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車震得我頭昏腦漲,幾乎要吐出來,可是強烈的緊張感使我無法分神去吐,只能死命的抓緊繩索。
 
「車上的人!停啊……」車外傳來揚聲器的嚎叫,但馬上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下一秒我便感到車子撞進了牆壁一樣的感覺,全身都被慣性的力量一下撞到牆上,那就好像你從過山車俯衝向下然後又忽然急轉,這力量把我釘在牆上動也動不了,連呼吸也無法控制的停頓了。
 
相對論對時間長短的論述果然沒錯,當重力增加的時候,時間的相對長度會被拉長。
 
我幾乎要覺得一生都要停在這種尷尬的時刻。
 




貨車撞開某些路障後的一刻車子還好像傾側了一樣,我腦袋還沒弄清自己是否還在地球便又被拋起,屁股貼著牆升起了又掉下。
 
蜻蜓半路中途又一伸手把我按住。
 
也虧得牠們的反應快,要不然我們這些人都得在車裡給攪拌成漿。
 
「把車旁的鐵皮撕掉,我們不能讓其他車接近!」若飛喊著拉推功夫熊貓,但牠卻一把推開若飛,滿臉都是不屑於被人指揮的摸樣。
 
我心說這時候你就別在乎這些小事吧。
但功夫熊貓也沒就此停住,稍稍穩住身子便一掌把車廂的鐵皮打穿,可是那所謂的鐵皮其實也非「皮」這麼簡單,那鋼鐵的厚度少說也有一兩厘米,也就這麼一拳便給打穿了。




 
而且熊貓也沒就此停住,兩爪硬生生的便把小洞撕開一個近半米的洞口。
 
呼呼的冷風馬上衝入車裡,但洞口馬上便被火光填滿,火紅火紅的碎屑沿著功夫熊貓的保護膜滑去。
 
軍方和警察果然不會輕易放過我們。
 
「裴臻龍!別跟丟了,之後還的難關還多的是。」陳文理在對講機調侃那姓裴的。
「我那知道你們能不能逃掉,那時候那麼危急,我當然要開車逃了。」
「我早就告訴過你我們不是超人,別以為精靈可以一個打十個便可以掉以輕心。現在不管是草包子警隊還是紅衛兵都盯上我們,隨便調能上千人,一人一棍都能讓你死無葬身之地。」若飛道。




 
「我哪知道這麼多事情,總之我不會像你們一樣那麼冒險。」
 
「去你的。要跑不打,你還以為你是宋朝大帝嗎?什麼也不管就想活著!」若飛大罵,但當然沒有朝對講機罵。
 
「那傢伙還是老樣子,愛玩不愛做。」陶源喃喃道。
「什麼?」我問他。他欲言又止,叫我別問。我心說你自說自話還讓我聽到,我當然要問。
 
「滕若飛,你說過要在碼頭上船,你現在能擔保那個碼頭還沒有被發現嗎?」陶源一下便支開了我的問題。
 
一心望了望他又道:「如果那個地方被警察發現了,又或者有什麼變故的話,唐景舜他們都會通知我們。」
 
「會不會有什麼Miss Call之類的,你要不要看一下。」我問。
 
「你是白痴嗎?她才不會像你那麼不靠譜。」陶源罵我。




「我哪裡不靠譜?」
「那裡都不靠譜。」
 
我氣得沒話說,只抓住繩索瞎晃著,外面的槍聲偶爾還會打中沒有保護膜覆蓋的地方,把鐵皮牆壁打穿然後又撞進裡頭的保護膜最後無力的掉地。
 
車裡車外的情況很讓人錯覺以為我們很安全,安全得可以在車裡睡著。
但從若飛和一心繃緊的表情可見,我們由始至今從未脫離危險期。
 
我一想也是,由走上西區走廊之後我們都沒有遇上什麼大阻撓。稍為讓人驚心的也不過是裴臻龍他們的車被包圍時的警車路障。
 
但那些阻攔也被我們這輛24噸貨車一口氣衝破了。加上張莉莉她們的車隊,和裴臻龍他們,加入逃亡的同行者已分別坐滿了四輛車,這般戰力已絕非香港警方所能力敵。
 
可是警方加上解放軍的話,情況也不會比我們所遇過的情況樂觀。即使這段逃亡路上只有人類的阻擋而沒有任何敵對精靈的參與,也絕不輕鬆。
 
從我和Chris Wong逃獄開始計算,現在已經過了近一個小時。




這一個小時應讓足夠讓警方和軍方調動好全副武裝來應付我們。
 
雖然我們佔有敵明我暗的優勢,可以製造各種聲東擊西的假象來阻延敵人。但就我所見,他們跟本沒有這方面的打算。
 
若飛和莉莉的計劃,難道僅憑著車隊強行突破包圍嗎?
但以他們的個性,不像是只會花時間去準備大堆傘子來對付追兵而沒有準備怎樣應對往後所遇上的敵人,這就好像男人準備了一隻十克拉的鑽戒卻沒有求婚說詞一樣突兀,怎也說不過去。
 
又或是…有什麼更大的計劃,連同行者都不能知曉?
 
但外面很快又傳來追兵的消息打斷我的思路,張莉莉透過對講機指揮四車的排佈,以我所身處的24噸貨車作先鋒,路上遇什麼都一味撞過去,管他媽的警車還是水馬路障。然後便是裴臻龍的車居於三角的中央,這個部署是以他們這吉普車的高機動性作考慮,這車無法像其他貨車一樣被警車撞擊,因此便於它放到陣中保護。
而天行和天罡所駕駛的貨車雖比我這輛車小,但相比起一般警車和軍用運兵車,這份量也絕不遜色,一般車輛一股勁衝過去都得吃不完兜著走,由兩車守著三角形的底部兩角,確是合理的選擇。
 
她喊得異常吵耳,聲音也比先前聽到的更沙啞低沉,一直忙著催促我們快點。
「高材生小姐,我這車不是不能快,而是我再快也沒用,你們沒法跟上的話我可沒法回頭去幫你們。別滿腦子都是計劃計劃,做人要懂得變通,別只是想著按照商量好的計劃辦事,我們耽誤了時間的確很危險,但也太擔心。」杏梅說話雖快,但卻有種不徐不疾的鎮靜感,一下子為我們消解了莉莉為我們帶來的緊張感。
 




「我怎能不心急?解放軍已經出動軍用直昇機在高空監察,他們會不會用上什麼武器我們根本不知道,精靈的保護膜雖然能擋住子彈,但火箭炸彈那些東西能不能擋住我們也不知道。」她喋喋不休的,嘴巴如機槍一樣瘋狂開動。
 
說著說著車子的速度好像減慢下來,我還以為只是自己感覺有異,怎知望出縫隙之外,街燈向後飛逝的速度真的減慢了。
 
「發生什麼事?」若飛馬上察覺有異,站起來戒備著望向後方。
「不是後面。在前面,全都是人類…而且數量很多。」瑪狃拉半截身伸出縫外探頭張望。
 
「步兵?媽的,他們要用人來做擋箭牌,媽的,陳文理!衝過去,把他們全嚇走,他們根本不會站著等死。」若飛罵道。
「你瘋了嗎?他們都是人,你讓我把那兒五六十人都撞死?你瘋了嗎?」
「他們不會站著不動,你明白不明白?他們就是要你怕,要你怕撞死了人,但他們根本不會就這麼被你撞死,你以為他們是什麼人?死士嗎?以身報國?加速衝過去!」
 
我聽著就懵了,也忙著湊過去,但只從縫邊看到公路右端站著十幾個人,大概應該是解放軍人。
可是我們只距離那處百多米,這樣的車速下只有十多秒時間就撞上。
 
但他們還在爭論要衝還是停。




「你停,他們就會圍上來殺掉我們。你衝,他們就會跑,只有這樣我們才能逃脫。」若飛說著,車速依然在減慢。
 
我緊張的抓住裂縫,發現人牆後面並非空一物,而是密密碼碼的車陣。坦克、裝甲車、火箭炮什麼的都浮現在腦海。
 
「衝過去啊,別停下來……」若飛抓狂的猛踢在牆,好像那條腿並不屬於他一樣。
 
圍在他左右的小婷和馬英秀都愕然的望著他。
「不可以!我們不可以停在這裡。」他雙手抓緊那道破開的縫隙,抓得手指慘白。
 
我看得不是味兒,既想喊文理馬上加速衝過去,但又無法想像假如那些人被輾過模樣。可是人牆已在眼前,我們只有兩個選擇,衝?還是停?
 
「媽的!」若飛好像忽然醒過來一樣,轉身馬上去翻自己的背包,嘴裡喃喃道:「不可以停下來,不可以停下來!你怕他們會死嗎?我就替你殺掉兩個!」
 
我不由得屏住氣,緊盯著若飛的一舉一動。
 
他從背包裡掏出一件東西,漆黑而冷峻,細小而震憾。
 
手槍。
 
那槍一出背包便好像寶劍出鞘一樣反射了一下燈光,那股肅穆的氣息借著若飛的身體散發出來。
 
他一手把住槍柄,另一手捏住槍膛,快速的往後一拉,紛亂與吵鬧的車廂中透出一記清脆的「卡嚓」。
這並非玩具。
 
連我在內,車裡所有正在看著若飛的人的臉全都冰封住。即使是一直跟著若飛計劃的一心,也不見得早知道這手槍的存在,甚至顯得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要錯愕十倍。
 
若飛抬頭沒看我們,一轉身就往那縫鑽,把半條手臂伸出車外,槍口朝著前方的人牆。
 
我馬上屏住了氣,往他撲去。
但我並不打算阻止他,反而是按住衝前的一心。
 
我說不出什麼道理原因,只是腦袋空白的拉住她雙手,搖頭讓她別礙事。她急得咬著唇想掙開,但我那會讓她亂來,馬上就將她拉入懷裡,嘴裡急忙催促若飛下手。
她跌入我懷裡的時候把眼睛睜得大大,大得幾乎讓我可以從她瞳孔看穿她的想法,她那無法相信眼前事實的眼神,還有背後的惘然。
 
「啪」!若飛沒有遲疑的連環開了五發,要不是幼羚拉住了他的話,他大有可能一次過就把手槍裡頭的子彈都打出去。
 
「你瘋了嗎?」幼羚抓住若飛衣領。但他沒罷休,一手便扯開幼羚,手一推送就將她推回去,還順勢說了一句話。
「你們沒法下決定,那就別阻礙我。」
 
他的決意我無法猜測,到底是什麼讓他變得如此冷漠?
是羅逸晨的死?還是……他本來就是一個如此冷漠的人?
 
幾乎所有人都罵他,圍住我們的,透過對講機的,他們第一個反應都想阻止他開槍。
 
但他沒顧忌,槍枝裡的子彈全打出之後又再換上另一個彈夾。
手法縱然笨拙,彈夾往槍柄送了兩回才扣上,但上彈後上膛時的利落又再把他的決斷展露無遺。
他在逼自己作選擇。
 
「你幹什麼?你會打中他們的!」文理喊著。
若飛空出的手抓住我的對講機,回喊:「收起你們的虛偽,你別忘了你女兒的命還在我和你手上。你沒法負擔殺人的罪名,沒關係。我來為你開路,現在人全都跑了,你還不給我衝過去?想你小女兒捱打捱子彈嗎?」
 
車子馬上又加速,一心也立即推開我,彷彿被我捉住是什麼污穢不堪的瞬間,我也把若飛拉回來。
我手往他那炙熱的槍捏去,讓他鬆開手,但他沒意會,咬牙切齒的盯我,就好像一頭陷進了陷阱的野獸一樣。
 
我不知道我該說什麼讓他放鬆,儘管我也很明白他這時的心情,被逼去做一件自己不情願的事,被逼著去幹一件自己換一個角度也會阻止自己的事,幹一件沒誰能體諒的事。
原因卻十分簡單,為了生存。
 
他轉眼又吐了一個氣,鬆開了手閉上眼讓我把槍取去。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軟軟的沿著牆坐下去。
 
然後我們又聽著外面的槍林彈雨聲,茫無頭緒的衝過了那些包圍網。
這個時候對講機和車裡都沒有人再說一句話。
但明明我們只跟外面的戰場相隔幾米,卻如此安靜,如此平淡。
 
我們果然是香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