹲在鼎中,在燒得滾燙翻騰的開水中浸泡,敖四海和焦崇聽他的指示,不斷在鼎下添加柴枝,洪洪烈火早就烘得敖、焦二人大汗淋漓。然而在鼎中的丁一,卻是十分享受似的,還不時把頭埋在熱得沸騰的水中,難道真的要這樣燙的水才能夠洗掉他身上的陳年污垢?




方瑩十分餓,但接過岑三娘給她的乾糧後,卻一口也沒有咽下肚,只是呆呆望著丁一和荊楚湖二人,「可怕!」方瑩突然聽見岑三娘在喃喃自語,岑三娘到底是出身武林世家,她所受的震撼比起方瑩更厲害,因為她已看出二人實是在檢驗自己的內功進度,難道是他們重出湖江所需要做的一次自我考驗?
這時,江上傳來銀玲似的歌聲,歌聲中揚溢著喜悅,「採紅苓,採紅苓,湖水碧綠,遠山青,天外雲煙輕又輕….」一艘小舟正順流而下,排上一名頭上插著一朵紅花的綠衣少女正在划槳,另外一名藍衣少女正在一邊唱歌一邊編織著一件蓑衣。木排朝著「神仙府」的小渡頭划過來,藍衣少女高聲說:「荊楚湖快滾出來,我們泡製了你最喜歡的水晶千層糕,你還不….」
藍衣少女赫然發現荊楚湖躺在水中,頓時面如死灰,縱身一躍,跳下水中,綠衣少女也連忙尾隨,二人衝上前把荊楚湖從水中拖出,只見她們的眼眶已變得紅紅,晶盈的淚水已悄悄落下,綠衣少女握著荊楚湖的手,飲泣著說:「你在洗澡,是…是不是要離…離開這…這裏?」
荊楚湖緩緩地點了點頭,藍衣少女說:「你和丁一要重出江湖?」,荊楚湖嘆了一口氣:「唉!秀秀,我們的好日子過了太久,是時候要出去走走。」綠衣少女情急地說:「假如給他知道,他一定會找你們算賬!」「嘿!春燕放心,這幾年我們沒有半點荒廢,難道他便不怕遇上我們!」說到這裏,荊楚湖的眼睛閃過冰冷的殺氣。
藍衣少女回身指著方博等人,氣憤地對春燕說:「這群狗賊要他重出江湖,把他們全都宰了!」說完,藍衣少和春燕便朝著方博、方瑩、岑三娘和聶萬君撲過去。二人右手已握著明晃晃的匕首,身形之快,來勢之猛,嚇得方博和方瑩也來不及閃避,只得徒手去抵擋。
突然兩道水柱朝春燕和秀秀直竄,「啊喲!」隨著二人一聲嬌嗔,她們手中的匕首硬生生被震脫手。春燕和秀秀去勢只是略停,半空一個鴿子翻身,二人以指代劍,分別向著方博和方瑩狙擊。
這時丁一冷冷地說:「春燕、秀秀,不得無禮。」丁一左右食指在水中一彈,兩柱水便沖著藍衣少女和春燕橫空飛來。她們連忙半空一個翻身,閃在一旁。
「不要難為他們,這是薛先生的意思。」聽罷荊楚湖,秀秀只是欲言又止,狠狠地向地面剁了幾腳泄憤。春燕頓時兩眼通紅,幽幽地說:「你們甚麼時候出發?」荊楚湖說:「明天早上,你們設法通知和尚、道士到成都跟我會合。」春燕紅著眼幽幽地說:「你甚麼時候回來?」
荊楚湖長嘆了一聲,突然哈哈大笑,「哈…哈…,天大地大,四海為家,你們就替我煮一頓豐富的菜餚為我送行吧!」
春燕、秀秀聞言再沒說話,二人雙眼通紅,轉身回到小舟上,小舟順著水流很快便消失於波光浪影間。
小舟消失在波帆遠影,流水卻載送著隱隱若若的哭聲回來。
少女的哭聲,少女心碎的淒切哭聲,唯獨沒有情感的人聽見才不會心裏戚戚然。
聶萬君、敖四海、焦崇等鐵錚錚的硬漢子,心裏頓時也感戚戚然,渾身的力氣仿似被哭聲和流水帶走,只能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那麼荊楚湖和丁一的感受…….
 




「勞煩小姑娘拿把小刀過來?」荊楚湖已坐在河中,在急湍的河水中浸泡了半天,他那一身污垢自然全都沖走,只見他背部縱橫交錯著深淺長短不一的疤痕。方瑩拾起秀秀所掉下的匕首走到荊楚湖身邊,把匕首遞給荊楚湖,卻不敢正眼看他。儘管丁瑩是江湖兒女,到底她還是黃花閏女,然而一股神秘的力量正扯動她的眼睛斜裏偷看這結實、成熟的男性裸體。
荊楚湖拿起匕首,緩緩地刮去臉上雜亂的鬍鬚,「你們不要呆在這裏看著兩名大呆子在洗澡了,你們也要去洗過澡、治理傷勢,然後再小睡一會,盡快回復體力,明天一早就上路。」這次荊楚湖的說話竟然沒有半點嬉笑的語氣,而是親切、平和,還有一份無形的威嚴,令人無法抗拒的皇者威嚴。
方瑩臨走時再暗地偷看,清洗潔淨後的荊楚湖竟然很像秀才,一臉書卷氣,只是凝望著遠方的眼眸閃爍著難言的唏噓。誰又會想到,這位多愁善感的書方正是武林中最可怕的煞星。
 
洗完澡後,丁一和荊楚湖穿上件灰袍,各自蹲在東西兩座樓的一樓滴水簷上,呆呆地看著被落日斜陽染紅的淪波,看得很出神…
方瑩看見不時有一些人跑來,有些找荊楚湖,有些找丁一,這些人當中有水手、莊稼漢、村姑、漁翁、樵夫,他們都是跪在吊腳樓前,好像向荊楚湖及丁一請示甚麼,每人都是匆匆的來,匆匆的去,荊楚湖和丁一的眼睛始終沒有瞄過他們一眼,眼睛一直盯著落日、波光、孤帆,然而從他們奔跑來的身法來看,每一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絕對比得上飛馬堂十二堂主,每一個都可以在武林中闖出名堂,為何他們要在這窮鄉僻壤中供荊楚湖和丁一差遺呢?
正當方瑩猜想這些人的身份時,秀秀和春燕又划著小舟回來,小舟上載滿了大籃小籃的東西,再把每一籃都放進方瑩等人所待的吊腳樓內,她們瞪著每一名飛馬堂的人的眼神,依然是充滿了憤恨,看得方瑩心裏也發毛。
籃中所載的全是不同的小菜,小巧而精緻,大江南北各省的著名菜式皆有,一共有二十多款,翡翠獅子球、蜢蟻上樹、虎皮肘子、黃金松子魚……一起擺放在樓中的地板上,頓時香氣四溢。飛馬堂的人本來就餓了一整天,自然垂涎三尺,可是他們只是多看兩眼,就被秀秀和春燕那兩雙兇巴巴眼神嚇得躲進屋中一角,他們也知道,這兩名嬌滴滴的小姑娘其實是兩隻母老虎,絕對惹不得!
「大家一起吃吧!」不知何時,荊楚湖已經無聲無色地進來了,更大刺刺地坐到地板上,隨便撕了一條鹵雞腿吃起來。秀秀抗議:「這些菜不…..」她這未說完,已被丁一打斷,「他們很快就會變死人,讓他們吃飽一點再上路,也算是行善績德。」無聲無色進來的丁一,隨手撈起一條上湯浸鰱魚放進嘴裏。
荊楚湖向秀秀和春燕再打打眼色,她們才悻悻然擺放了方瑩等人的碗筷,然而她們並沒有留下來,匆匆又划著小舟離去,到底她們與荊楚湖是甚麼關係呢?
這頓豐盛的晚飯,在沒有檯、椅的情況下,席地而吃。
聶萬君、方瑩等人本來就餓了一天,美食當然會惹得他們的肚子更像雷鳴一浪接一浪。不過,起初他們還是吃得有點拘緊,但眼見荊楚湖和丁一不時用手抓起大塊肉吃,才漸漸吃得更開懷了。本來敖四海、焦崇、聶萬君都是習慣那種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生活,吃得興起,樣子簡直像餓鬼出籠。焦崇一把大鬍子沾滿了二十多種湯汁,大家暫時忘記了殺戮的生涯,在美食中放鬆自己。不到兩盞茶時間,本來滿滿的二十多盤小菜就只剩下空空的碗碟,敖四海還戀戀不捨地把那盛著醬排骨的湯碗舔過一乾二白。
聶萬君回味著那一頓美食,讚嘆地說:「我行走大江南北三十多年,也未吃過這樣的佳餚,單以那鹵鵝就比北京的香香居勝一籌,荊少俠…」聶萬君正想向荊楚湖致謝,環顧四周,也沒有他和丁一的身影。原來兩位高手不知何時經已無聲無色地離去,聶萬君心裏霎時涼了半截。
岑三娘說:「這二人神出鬼沒,在這狹小的地方出入,我們竟也完全察覺不到,假如他們要暗殺某人,肯定如探囊取物。唐代的空空兒、精精兒、聶隱娘之流也不過如是。」方瑩記得父親曾提過這三位唐代傳奇中的殺手,特別是空空兒每次必定一擊即中,總是一劍封喉,相傳崑崙派的飛龍天殺劍就是傳自空空兒,她這位見多識廣,出身武林世家的大嫂也如此抬舉忘情棄愛,方瑩對報血海深仇的信心頓時大增。
焦崇拍了一下大脾來加強語氣,說:「有他們出手,再不用怕血旗盟那批狗賊了。我們真幸運,總算請得動兩位武林傳奇高手出山。」
方博不悅地說:「哼!他們只是殺手,受人錢財替人賣命,我們拿出來的銀兩夠多,那怕他們…」
岑三娘瞪著方博說:「博兒,不准胡言亂語!」方博眼見岑三娘面容嚴肅,只好閉嘴。
聶萬君面帶憂色,說:「忘情棄愛雖然肯助我們去對付血旗盟,可是柯師弟到底能不能躲過血旗盟的追殺…」
岑三娘說:「柯師叔一向機智過人,而且他人在四川,那裏名門世家林立,血旗盟也不敢在那裏明目張膽地行兇。只要柯師叔小心穩藏身份,血旗盟短時間內也未必能找到他。」
敖四海馬上附和,說:「峨嵋、青城兩大派、川中唐門和泯幫固然是高手眾多,勢力雄厚,唐門更有川北一支互相呼應,其他巴山劍派、瀘州蘇家、青峰山雪山寺、九風山白雲觀、綿陽昊天門和紅原金頂喇嘛寺也全是辣手貨色。如果血旗盟老瓢把子古鐵山率領血旗盟大舉入蜀,一來會惹起四川各門各派的不滿,二來也擔心其他門派加入爭奪萬毒雲煙。正所謂猛虎不及地頭蟲,古鐵山也不想吃這大虧。」
對於幾位老江湖長輩的談話,方瑩根本就沒有插嘴的機會,她索性坐在一角,暗地正回憶荊楚湖和丁一誅殺八色旗使的情景,心想:「怎樣才可以練成他們這一身驚世武功?他們是甚麼來歷?秀秀和春燕跟他們有甚麼關係?」
聶萬君點頭稱是,「四川名門大派林立,加上山川險要,柯師弟只要小心行事,應能隱身一段時間。」
「哈…哈…,恐怕你們的柯師弟早就落在別人手中。」一把陌生而深沉的聲音,一把完全陌生的聲音,嚇得聶萬君等馬上回頭。只見一名五十來歲,學究打扮的漢子正站在門外。此人面容瘦削,更有一些窮書生獨有的蒼白面色,只見他右手挽著一個竹籮,「四川這個臥虎藏龍的地方,各門派都會廣佈線眼。有關萬毒雲煙圖譜的秘密,相信早就紙包不住火了。所謂懷金有罪,你的柯師弟已被四川各門派所追尋,或者已被人秘密拘禁。不過他若能守口不說出圖譜收藏的地方,相信誰也不會殺他。」
聶萬君深感對方言之有理,連忙抱拳作揖,說:「請問尊駕高姓大名?」那人只是淡淡一笑,緩緩步進屋內,縱使他手中提著一個竹籮,依然氣度不凡,說:「聶堂主,小可只是山野小民,賤名何足掛齒,這裏的人皆稱呼小可孫學究便可以。」聶萬君和岑三娘看見他雖然外表溫文,腳步輕若無聲,一對眼精華內斂,絕對是內家高手。
孫學究放下竹籮,弓身取出一些衣物,「荊公子分咐小可拿些衣服給各位大爺小姐更換。」那些衣服全是湘西水手們最常穿著的短袖衣褲。方博拿了一件上衣看了看,隨手摔在地上,嚷道:「這都是低下人穿的衣服,我堂堂飛馬堂少堂主,如此打扮,傳出去豈不惹武林中人恥笑!」
岑三娘連忙斥喝方博:「博兒,不得無禮!」孫學究聞言並沒有半點不悅,一邊從竹籮拿出一個木箱,一邊不冷不熱地說:「假如你有像荊公子、丁公子的出神入化的武功,就算怎樣招搖的打扮也沒關係,否則…..」孫學究笑而不語,當然每個人也明白他未說出的話:沒本領就要喬裝易容、掩人耳目!
武林本來就是強者天下,強者可以橫行無道,弱者只能委曲求存。
方博氣得鐵青著臉,敖四海早就把他按下,聶萬君連忙賠過不是,「小侄年少無知,萬望孫先生見諒。」
孫學究仍是面帶微笑,只見他打木箱打開,內裏全是不同的顏料和粉沫,「聶堂主、敖爺、焦爺,勞煩三位移玉步到小可身邊,小可將為兩位略作易容,以避開血旗盟的耳目。」他回頭望望樓外的河道,「聶堂主,丁公子要求的物資已送來,一會兒竹排也會送來,勞煩聶堂主派人把物資好放在竹排上。」
只見在樓外的草坪上來了五名穿灰衣的漢子,左右手各執一個足夠放下一條百斤胖豬的竹籮,籮中也是放得滿滿的東西,他們全是馬橋一帶常見的莊稼人裝束。他們放下竹籮,便默不作聲,轉身從小路離去,很快就隱沒在漆黑的樹叢中。
這時兩隻竹排隨水流而下,每隻竹排各有二人。當竹排到了樓前的小渡頭,只見領頭的木排上的一名水手把手中的竹篙插向河床,立時把前進中的竹排停下來,另一名水手提著一條麻繩,輕巧地躍過兩丈多的江面,踏足那破欄的小渡頭,再把麻繩一拉,竹排便泊近渡頭,他連隨把麻繩纏在渡頭上的木椿。另一隻竹排亦馳近渡頭,領頭竹排上的兩名水手,縱身跨在這竹排上,然後竹排便隨水離去。整個過程都是乾淨俐落,沒有半點拖泥帶水,也沒發出任何聲響。
聶萬君越看越驚愕,他看那五名莊稼漢或者是四名水手都是不下於焦崇、敖四海的好手,眼前的孫學究更加是莫測高深,看來這貌似純樸的馬橋十八鄉其實是臥虎藏龍之地,對於忘情棄愛,他不其然泛起一種帶寒氣的敬意,他連忙叫岑三娘領著方博、方瑩兄妹去把那十籮物質放到竹排上。
十個竹籮都塞滿了土布、山貨和一些山草藥,岑三娘本以為每籮最多只有四、五十斤,甚料一提上手出奇地沉甸甸,竟然有百斤以上,「博兒、瑩兒,這些竹籮都很沉重,一會兒拿著踏在踏在竹排時要格外小心,竹排又濕又滑,很容易滑倒。」方博賭氣地說:「荊楚湖和丁一根本就是有心作弄我們,明明叫人把這些東西運來,卻沒有直接送到竹排上,故意留下這些手尾給我們去做,他們根本就當飛馬堂的人是低三下四的人!」方博氣憤地踢了跟前的竹籮一腳。
岑三娘心知方博自小在飛馬堂的庇蔭下長大,飛馬堂在關外雄霸一方,這位深得堂主方廣年寵愛的小少爺自然成為很多人奉承的對像,難免有點驕傲自大,怎料這飛馬堂遭逢大劫,方博初涉江湖,便被血旗盟所追殺,喪家犬般逃竄,本就積了滿肚子氣,想不到他這時候竟然發作起。「博兒,你要懂得忍辱負重。這二人不但關係到飛馬堂的血海深仇,更要靠他們來阻止萬毒雲煙落在血旗盟手中,避免一場武林大災難的發生。」
方博本來還想反駁,方瑩已搶先說:「二哥,荊楚湖和丁一都是行事巔三倒四的人,你沒有必要因這些小事開罪他們。」岑三娘說:「瑩兒說得是,韓信尚且有跨下之辱,這件小事又何必戒懷。」方博儘管沒有再說話,神色初然忿忿不平。
不過他看見大嫂面有慍色,原本已到口的反駁說話只好收回。
半柱香後,眾人已經把所有籮搬到竹排上,把它們用繩縛得緊緊的。方博賭氣地搶先回樓中,當他要步進門口,孫學究正好低著頭走出來,方博胸懷一腔怒氣,索性拿這窮學究來出氣,故意不閃不避,暗運勁於上身。
方博向孫學究撞過去,豈料他好像撞上了一面石牆,撞得胸口疼痛,同時一股巨力突然湧過來,把他硬生生向後彈飛丈多遠,一口真氣竟被撞散了,無法穩住身形,直從樓梯滾到草地上,岑三娘和方瑩連忙上前扶起他,方博已跌得口鼻紅腫。
「嘿…嘿….不知死活!」從西邊的樓上傳來幾聲冷笑,「孫先生,麻煩你替我們去找花和尚和臭道士,叫這兩個王八蛋盡快滾到成都。」孫學究恭恭敬敬地朝西樓長揖,說:「丁公子吩咐,在下必定盡力而為。至於沿途的安排,我已打點好。」孫學究再向西樓一揖,也不見他如何提氣拔足,只是幾個起落便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看得岑三娘三人目瞪口呆。然而回到吊腳樓內,還有更令他們吃驚的事發生。
樓內出現了三個「陌生人」,然而他們卻穿上了聶萬君、焦崇和敖四海的衣服,可是他們的容貌卻完全不同。聶萬君頭髮半禿、滿面老人斑,原本那雙精光四射的眼睛也變成偎偎鎖鎖的三角小眼。黑煞神焦崇本來是黑面漢子,竟然得一臉臘黃,仿似精神頹敗,加上一個大大的酒糟鼻子,活像是一名酒色過度的老水手。敖四海最令人吃驚,國字面形變成滾圓胖臉,鼻樑塌了下去,配上花白的鬍子,活像是那些渾渾噩噩過日子的江湖客。聶萬君看見岑三娘等三人驚愕、迷惑的神情,笑說:「你們不用懷疑,是我們三人,孫學究的易容手法真的巧奪天功。連你們也認不出,相信一定可以瞞過血旗盟的耳目。」
「那麼我們為何不用易容?」方瑩疑惑地問,聶萬君說:「我們三人經常行走江湖,血旗盟很多人都知道我們相貌特徵。相反你們三人甚少涉足江湖,很容易便可以濛混過去。不要看荊楚湖和丁一平時言行看似巔三倒四,其實很多細節都考慮清楚。還有這些衣服是孫學究留下,要我們全換上。」聶萬君從地上那一個由孫學究帶來的竹籮拿出了一些衣服,全是洗得發白的麻布粗衣,有些還打了補釘,全是湘西一帶尋常水手和漁家的服裝,他逐一分配給眾人。
方博把手上的舊衣服放近鼻子嗅了嗅,馬上面露厭惡,不滿地嚷著:「發霉發臭的衣服怎能穿在身上。」他說完就把這套衣服大力摔在地上。聶萬君立時氣得面色鐵青,雖然深知方博自小被寵壞,但到了這個時候還不識大體,亂發少爺氣…本想出言直斥,岑三娘搶先說:「博兒,我們現在要喬裝假扮,躲過血旗盟的耳目,要穿這些舊衣服才能瞞過對方的耳目。」聶萬君眼見岑三娘出面打圓場,只是哼了一聲,不過已令方博膽丟得不敢與他的眼神接觸。
焦崇馬上拾起那套衣服,說:「少爺,我們去那換衣服吧。」他與敖四海拖著方博到二樓去更換衣服。
丁瑩向聶萬君說:「師叔,你不要惱氣三哥,他只是心情懷,才會亂說話。」聶萬君嘆了一口氣:「唉!你不用替他說好話,假如博兒的性格不改,將來在江湖中還有苦頭給他受,只怕他恨錯難改。」岑三娘說:「他只是少不更事,我們眼下還是要先跟隨荊楚湖和丁一到四川接應五師叔。」
聶萬君凝望著樓外的殘月,沒有再說話,默默地進入了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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