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天禽十二將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事非成敗轉場空,青山依舊夢,幾度夕陽紅……」
荊楚湖坐在竹筏頭,邊彈著馬頭琴邊唱。
琴音蒼涼,歌聲慷慨。
聶萬君等人已習慣了這情景。
大部份時間,荊楚湖不是在吟詩唱歌,就是釣魚煮菜。
丁一基本上是躺在筏尾,保持半睡半醒的狀態,不過他的右手始終是握著船舵。丁一與荊楚湖各行其是,並沒有怎麼交談,總之竹筏一直在江上順利拐彎轉道,從未跟其他船隻發生過任何踫撞。
躲過血旗盟耳目後,兩日間,荊楚湖只向飛馬堂的人說過四次話。
「泊岸半刻鐘,去茅廁的快。」




「泊岸半刻鐘,去茅廁的快。」
「泊岸半刻鐘,去茅廁的快。」
「泊岸半刻鐘,茅廁的快。」
就只說過四次話,停過四次筏。
偶爾風較小,或經過一些險灘時,荊楚湖便會拿起櫓搖幾下,然後又繼續唱歌和釣魚。
經歷過兩日兩夜在急湍的江上高速航行後,飛馬堂的人都有點頭暈暈的,畢竟他們都在北方長大,就連心高氣傲的方博也提不起勁發作惹事,而且他們很少談話,即便開口也都是匆匆幾句,也不敢查問行程。
他們只知道,經過岳陽之後,竹筏突然轉入一條支流。
今天又在浪奔浪流的江上渡過了大半天。
天開始黑,一般船隻早就泊岸,他們卻又轉入另一條河道,這條河更湍急,兩岸都是高高的懸崖削壁,船隻稀少,偶爾會有幾隻蒼鷹在空中盤旋。
荊楚湖喃喃自語:「又到了那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屈原龜孫子自殺的地方了。」




原來已從湘江再轉入泊羅江了。
「屈原明明是世人稱頌的大詩人、忠貞愛國的君子,你怎能這樣說他。」方瑩忍不住衝口而出,飛馬堂的人頓時緊張起來。
「妹子,人人也稱頌的事情,未必都是正確的,只是人云亦云而已。屈原那龜孫子,在詩詞方面無疑是有點瞄頭。如果他曾經拼命死諫昏庸的主君,再死於廟堂之上,也算是忠。不過他身為國家重臣,卻不理君主死活、不理國家危難,只是一死以求個人解脫,這就是不忠。」
荊楚湖說著,竟有點激動起來。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所以不能隨便毀傷。自殺這行為,上不能圓父母的期望,下不能祭治祖先的香火,是謂不孝。萬民百姓深受荼毒,不思竭力挽狂瀾,是謂不仁。奸邪當道,不顧朝廷忠貞盟友,只求一己情感宣洩,是謂不義。」
眾人聞言也感愕然。
聽起來好像有道理,卻無法跟原本心中的概念相融,就只有方瑩霎時恍然大悟似的,不住地點頭。
「小妹,還算你有點慧根,有空再慢慢點化你。」荊楚湖似乎心情大樂,他轉身向丁一說:「起來,幹活!」他先把帆放下,再用櫓一下子插進江底,竹筏馬上停了下來。
丁一抓起那錨,把錨的繩再駁上竹籮中的麻繩,然後旋了半個身,把錨直向左邊的懸崖擲過去。
錨直飛到五丈多高的崖壁,似是卡住了甚麼東西似的。




只見丁一立時雙手交叉收緊纜繩,雙足坐馬,把竹筏拉到崖下。他這拋錨、定筏的力勁,實在十分嚇人。
荊楚湖二話不說,抓起一個竹籮,躍到錨繩上,再快步奔跑到崖壁,然後再爬了十丈方停下來,便向眾人招手。
「快上去,不要在那裡發呆。」丁一馬上催促各人,然而崖壁又陡又峭,加上長滿了青苔,根本沒有借力的地方。
幸好飛馬堂成員的輕功總算有獨到之處,游繩很快爬到崖上六、七丈之處,他們並發現,原來錨是卡在了一條碗口粗的鐵鍊。鐵鍊釘在崖壁,被濃密的野草和灌木所遮蓋,一直伸延至十多丈之處。
鐵鍊盡頭是一個寬一丈多、長四丈許的小平台,荊楚湖正站在那裡,叫他們站著等候,然後他一縱就直跳到錨繩上,右足一點又跳到竹筏上,接著雙手各提着一隻竹籮,又再爬上懸崖。
丁一抓着錨繩,一個鴿子翻身,半空一拳把竹筏轟成碎裂後,才游繩到懸崖,中途也把錨從鐵鍊鬆下來。
丁一還未到那平台,荊楚湖便已走到崖處,抱着一塊跟他差不多高、寬四尺的大石,他深吸一口氣,悶哼一聲,硬生生把大石推開了四尺許,露出了一個狹窄的山洞入口。
「你們快把所有東西也拿進來。」他率先走進山洞,只見他隨手一揮,山洞立時光亮起來。
山洞兩旁各插了兩枝火把,走了三十步,荊楚湖連揮兩下手,八枝火把又被點燃起來。
大家通過了狹窄的入口,到了一個很寬廣的岩洞,方圓幾乎有三十丈,洞頂最高處約七丈多,洞裡擺放了簡單的傢俱、椅桌,走在最後的丁一隨手一揮,入口處的火把立時熄滅。
「大家在這裡好好睡一覺,明天大清早就要起程。」荊楚湖指着方博,踢了踢地上的一堆枯樹枝,把一刀拋在地上,說道:「給你一個鍛練手力的機會,你把這些樹枝斬成柴,給大家一會兒用來燒著睡。這山洞晚上會有點寒氣逼人,你們未必挺得過。」
一向過慣大少爺生活的方博,被指派做粗重工作當然滿心不是味兒,於是向焦崇說:「焦祟,你快把這些柴劈完。」
焦崇正想要拾起地上的刀劈柴時,荊楚湖以凌厲的眼神瞪著方博,喝道:「我叫你去劈柴,誰也不能代你去做!」
「你們要拿多少錢,不妨開個價錢,我們飛馬堂有的是錢。你們搞這麼多小動作,無非也是想敲多一點錢吧,我……」方博還未說完,丁一就一掌按在他胸口,直把他推到洞壁。
澎湃的內力從掌心向方博全身奇經八脈、骨骼肌肉穿透而過。




只見方博背後的洞壁被壓下了個齊人高的圓窩,窩中心砂石滾滾落下,方博連氣也透不過,全身痛得好像正被人寸寸支解。
丁一剛才如何出手,就只有聶萬君能看到點點朦朧的影像,各人只是呆著,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荊楚湖回頭向山洞入口處冷冷地說:「既然來到了,還不快現身。」他隨即回身右掌斜劈,地下的柴枝全都燃燒起來,烈火隨著掌勁,宛如飛龍般盤旋地直捲向洞口。
火光映照下,洞下站著一個黑衣人。
黑衣人竟然不閃不避,右拳直轟,硬接下了荊楚湖的一掌。
黑衣人的拳勁正面震散烈火,不過,烈光又分散成數十股,倏地繞到黑身人身後,衝向他的後頸。
黑衣半蹲下,左掌迴轉震散烈火。
眾人也看不清荊楚湖如何移動雙腿,只見他一扭,便滑到黑衣人跟前,雙掌化成千把火燄刀,向著黑衣人四面八方劈下去。
黑衣急地全身快速旋轉,雙臂伸得筆直,車輪轉動一雙重拳還擊。
拳猛如雷、掌烈如火。
拳掌交擊,在洞內爆發密麻麻的巨響,灼熱的氣勁在洞內四射,火花四濺。
除了丁一在含笑觀戰外,眾人早被氣勁逼退至最深處的洞壁。
短短幾次眨眼的時間,雙方不知已經硬拼了多少招。
荊楚湖改掌為爪,黑衣人看似盡量避免與他的爪觸踫。
荊楚湖突然退開幾步,在黑衣人身旁四周虛發了十多爪,然後他十指一收,變為握拳。




只見黑衣人剎那間被一個火球包裹著,火球隨荊楚湖的手指屈曲,迅速收縮。黑衣人的雙手頓時變成千手般,繞著身體連環揮掌,雖然能及時把火球震散,衣服還是有幾處被燒焦了。
敖四海、焦崇、方博、方瑩,幾曾見識過如此的武術比拼,看得目瞪口呆。
岑三娘低聲向聶萬君說:「荊楚湖剛才的爪,貼身攻擊時,早把火勁佈在四周,離身虛發只是把離散的火勁聚合。」
聶萬君說:「這應該是傳說中的火雲神功,我還以為這套功夫失傳了。」
荊楚湖冷笑了一聲,倏地跳開兩丈,右掌斜劈,左掌直推,只見左掌所發的內力,是包裹著黑氣的寒風,右掌的烈火就捲著寒風外圈旋轉。
黑衣人見來勢凶猛,大喝一聲,雙掌當胸交叉急轉三下,然後全力推出,一股旋風從雙掌飛竄而出。
兩股勁力相拼,黑衣人和荊楚湖各退了四步。
「好霸道的水火並濟!」黑衣人讚嘆。
「你也接我一招!」丁一說完,一邊撲向黑衣人,一邊不停出拳,而他早打出的拳勁,被後打出的拳勁碰上,他連出二十多拳,二十多拳的勁力合成一個點。
黑衣人感到拳勁仿如泰山壓頂,連忙雙掌合什,一股金紅的罡氣凝聚雙掌,他左退半步,雙掌合什斜斬向丁一的拳勁,把丁一的拳勁卸往旁邊的洞壁,一塊岩石被轟得四分五裂。
丁一不容對手有喘息的機會,於是迅速躍上半空,右腳直蹬黑衣人面頰。
黑衣人緊急地向後翻斗,左腿斜踢,硬接丁一一腿。
二人都把對方的腿勁卸向洞頂,洞頂被轟落了一大片碎石泥土。
丁一甫著地,右掌便向前擊,左掌拍向地面,立時一股寒風衝向黑人的胸前。
一股灼熱的氣流破土席捲黑衣人,成為上下夾攻之勢。




黑衣人連忙後躍,雙掌劃圓,然後大喝一聲推出雙掌,兩條如飛龍的氣勁沿著他的雙臂從手掌激射而出。
四股強橫無比的內功硬拼,震得洞內塵土飛揚,發出的巨響使到方瑩、方博等人的耳膜生痛。
荊楚湖拔出纏在腰間的刀,朗聲說:「來到的人,也要接我的刀。」只見他朝洞口處一揮。
荊楚湖只揮了一刀,卻立時變成九刀,他的手再沒有其他動作,可是眾人卻看見九刀齊發,九刀全是勁力十足的實招。
只見塵土翻飛的洞口處,除了黑衣人外,也現出了另外六個人影,他們分別以刀劍擋格荊楚湖的刀招。
九聲兵器踫撞的聲音同一時間響起,黑衣人接了三刀,其餘各人接了一刀,其中只有二人在接招後沒有後退。
黑衣人突然仰天哈哈大笑,丁一和荊楚湖也笑起來。
荊楚湖笑著說:「老頭子的身手還沒有退化。」
黑衣人開玩笑地埋怨:「你這兩個臭小子,一見面就想把我的老骨頭砸散,一點敬老的精神也沒有。」
丁一說:「要是我們沒有盡力,你就會說我們沒長進。」
這時聶萬君聽見黑衣人的聲音,又再看清楚他的樣貌,失聲說道:「靖遠將軍‧薛先生,你也來了!」
對於生活在西北邊埵的百姓來說,靖遠將軍薛明訓就是他們的護法大明王,在他的統領下,外族多年來難以大規範犯邊,所以邊疆百姓皆尊稱他為薛先生。
聶萬君等人素聞薛先生身懷絕世武藝,可是先生一向溫文爾雅,一派儒將風範,都未見過他真正出手,今天終於見識到先生的真本領。
薛先生向飛馬堂的人拱手三拜:「飛馬堂為了天下百姓,犧牲慘重,老夫為天下百姓代飛馬堂致敬,將來定會盡全力幫忙重建飛馬堂。」
聶萬君等人聞言感觸良多,方瑩甚至飲泣起來,聶萬君感慨地說:「萬毒雲煙關乎國家興亡,飛馬堂就算全軍覆沒,也誓死不讓它落入奸邪之徒手中。」




荊楚湖向薛先生身邊的六人說:「金鷹、鶴仙翁、黃鶯、游隼、白鷺、神鴿,你們也來了,我今天看見幾頭獵鷹在天空盤旋,早知道鐵燕雙飛會通知你們來到這兒集合。」
這六個人,除了兩個是六十多歲的老者之外,其餘都是二十多至三十出頭的美艷女性,雖然他們全都穿上黑衣,仍掩蓋不了各人的風韻。
其中一名長著鷹鼻,雙目精光四射的老者笑了笑說:「我們天禽十二將也悠閒了很多年,差不多是時候出來活動一下筋骨了。」
傳說唐朝太宗開國時,除了徵召少林武僧護駕參戰,令少林武術從此名揚天下之外,亦禮聘了天禽門的高手相助,當中最厲害的十二名高手稱為天禽神將,正是天禽十二將。
十二人全以不同種類的禽鳥為代號,負責收集情報、暗殺、偷襲、間碟等工作。
據說唐代兩大刺客空空兒及哈哈兒,正是天禽門的正副門主。
到了宋朝,天禽門仍在為朝廷效力,直至蒙古人入關,天禽門一度消聲匿跡,傳聞是被蒙古高手所殲滅,事實上他們仍在湖江暗中走動。
這時荊楚湖想了想,向薛先生問道:「普渡先生的兩名侄兒品行端正,我也有數面之緣,不似是為了金錢而出賣萬毒雲煙的人。」
薛先生說:「我也懷疑這件事另有玄機,若論資財,普渡先生所遺留的財產其實也相當可觀。」
丁一接著說:「聶老爺子,你們當中,有誰最清楚記得當日的爭奪過程?」
聶萬君回答:「當日是我最先趕到的,那時古鐵山已殺死了萬氏兄弟,其他武林人士亦有大半被血旗盟的人殺害。我們的方師兄苦戰古鐵山,柯師弟和幾位本堂的高手就跟血旗盟副盟主言一山爭奪萬毒雲煙圖譜。柯師弟雖然受了傷,幸好在兄弟們拼死奮鬥下,他亦成功快馬逃走。」他繼續交待方廣年雖然也成功逃走,最終卻傷重而死。
當日,聶萬君帶來的二百五十多人,最後只有四十多人能夠逃出生天,而他們為了掩護柯浩雲逃跑的緣故,最後能活著來到天湘西的就只有六人。
荊楚湖再逐一查問其他飛馬堂的人,再核對每一個人所說的細節,讓他們重新憶述當日的慘烈場面。
聶萬君、焦崇、敖四海等老江湖,亦忍不住兩眼熱淚盈眶。
方瑩、方博、岑三娘更加是泣不成聲,但荊楚湖仍是堅持追問。
閉目思索的丁一,突然說:「有古怪!」
由於他是運用傳音入密,所以只有荊楚湖和薛先生能夠聽見,其他人只能看見他的嘴唇在輕微抖動。
荊楚湖亦同樣用傳音入密說:「薛先生,飛馬堂的成員當中,誰武功較高?」
薛先生說:「方廣年。」
荊楚湖說:「聶萬君跟他相比如何?」
薛先生說:「低了大半截。就算兩個聶萬君聯手,也打不贏方廣年。」
荊楚湖說:「那還算不俗。方廣年其他師兄弟的武功如何?」
薛先生說:「柯浩雲算是最好,只是略遜方廣年,其他人的身手也是差不多。」
丁一和荊楚湖互望了一眼,這段對話都用了傳音入密,因此就只有他們三人知曉內容。
丁一說:「神鴿,你們鴿子打探的西蜀那邊有甚麼最新消息?」
黑衣人中,一名臉圓溜溜,眼睛也是圓溜溜,一看就是那些精靈乖巧的二十六、七歲的女子回答:「除了血旗盟,很多武門派和幫會中人也湧到蜀中成都,包括巴山劍派、唐門、華山一向道的餘孽、吐番龍象般若寺、犢牛山惡鬼幫、長江十二連環塢的人,就連北冥宮的人也有異動。他們都在打探柯浩雲的下落,還有更多人正在入蜀的途中。」
丁一冷笑了幾聲:「嘿嘿…他們的消息蠻靈通!」
「關於他們的一舉一動,鴿子們都會即時匯報。還有一個好消息,鐵燕雙飛通知我們,她們已找到了丹陽子和無名,更拉了龐宣一起上路,而且還在岳陽跟血旗盟和三湘幫惡搞了一場。」
她連串詳細交待當日岳陽洞庭湖畔的混戰經過,不但聲線清晰溫婉,字正腔圓,繪形繪聲,而且能夠準確掌握要點,在關鍵地方的快慢緩急,輕重節奏也拿捏得恰到好處,令到大家仿如置身於現場觀看著這一場混戰。
聽見秀秀受傷和被言一山追擊時,飛馬堂的人不禁為秀秀捏一把汗,心情也沉重起來。聽見丹陽子跟言一山的絕世武功硬拼時,焦崇激動得拍掌喝彩。
荊楚湖和丁一全程都在閉目沉思,當說到言一山與丹陽子比試時,二人才突然睜開雙眼,並互望了一眼。
神鴿交待完整件事之後,荊楚湖哈哈大笑幾聲,說道:「哈哈…道士這傢伙,雖然表面溫溫吞吞,手下確實有點獨到的功夫,而且滑頭得很,不似和尚仍是笨笨的,遇上突變的事情都不知如何處理,現在又拉了龐宣這個倒霉鬼落水,正好能夠為我們把血盟旗的陣步打亂,害他們因此被拖延大半天,應該很難再追查到我們的行蹤了。」
「言一山的確是名不虛傳,連丹陽子也只能勉強跟他打成平手,再加上古鐵山及其他兩名副盟主,確實有點兒辣手,所以我才替你調動天禽十二將,烏鴉等早就分批入蜀了。」薛先生臉上展現了憂慮的神色。
丁一只是在冷笑,沒有任何表示,荊楚湖接著說:「你也別太小看丹陽子,那小子根本未使出壓在倉底的功夫。單是對付血旗盟的話,儘管和尚是笨了一點,不過單憑我們忘情棄愛…還是綽綽有餘。問題是牽涉到越來越多的武林中人,而且一定要奪回完整的萬毒雲煙圖譜,就絕不能讓其他人知道當中秘密。」
隨後荊楚湖、丁一和薛先生以傳音入密傾談了一會,主要是荊楚湖和薛先生在交換意見,丁一偶然插入一、兩句。薛先生眉頭深鎖,心事重重。
荊楚湖向鷹鼻老者說:「鷹王,要勞煩你跟飛馬堂的焦崇和敖四海,到當日爭奪萬毒雲煙的黃龍寺走一趟,用你的天鷹眼看看能否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鷹王拱手說:「屬下領命!」他外表並不健碩,聲音卻鏗鏘有力。
「還有鷹王,你帶了多少頭獵鷹?」
「四頭。」
「那麼就留兩頭給我和丁一,方便我們可以在最短時間內互通消息。」
鷹王隨即吹一聲口哨,四隻獵鷹從洞外先後飛進。
鷹王伸直雙臂,獵鷹便停在他的雙臂上,然後他再低聲發了幾聲怪怪的口哨,右臂的兩頭獵鷹便飛向丁一,丁一也舉起右臂,讓獵鷹停在臂上。
聶萬君早就知道軍隊中,除了飛鴿傳信,最重要的軍情還會利用鷹來傳送,比起信鴿更快更安全。
「鶴仙翁,你跟白鴿沿長江入蜀,繼續打探血旗盟及各路入蜀人馬的動向。我們會從經黔的古藺入蜀,然後經瀘州到成都,大約六天行程。」
荊楚湖剛說完,一名皓首白鬚,仙風道骨的老者緩緩回答:「那麼,我和白鴿一會就出發。」
薛先生說:「荊楚湖,我早就準備好快馬,游隼已把牠們收藏在附近。」
在黑衣人中,一名身形最嬌小的少女,她本來站在最後,倏地無聲無色地閃到了丁一和荊楚湖面前:「那全是西域的一級快馬,加上飛馬堂的人善長騎術,相信四日內,一定可以趕赴成都。」
她人雖然嬌小,胸脯卻很豐滿,說話時胸脯也隨著跳動起來,笑容可鞠,外表是典型的小家碧玉,她卻是十二天禽門中,令人聞名膽喪、心狠手辣的女殺手,偶然她顧盼之間,眼神會閃爍一絲冷酷。
黑衣人中,另一名風姿綽約的二十七、八歲少婦突然開腔:「兩位門主豹隱五年,令我日夜思念,就讓我黃鶯留在你們身邊好好服侍你們吧。」黃鶯的樣子風情萬種,正處於女性的成熟期,苑如盛開的牡丹,嬌艷絕侖,然而最迷人還是她的聲音,每一字從她口中發出,也是甜絲絲、輕柔柔、軟綿綿,就像百花千層糕,嘴嚼下每一層都有不同的味道,偏偏她的氣語是甜中帶著真誠,令人感到甜而不膩,柔情似水,誰也難以抗拒,荊楚湖以關懷的眼神望著她。
方博、方瑩、聶萬均、焦崇、敖四海、岑三娘早就心神蕩漾,渾然失去了思考的功能。
丁一斜眼瞄了黃鶯一眼,有意無意打了一哈欠,哈欠聲雖然很小,卻令方瑩等腦袋一震,頓時清醒起來。
「黃鶯,你的魔音大法有這樣的成就,武功再厲害的高手也會著你的道兒,而且你的聲音真的很美,難怪我一直都會想念你那醉人的歌聲。」荊楚湖說話時,變得比平時溫柔和誠懇。
黃鶯不禁泛起一份暖意,熱淚也在眼洭滾動起:「啊!」她猛然驚叫一聲,馬上面紅耳熱,顯得很慚愧:「屬下自以為魔音大已得到大成,怎料還是……」
荊楚湖打斷她的說話:「你的魔音大法無疑進境驚人,可是你的內力仍未夠雄渾,未能攻守兼顧,被我同時以魔音大法和瞳術來迷惑你。」
黃鶯恍然大悟,剛才荊楚湖望著她時,已用瞳術入侵了她的意識:「這段時間你就留在我身邊,我會把更高層次的內功法門教給你。」
黃鶯聞言,臉上難掩一份興奮之情,向荊楚湖施禮下拜,說:「多謝門主承全!」
荊楚湖回顧最後的一名黑衣女子,她約二十四、五歲,身材苗條修長,纖纖瘦瘦,看似弱不襟風,一雙腿又長又直,一張臉白得就像和田白玉般晶瑩剔透,眼神十分倔強。
荊楚湖說:「白鷺,你來得正好,我到這裡來其實是要拿一點東西,當中有一件本來就是要交給你的。」
荊楚湖話畢,便一躍三丈多,右手五指直插進洞壁,眾人看見他這強橫的指力,也不禁心生佩服,然後見他右臂一振,又往上飄兩丈多,只見他在上升之勢將盡之時,雙手像翅膀般向身邊奮力一拍,再上升一丈多。他左手抓著一面從洞壁凸出的岩石,然後翻身站在岩石上。
原來岩石後還有一個小洞,荊楚湖把上半身伸進洞內,掏出了兩個長四尺多、闊不到一尺的木匣,他先把兩個木匣拋給丁一,再掏出一個小布袋,然後雙腿順著洞壁輕輕巧巧地滑下來。
「白鷺,你師傅的那一對翎翊刀,我已找人重新鑄造,有了它們,你的水鳥翹翔刀法才能使得更得心應手。」荊楚湖從布袋中取出一把刀再遞進白鷺手中。
白鷺那一雙高傲的眼睛也霎時抖震起來,她緩緩地把刀從銷中拔出,是一把約兩尺多的彎刀,與一般刀相比較短,也較彎,最特別是刀鋒是成細密波浪形。
白鷺把刀柄部份按壓一下,翹翔刀立刻分開成兩把刀。她隨手揮舞幾下,彎刀立時寒光四射,端的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
「我本以為翎翊刀再不能重現人間,多謝門主承全屬下!」白鷺感激地說。
「有個倒霉鬼,因為打賭輸了,然後被逼完成一項苦差,造了這把刀。」丁一在旁訕笑:「你根本不用多謝他。」
荊楚湖聽後,得意地說:「白鷺、黃鶯、游隼,這段時間就跟在我和丁一身邊,我們會抽時間助你們提升武功。所以,別再在背後投訴我們偏心鐵燕雙飛了。」
游隼、黃鶯、白鷺立時施禮道謝。
游隼看了看那個木匣,瞪大眼睛,吐了吐舌頭,好奇地問:「門主,這兩個木匣放了甚麼重要東西?」
「暫時就不告訴你們,總之是很有用的東西…否則我也不會先繞路來這裡。難道你們以為我會害怕血旗盟的一班雜碎?」荊楚湖有意無意間瞟了方博一眼:「那兩個女娃金銀旗主,我十招之內就可以了斷她們。要是我大開殺戒,老鱷魚想必就要和他的手下潛往江底逃命了。若我要避開他們的耳目,除了要來拿點工具,最重要就是澄清一些事情。」
突然,荊楚湖的眼神變得很凌厲,瞪得飛馬堂眾人都毛髮直豎,他繼續說:「我只是想證明,你們當中有沒有內奸。還有,我要肯定血旗盟在這件當事中的角色到底是甚麼。嘿,原來那個古鐵山也只是被人利用的傻瓜。」
「通常野心家都是大傻瓜!」丁一插嘴。
「荊楚湖、丁一,老夫還有一事相求。」薛先生說。
「但說無妨。」荊楚湖說。
「飛馬堂一直以來都盡心盡力為國為民,不似一般武林門派只知爭名奪利。這次爭奪萬毒雲煙,他們死傷慘重,元氣大傷,老夫希望你們在這段日子,除了指導黃鶯她們功藝,也抽點時間指導飛馬堂的人。」薛先生笑了笑,繼續說:「方博,你現在運功盡力跳一下。」
方博深吸一口氣,往上一跳,竟躍起兩丈多,比以往多了五、六尺,他固然吃驚,其他同門亦很愕然。
薛先生說:「你們既然要幫助飛馬堂,不如乾脆開門見山說清楚,免得人家糊裡糊塗,進步了也不知道。剛才丁一對方博所做的事,旁人或會以是強者單方面在折磨弱者。但,丁一其實是強行打通方博全身的脈道,讓他的功力大大提升。」
丁一淡然說:「這就像一場賭博,要看他能不能挺得住。」
岑三娘說:「如果挺不往有甚麼後果?」
丁一說:「挺得住就能打通奇經八脈,功力大增,對日後進境有莫大幫助。挺不住就會經絡受損,武功盡廢。」
方博一瞬間冷汗直冒,得知原來自己幾乎變成手無搏雞之力的廢人,嚇得連眼皮也抖顫起來,心臟就像被重重的捏了一下。
對很多習武之人來說,被廢武功,是比死更難接受的事。
荊楚湖向方博說:「以你的性格,一定會開罪很多人,但以你現時的三腳貓功夫,恐怕連自保也辦不到,遲早橫死荒野,或者被人打到殘廢,因此,你不如乾乾脆脆廢掉武功,做一個普通人,過著平平淡淡的生活,也算是為方家留一點血脈。」
聶萬君感慨地說:「你也說得很有道理。」他認為忘情棄愛的行事手法偏激又乖戾,卻又另有一份體貼之情。
方博登時熱淚奪眶而出,跪倒在地上:「只要我能夠變得更強,能夠為父親和同門報仇,再厲害幾倍的痛苦,我也甘願承受。」
鶴仙翁慨嘆了一聲才說:「兩位門主,三十出頭便身懷如此上乘的武功,然而當年他們所吃的苦頭、所下的苦功,面對過幾多次九死一生的局面,根本非大家能夠想像。這位叫做方博的年輕人,你剛才說過的話,千萬不要後悔。」
方博激昂地說:「我會堅定不移,永不後悔。」
丁一點了點頭,默言不語,荊楚湖向薛先生說:「我們會信守諾言,不過他們的進境如何,就看其造化了。」
薛先生說:「那我先走了。」
荊楚湖說:「我和丁一送你。」
他們三人一起離開了洞穴。
 
洞口外正是雲霧氳氤,跟從洞內飄散出來的煙火混合為一。
薛先生仰天看著一輪殘月,感慨地說:「這一次如非事關重大,我也不想要你們出山。畢竟你們一出山,當年跟雷神的約定就會自動解除,恐怕江湖又要掀起另一場風雨。」
「總之,萬毒雲煙的秘密一旦讓蒙古人知道,肯定又會天下大亂,無數漢人、蒙古人都要浴血沙場。」荊楚湖頓了頓繼續說:「幸好這次道士與言一山等交手,幫我找到一點解開疑團的端倪。理論上,就連血旗盟也搞不清柯浩雲是否仍然留在蜀中,半本萬毒雲煙圖譜是否在他身上?所以才會派大批人追殺聶萬君等人,他也跟言一山等大多數血旗盟的主力入湘。然而,其他派別的江湖人卻湧入蜀中,肯定有人把消息傳給了他們。」
丁一接著說:「假如聶萬君當中有人與血旗盟勾結,血旗盟的人就算是放煙幕,要轉移視線,吸引其他門派的人來這裡,方便他們在蜀中追尋柯浩雲,他們也犯不著把大部份主力調來湘西,同時知道我們會出山,也不會隨便與陌生人交手。」
薛先生難掩憂心忡忡:「其實我也察覺到,事情比表面複雜得多,有很多疑團,而且涉及的武林人越來越多,似乎是有人在暗中推動一個重大的陰謀。」
荊楚湖突然仰天長嘯,豪情萬丈:「薜先生,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和丁一、道士、和尚四人在,管他神佛妖魔,擋者必死!」
薛先生開懷一笑:「那我就專心在邊關觀察蒙古人的動向,西蜀的事就由你們去搞。還有,主公很想念你,你何時會再去見他?」
剎那間,荊楚湖變得無限感傷,整個人仿似萬般疲倦,不發一言就轉身回到洞中,但是他每走一步,也似是十分凝重。
丁一說:「看機會吧!」
薛先生嘆了一口氣:「唉!看來他仍未能解開心結,唯有一切隨緣,老夫就此拜別。」
薛先生臨走時仍回頭瞧了荊楚湖那失落的身影,忍不住又再長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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