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咁的，我同女學生發生咗祕密關係》: 29.空椅子

三點四十分，放學鐘聲準時響起，班房裡、走廊中、儲物櫃前、球場上⋯⋯紛紛都開始聽到同學七嘴八舌的談笑聲。

如果是平日，詠彤的日常是把不用溫習的書本習作都放進儲物櫃去，然後就是打排球、練舞或是留在飯堂和姊妹們吃着雪米糍聊聊八卦。

留在學校隨便一個角落，都要比早早回家好。

但這天不一樣，這天她不在「寄居」於學校了，而是到學校旁的一家西餐廳打工。

詠彤只有在上兩個月在服飾店做暑期工的經驗，但在八月尾就因為開學而辭職了。這一次會再想重返工作，可以說是因為昨夜受了父親刺激而衝動下的決定，也可以說是已經考慮很久的一件事。





「冇我？你哋兩母女乜春都唔係呀！」因為父親在家庭身分的獨大，她和母親只能看對方臉色做人。

詠彤早已想過自己是否應該邊打工邊讀書，只是昨夜那刺耳的話剛好刺激到她，而她昨夜在社交平台上又看見學校旁有西餐廳急聘員工，打工這件事才會來得頗為突然。

詠彤沒有主動詢問樂兒一起打工的意願，因為樂兒的家境本來就沒有邊半工讀的必要，她若主動問，總覺得有點以友情為本去問些令人尷尬的問題。所以，詠彤決定在對方問到的時候才會提起自己打工一事。

而這件事在放學時在儲物櫃前就發生了。

「吓！？咁急住要打工咩？」樂兒的問題出自於關心，沒有任何惡意。但是詠彤卻還是聽得有點心酸。





中五是不少人開始為文憑試努力準備的時間，詠彤選擇打工，似乎真的是很蠢的行為。

若說必要性，其實也不是必要，不去打工她並不會死，甚至詠彤可以說服自己生活得很好很好，然後只要在家裡聽話就至少還得三餐溫飽。

只是，她覺得尊嚴比生命都還重要，如果自己平日打打工，或許至少不用受那麼多氣，也至少，可以打從心裡覺得自己在家中不再如塵埃般卑微。

「冇呀，最近想打下工。」詠彤淺笑，也不懂如何解釋。

如果樂兒剛才不問那句話，或許她會向對方訴苦。但現在詠彤只慨嘆二人身處的背景相差太遠，既然也沒有身同感受，那也不必讓對方來感受或假裝明白自己的痛苦。





心裡莫名一陣絞痛，詠彤腦中又浮現了金仔的身影。

想着對方在下雨天於花園送給自己的鼓勵，她心裡又舒服了一點。

但也不知是因為對新工作的緊張或因家事的心煩，放學後的詠彤身心都格外疲憊，她討厭回家，卻很想快點回到那上格床上休息。

只是，她已經來到工作的西餐廳前了。

「著咩『篩屎』㗎你？」一個短髮、唇色鮮紅的中年女人前來問，衣服上的名牌寫着「Ada Zhang」

「M。」詠彤輕聲答。

「冇 M 呀，著住 S 或者 L 先啦！」對方的語氣差得猶如詠彤剛打破了餐廳全部碗碟一樣。

但詠彤算是聽習慣了，至少比家裡每兩三天就要聽一次的惡言都要來得溫柔。





於是詠彤來到了只能大概坐到4個人的休息室取了一件 S 碼淡灰色恤衫，穿了覺得太貼胸部，便試穿了 L 碼，這裡的 L 碼比外面普遍的小，有些寬鬆也不錯，佩上黑色圍裙和穿上帶過來的黑色牛仔褲，正式工作。

記餐廳的桌號、學習點餐程式的運用、了解一下餐廳基本運作⋯⋯雖然這是詠彤第一次嘗試到餐廳打工，但她還是算得上頗快上手。

「唔好意思我第一日返工⋯所以會比較慢少少⋯⋯」這句話是詠彤自覺地說出來的，不是經理指導。

很多食客聽到「慢」就會把所有不滿寫在臉上，更甚者就會開始「屌來屌去」，然而詠彤說出那句話配上她的可愛臉龐，所有食客無一不以歡笑答句：「慢慢啦～」

換着是其他人，可未必有這種待遇。

四點到十點，詠彤在晚市的中後段結束工作。除了那個可以一手拿兩碟的「Ada姐」不時會埋怨她清理桌子還不夠快之外，也不算有甚麼太大問題。

剛才客人多得讓她馬不停蹄時還只覺得精神抖擻，現在一歇下來了，所有疲勞都又浮現出來了。休息室內只得她一個人，這裡區隔了外面食客的吵鬧，寧靜得只剩下衣服脫下的聲音和自己沈重的呼吸聲。





很累很累，雙眼都快要墜下來了⋯⋯

回家，家裡沒有了酒味，母親想多關心詠彤的情況，她也只是說了一句「聽日再講」就倒頭大睡，她是真的疲憊不堪了。

然而，當她以為一覺醒來就可精力充沛之時，早晨迎接她的，卻是一陣強烈的無力感，雙腳痠痛、喉嚨乾澀、疼痛得每一下吞口水都是折磨。

昨天經歷了最想上課的一天，這天卻變成她最想告假的一天。

然而，暈眩中她還是有一分醒⋯⋯

這天有中文的連堂⋯⋯

想到這，她想請假的念頭頓時又進入了無形的拉扯中⋯⋯

「詠彤～」媽媽這時候敲了敲門道：「七點喇喎。」





「唔⋯⋯」詠彤緩緩翻開被蓋，連簡單的起床動作都覺得無力，她閉着眼，稍微活動了一下四肢，疲憊感卻從靈魂散發至骨骼中⋯⋯

然而，她還是逼着自己起來了，下床探了一下耳溫——沒有發燒，但還是止不住接連的乾咳。

「你見點呀？」媽媽輕輕的輕撫詠彤的後頸，粗糙的手有點冰涼。

「冇事。」詠彤閉著眼，按着腦門搖了搖頭，疲憊感還是揮之不去。

「你咁樣唔好打工住先啦⋯⋯」媽媽不只第一次勸她：「你又要考試測驗，邊顧到呀⋯⋯」

「吓！？家姐你點解又返工啊？」弟弟阿達在飯桌吃着早餐，聽到詠彤打工後，小孩的怪好奇心又讓他問出一條蠢問題。

「唉呀⋯！你哋唔好煩我啦⋯⋯」只見詠彤的柳眉倏地蹙了起來，冷眼瞅了一眼弟弟和母親便走進洗手間刷牙。





才剛走進洗手間，後悔感就湧現心頭了——其實她心底是明白二人都是出自好心勸喻或慰問，但她今天著實是焦躁難安，任何需要她思考的事都讓她疲憊得快要崩潰，任何蠢問題在她耳中都變得更難聽百倍。

不過，雖然她知道自己語氣可以改善，但同時也不想為了這事道歉——因為她覺得一旦道歉了，二人就會繼續就着她打工一事問長問短，想到就覺得煩人。

於是，從洗手間出來後她便到了房間從白色書包的前拉鍊袋掏出一排白色包裝的特濃牛奶糖來遞給阿達：「細佬你食唔食牛奶糖呀～？」

雖然不想直接道歉，但詠彤的語氣倒是極之溫柔地讓對方感受善意。

阿達很喜歡吃這款特濃牛奶糖，本來還因為剛才詠彤的動怒而不敢和不想和對方互動，但他想了想後還是受不住誘惑去伸手拿了一顆，也算是姊弟之間無言的和解。

對着小朋友可以用這一招，對着大人可卻不行。

「詠彤呀⋯⋯」這時候，倒是母親先開口了。

「『身體健康』個『體』字點寫？我又唔記得咗。」詠彤媽媽只在中國讀到小學畢業便得打工賺錢幫補家計，雖然她識字不多，但她嫁來香港後還是很努力地嘗試融入這裡的文化。

「我咪教過你可以用錄音變成個字嘅？」詠彤希望對方方便，便指着通訊軟件上的咪高峰圖示。

「我想學寫呀嘛。」母親說，也不知道哪裡的毅力，她的確很努力嘗試寫繁體字和嘗試說純正的廣東話，比起以往全是簡體字和帶着很重鄉音的廣東話，她現在已經大有改善。

「Send 畀邊個㗎？」詠彤問，在手寫板上寫下「體」字。

「芳姐囉，以前759呢⋯⋯」

「我記得啦。」詠彤說，其實對方在香港也就只有幾個因工作認識的朋友。

有時候她會為母親而感嘆，總覺得對方庸庸碌碌就過了一生——小學後就要擔起養家的責任，到二十多歲嫁給了那男人後生了詠彤和弟弟，長年累月在身體出現毛病的情況下當過侍應、銷售員和清潔工人，最後還失去了工作能力，每天都徘徊於做家務和買日用品的循環，然後默默看着小孩們長大。

母親餘下的人生還剩下甚麼值得期待的？

詠彤每一次想到這，又是一陣心酸。

也是因為如此，她很想改善一下現狀，至少讓母親的生活有所變好。

兩個月前，詠彤才剛收到人生第一份薪金就已經給家裡添了個肩頸按摩器，倒是沒給自己買過些甚麼。

但此刻想到打工，她只覺得全身一片不能抵抗的無力⋯⋯

漸漸，她猶如被注射了強力催眠藥般側躺在飯桌上，也不管自己吃着的方包，就是瞇著眼看着失焦的世界⋯⋯

「家姐！」、「詠彤⋯⋯！」周圍的聲音，統統都變得不再敏感⋯⋯

她並非就這樣倒下並暈過去，只是，她真的很累很累，明知道要回應對方，但卻有心無力⋯⋯

「我想唞下⋯⋯」最終，詠彤還是不敵重病，吃了點感冒藥便打了通電話請了病假，遂快快回到床上去，幾乎三秒就昏昏入睡⋯⋯

０３

天氣如人心般變幻莫測，昨天還讓人有感炎熱，現在又已吹着清涼的秋風。

今天金仔要教另外兩班中五的體育課，本來就要穿運動服裝，加上天氣秋涼，所以還添上件主黑副白紅的運動連帽風衣才出門。

「李Sir。」回到學校，頗為冷淡的一聲問好從金仔背後而來。

金仔回眸一看，只見是留着烏黑直長髮的 Karen，她是學校的ＴＡ，過去兩年與金仔一起工作過，自從金仔當上老師後就變得少交流了。

「今日 Form 5 最後一堂要預早五分鐘去禮堂參加生涯規劃 sharing，你有冇收到通知？」她問。

「冇，我依家知啦，唔該。」金仔淺笑，覺得氣氛有點尷尬。

以前金仔、Karen，還有一個叫阿俊的男ＴＡ和另一個叫 Cara 的女ＴＡ，四人關係可以好到等彼此放工一起去吃飯然後吐吐工作的苦水，在學校的時候又互相幫忙影印、過膠等無聊工作。

然而，金仔升為長約老師本以為自己會被大家祝福，比金仔更早入職的 Cara 卻心灰意冷地另謀高就，還留在學校的三人關係也突然變得尷尬和冷漠。

但職場就是如此，金仔很早就認清了工作環境不會認識到真正的朋友，雖然有少許心酸和失落，但也只能接受。

這間學校存在太多讓他苦澀的事情，從九月開始，好像沒有中文課的時候他都是在讓人絕望的漩渦當中——唯獨是詠彤在，他又才感覺自己是有心跳的活人。

然而，到了這天最後兩節的中文課時，他才發現⋯

那張位置又空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