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瑟瑟,乾枯的枝椏上落下最後一片枯葉,旋之,觸地。雖未聞呼呼風聲,清涼的寒氣卻已逼進屋內。
 
    楊靈君用被子蓋在頭上,既想抵禦寒冷之外,亦意圖將陽光擋住。寧靜冰涼,此等天氣最適合匿於被中睡懶覺。
 
    「王妃,該起了。」
 
    這是安瑤第三次來喚她,作為晉王妃,想來她是不能再假裝沒聽見了。
 
    「知道了。」
 


    楊靈君蹙眉扯下棉被,坐在床上伸了個大懶腰,安瑤立即給她披上一件潔白如雪的斗篷。紫蘇最近忙著打理冬至佳節,早晨大多安瑤替她梳妝,倒也好,人少些更清淨。
 
    安瑤見她望著銅鏡發呆,遂邊忙著給她梳隨雲髻,邊問她是否不適。「安瑤,以後私下你我二人時,你還是叫我公主吧。」忽地,她對著鏡中的安瑤道,朦朧澄黃,好似昨夜的夢。
 
    夢裡她與哥哥在相思閣外作畫,她畫了他,他亦在畫她。天氣亦如今日這般涼爽,故每逢秋冬她便會憶起三年前的這個美好午後。彼時既無民變,亦無狼子野心,更不復家國恩怨。
 
    「為什麼?」
 
    「我怕有日會忘了我乃大燁的公主。」
 


    李軒待她很是客氣,萬秋影也百般遷就她,而李宸昊則不必多言了,他是個無可挑剔的夫君。只不過在她眼中這些人是想用「呵護」來麻痺她,這樣既能贏得大燁遺民的信任,亦能讓她失去不願歸順的理由。
 
    「王爺今日在中書省辦事,公主等會兒亦要進宮拜見皇后,我們今日要待王爺一同回府麼?」安瑤給楊靈君換了一身橙白大袖高腰裙,又於她肩上披了件白錦橙菊斗篷。楊靈君歎了口氣,只道湊巧便同歸,今日進宮可不是與皇后閒話家常,她可沒忘皇后此次舉行宴會目的乃相約宗室婦人共商喜冬晚宴。
   
    晉王府馬車在街上橫行霸道,百姓紛紛退避三舍,一時風光無限。馬車駛至宮外,楊靈君帶著紫蘇和安瑤走進大熹宮,宮門未見袁廣齊的身影,想必此時他正於營中訓練士兵。
 
    穿過安仁門,順著千步廊前行,主僕三人慢悠悠往西北一隅走去,皇后雍容華貴的「鳳儀閣」正在於前方靜待她們駕臨。
 
    「皇后娘娘萬福。」楊靈君帶著兩個婢女向皇后問安,見殿前頭戴金鳳釵的人微笑抬手,她便緩緩走到邊上坐下。鄭麗清扶了扶越發高隆的髮髻,頭上的銀鳳釵耀眼無比。她伺機諷刺楊靈君深得晉王寵愛,竟是連同皇后請安亦敢遲到。眾人聞言低眸竊喜,卻有一紫衫女子笑顏如花地為楊靈君開脫:「晉王妃應當非常了解宮中喜冬慶典的內容,今日可該麻煩你一一向我們說明了。」鄭麗清冷哼一聲,絲毫不想就此作罷,反倒越發囂張道惠王妃所言無誤,晉王妃乃跨越兩代的老人,自是對宮中事物皆了如指掌。
 


    一雙靈動的杏眼眨個不停,桃紅的妝面自眼窩向外暈開,丹唇皓齒,雙刀髻上朵朵紫薇與紫白大袖衫襦裙相互點綴。
 
    楊靈君無視鄭麗清,轉而注視對桌為她解圍的女子。溫婉嫻靜,原來她便是惠王李舒文的妻子,林婉瑩。
 
   「太子妃。」萬秋影對鄭麗清微微皺眉,又轉而笑道,「今日請諸位來是想共商喜冬慶典,大家可有什麼想法了?」
 
    皇后既已發話,眾人便不再盯著楊靈君。環顧四周,殿內除了太子妃和惠王妃,倒還有五位年紀稍長的婦人,應當乃其他宗室的命婦。
 
    至於這喜冬皇室晚宴,楊靈君並無加入討論的意欲,過往她亦從未打點過宴會典禮,且她方於正月時初為人婦,於此事上自是毫無經驗。她依稀記得以往喜冬時,邦交常遠至大燁朝貢,父皇便與外國使者配以美酒佳共賞煙火,待晚宴完結前再一同享用嬌耳餛飩。
 
    「晉王妃有何高見?」萬秋影見楊靈君望著案几發愣,恐她心感被孤立,便又將眾人目標轉至她身上。楊靈君聞言,立即起身朝她屈膝道只記得兒時喜冬節多與邦國朝貢相期舉行。
 
    「看來楚旻陽公主適才並未認真聽講。」百合髻上插著金蝶釵的李寧月提著粉裙走進鳳儀閣,草草向萬秋影行了個禮便站在一旁。
 
    在座都知道李寧月是皇帝最疼愛的公主,對她的無禮倒也不敢生氣,坐在鳳椅旁的鄭麗清見此鬆眉笑道:「嘉靜公主,陛下再怎麼寵你,亦不可失了分寸。已兩個多月了,你怎的還不改口喚晉王妃『嫂嫂』?」


   
    紫蘇扶著楊靈君坐下,又撫了撫她的後背,她亦略知李寧月與楊靈君之間的恩怨,只是現下定不能讓她們當眾吵起來。
 
    李寧月望了眼盯著茶杯發愣的楊靈君,雙手抱胸陰陽怪氣道:「這世上可不是人人皆配我喚一聲『嫂嫂』,尤其是那些本不該活著的前朝遺孤。」
 
    寂靜,錯愕。
 
    鳳儀閣內無人敢大口喘氣,鄭麗清與萬秋影錯愕地相視一眼,亦難免目瞪口呆地望著楊靈君。
 
    粉唇微啟,將徐徐輕煙與茶水倒進口中,楊靈君面不改色地放下茶杯道:「燁哀帝時期的喜冬節,自前菜到甜點,共有十道菜。其時皇宮內煙火歌舞不斷,徹夜狂歡,宵禁暫除。」
 
    沉默,驚奇。
 
    楊靈君沉著冷靜,一句「燁哀帝」便將自己與前朝撇得一乾二淨,於是大家幸災樂禍的眼神又移至李寧月身上。李寧月吃了虧,留下一句「賤婢」便氣衝衝地衝出鳳儀閣。
 


    「燁哀帝」說得何其順口,卻無人知道她日夜於心中練了近萬次。
 
    茶會被李寧月攪得烏煙瘴氣,萬秋影亦無心多留,只道除了取消萬邦朝貢外,一切皆按前朝準備,轉而與鄭麗清拖著金色裙襬走進內殿。一眾命婦嘴角帶笑瞧了眼楊靈君,亦三兩成群地揚長而去。
 
    「嘉靜就這性子,還望晉王妃莫計較。」溫熱堅硬的翡翠指環輕觸楊靈君左手背,林婉瑩拍了拍她的手柔聲安慰道。楊靈君起身向林婉瑩行了個拱手禮,搖頭直道無礙。
 
    林婉瑩望了眼楊靈君身後的紫蘇和安瑤,朝點頭便走出鳳儀閣。紫蘇邊替楊靈君穿上斗篷,邊伺機開口替李寧月求情,楊靈君卻只當不知而快步跨出門外。
 
    三人剛踏出院子,便瞧見李宸昊一身朝服站在宮門外等她。
 
    「今日之事不許向王爺提及。」李宸昊笑著向楊靈君走來,她急忙側頭低聲囑咐身後兩人。
   
    夫妻兩人並肩走出大熹宮,一路上他問了她許多話,她雖無動容,卻也逐一回應他的話。刺骨寒風,縷縷白煙從嘴裡冒出,她鼻子上一抹粉紅。
 
    「來,披上。」他解下身上的披風,將其披在她的斗篷外,又細心地將斗篷的帽子自披風下拿出。她搖頭欲解下,他卻握著她的手說了句:「我熱,王妃便替我穿著吧。」


 
    原來同父同母的孩子,性子亦可天差地別,便若哥哥極其溫柔體貼,妹妹卻萬分蠻橫無理。
 
    他將斗篷的帽子戴在她頭上,低頭對她笑。
 
    「靈君這樣穿也很俊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