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傳來朦朧的小提琴樂聲,哀傷的旋律成為冰室的BGM。

    沙…沙…沙…小熊不停寫,不斷地寫,試圖忽視胸膛的空洞感。臉上的感受很奇怪,好像被重石壓住,鼻子不能吸氣一樣。安德魯教她,這種感覺叫『悲傷』。
    
    枱的對面,智賀低著頭,一手在抄寫;另一手在敲打太陽能計算機。旁邊是安德魯,無所事事,望著天花發呆。
    
    樂聲不絕於耳,少說也持續半天了。讀過祐嘉留下的信後,櫻甚麼都沒說,獨個兒抱起小提琴逃到天台,飽含情感的獨奏沒有停過。
    
    「智賀。」安德魯輕聲呼喚。
    




    「嗯?」她聞聲抬頭,瀏海前掛著眼鏡。
    
    安德魯禁不住爆笑,像堵塞的水管忽然暢通,情感過載,笑到眼淚直流。抱住肚子大笑,像一隻熟透的蝦。
    
    「安德魯,不要哭。」小熊緊張地拉住她的手。
    
    「不是這樣的,不過,小熊真温柔。」安德魯用袖子拭去淚水,「智賀,你真會搞怪。」
    
    「你知我佈這一局等了多久嗎?」智賀把眼鏡脫下收起,「你肯笑就好啦,不枉我由中午等到黃昏。」
    




    安德魯喘過氣,總算冷靜下來。她又攤開祐嘉留下的信紙,工整穩重的字體,仿佛從字裡行間聞到祐嘉的聲音,平靜地述說著無奈的現實。

    這封信已經讀過幾遍,而今次卻有不同的感覺。祐嘉的豁達開朗傳到心中,既然是深思熟慮後的選擇,應當給予尊重和支持。

    日子總要過,自己不能躊躇不前,否則就太對不住她們了。
    
    「智賀,記得櫻在上面待了多久嗎?」
    
    「沒有認真數,大概四個小時有多。」
    




    「不行,她需要補充電力。」安德魯撞開椅子站起來,走到儲物箱翻找,掏出幾罐櫻桃味能量飲品。
    
    智賀:「要幫忙嗎?」
    
    「你留著陪小熊,我去把她帶回來。」
    
    智賀裝模作樣的以手背擦瀏海,「好像要下雨了,最好速去速回。」
    
    「你是兔子,不是貓。」安德魯沒好氣的說。
    
    她走出冰室外,沿消防直梯往上爬。天台被陽光染成一片淡黃,祐嘉的小帳幕仍在原位,書本在靜候主人回歸。天台中央是櫻的背影,面向熾熱的落日。小提琴演奏的樂章,傳到耳中的是哭嚎,無淚的哭泣。
    
    「櫻,休息一會吧。」
    
    她沒有反應,魂魄根本不在這個世界。




    
    「整整半天了,喝罐能量飲品補充吧。不要讓電量降到危險水平。櫻,你聽到嗎?」
    
    音樂沒有停下的意思。音色在廢城迴盪,隨風傳遍每個角落,將空氣染上哀傷的顏色。
    
    「櫻,跟我說話。讓我進到你的思維裡,我想知道你在想甚麼。」
    
    地上的影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淡,夕陽戴上了面紗,世界蒙上一層灰色的暗影。風起了,雲層後傳來悶響,暴雨將近的前奏。
    
    暖場表演結束,小提琴的演奏停了下來,櫻垂下手,萬般不捨的轉身。安德魯迎了上來,太快,太突然,櫻反射性的後退。
    
    當意識回來時,她才察覺到嘴唇異樣的觸感,自己正被吻著這個現實。
    
    猶如一整個伺服器的數據在人工大腦中爆炸,櫻一時之間處理不到現況,像當機一樣無法反應。小提琴『咚』的掉到地上,櫻按住安德魯的肩膀想推開對方,可是,她的力氣好大,緊緊抓住櫻的臉不放。
    




    朱唇被某個柔軟帶韌性的東西撐開,泥水的味道灌進口裡,滑落食道之中。櫻試圖用舌頭將那不知名物體推開,像打架一樣奮力抵抗。
    
    大失方寸的櫻腳底一滑,踏了個空,安德魯扶住她的腰,慢慢跪到地上。

    泥水的味道依然充斥口腔,但是,是味覺系統壞掉了嗎?苦澀之中帶著一絲甘甜,感到依依不捨,想留得更久,像要舔食那香甜的味道一樣。
    
    櫻的雙臂不再掙扎,反而繞過安德魯的脖子,沉醉地抱住她。對方的心跳傳遞到自己身上,好像連心臟也在擁抱對方。
    
    不想分開,不想分開,不想分開……
    
    腦海一片空白,甚麼也想不到,思想要融化了,之後怎樣都無所謂……
    
    冰涼的雨點喚醒心智,混濁的思緒突然變得清澈。櫻猛然推開安德魯,往後爬退了半米。
    
    「為甚麼……」安德魯的眼睛湧出淚光,「你討厭我嗎?」




    
    「不是的!不要誤會!我不是討厭你的意思!」櫻欲言又止,眼神閃縮,臉皮下正在天人交戰。
    
    噙滿淚水的眼睛望著她,臉上一抹潮紅,頭髮漸漸被雨水沾濕,「櫻,我喜歡你。」
    
    「為甚麼?」

    身而為人最差勁的回答衝口而出。然而,安德魯拿出從未對櫻顯現過的耐心,柔聲語道:
    
    「櫻願意完全接納我的任性。無論我如何為難你,你都不會生氣,這點讓我十分安心。和你在一起,我可以盡情做自己。」
    
    安德魯爬向櫻,按住她的膝蓋,用體重壓住她,禁止她逃走。但櫻卻別過臉,手背遮著嘴唇。
    
    「因為我們是女人嗎?」安德魯說,淚水滑過臉頰,「這樣的話,我不會迫你。」
    




    櫻深深地吸了口氣,眼眶又熱又重。

    為甚麼…會變成這樣……
    
    「聽我說,我…並不是存心騙你們。我三番四次想要說出真相,可是,是我太軟弱了,才會令事情發展到覆水難收的地步。」
    
    嘴唇好乾,舌頭仿佛打結了。不存在的胃袋整個反轉,好像要嘔出心臟。
    
    滂沱大雨從天而降,水窪快速在腳邊凝聚,大風似是催促她們。
    
    「對不起,安德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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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