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下一刻,又見阿行痞痞地笑:
 
「都話咗係我追你啦,你截我糊做咩?」
 
她聽到他的抱怨,不禁明瞭地抿嘴。
 
他吞了吞口水:「張漫青小姐,可唔可以做我女朋友啊?」
 
她緩緩地伸出手。
 


夏天了。但這傍晚並不悶焗,反而有些涼風拂過二人的頸。
 
青青甜笑:「行啦,男朋友。」
 
阿行牽着她的手,看見她眉眼彎彎,真像彩虹絢爛。
 
「咁就拍咗拖啦?」他呆呆。
 
「係啊,我都覺得奇幻。」她牽手的力度重了些許。
 


忽然就確立了關係,過往的所有忐忑不安都消散,確定的感覺原來踏實得似鬼壓床後醒來、發現自己還在床上。
 
雖然這種「忽然」是蓄謀已久,但始終新鮮。
 
「耶!」他大聲喊。
 
她也跟着在路上大叫,二人鬥大聲,下一秒看見前方有人,又扮作正常聊天。
 
「咁就一齊咗。」
 


「係啊。」
 
二人都是笑笑的,不算有很大的心情變化,只有不斷疊加的興奮。
 
只有他們知道,自這一段路起,手不會再孤單地繞過空氣。
 
*
 
阿行和青青二人戀愛。
 
行街、食飯、睇戲,這些港式情侶會做的事,他們都有齊齊牽手前去;晚上也會FaceTime,多是聊了幾句,然後各自各做事,偶然往電話螢幕做個飛吻。
 
青青跟阿行說話時,無論聲音、語氣、表情都不一樣。
 
她有時很嗲,喜歡向他撒嬌,別人眼中文靜沉悶的她,只在他面前燦笑瞇眼、不帶委屈地扁扁嘴。


 
和阿行在一起,她很開心,經常討要擁抱,這種實切的膚覺碰觸,令人覺得真安樂。
 
她之前不斷壓抑,時常哄騙自己沒有那樣的情感。所以,現在,不發不可收拾地似一段熱烈的載歌舞蹈。
 
他們開心。
 
他們不算見得很頻繁,因為大家都忙;每次見面的時候,都似金風雨露相逢。
 
約會未完便掛念。
 
她很容易便能被逗笑,二人常說些無厘頭的東西,無話時便由他沉默。
 
「行。」青青喊他:「做咩停晒手唔食?」
 


「望你囉。」
 
有時,阿行看她還會出神。
 
熱戀期很美好。
 
目前為止,阿行都覺得青青把他拿捏得死死的,她有成熟的冷靜時刻,也有得意的巧思,他便覺得很可愛、很可愛。她也不鬧脾氣,忍不住哭泣的時候便和他講為什麼傷心,有什麼都馬上講開,然後繼續談其他事。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被愛是勇氣。
 
阿行常常替青青吹頭髮,他嫌她吹得求其、永遠不乾,那樣會頭痛。她感受到他的溫柔細緻。
 
他喜歡亂說話(鳩噏),也時常做出無厘頭的舉動,她便會哈哈地笑,不再是笑點高的冰山。
 
有時她看着他,便覺得日子真好。


 
阿行改變了青青的審美。
 
她曾經認為,自己只會愛好眼睛大大的男生,但是越看他的臉,便覺得內雙眼皮的小眼睛其實也有其溫和,甚至有點型格,沒有表情的時候還挺酷。雖然她依舊不喜歡太瘦的男生,但也知道,他的力量一點不輸別人。
 
她摸着他的下巴,莫名發笑,說他的鬍渣很刺手。
 
他便會擁着她,然後拮她的臉。她笑着瞪他一眼,然後開始伸手擳他的胳肋底。
 
*
 
阿行告訴伊嵐,他戀愛了。
 
畢竟她幾乎似坐在觀眾席看足全程、沒有打嗑睡;有好消息的時候,他便馬上和她講。
 


伊嵐瞪大眼睛:「吓,點解?」
 
她根本不信青青喜歡阿行。喜歡一個人,應如她那樣,無怨無悔、留守其後,以他的最大利益為依歸。他現在的女伴,每次都傷害他。
 
「咩點解?鍾意我囉。」阿行喜樂。
 
伊嵐以為,她會麻木。
 
她不是第一次見他戀愛,他和前度牽手之前和之後,她都一同見證。
 
她以為,這種衝擊會似胡椒噴霧灑落皮膚,第一下麻麻辣辣痛不欲生,多等一會兒,那塊皮便似壞死。但原來,是催淚煙瀰漫在早不清新的空氣,次次呼吸,無論怎樣適應,都會窒息。迷離的求生、求死,只會激出更大的憤怒。
 
而今次,和以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她以為阿行和青青不會在一起。
 
為什麼會有真心呢?有真心至戀愛?有真心至在最青春之時與一個男生牽手相擁、杜絕其他可能性?
 
如果青青有真心,為何三番四次搖頭拒絕?為何不在一開始便答應?為何眼白白由他受傷、卻置之不理?
 
伊嵐不接受。
 
她的預想與結果差別太遠,亦覺得這是不合理。
 
不斷、不斷——她將所有東西串聯,就更不接受,她自問比青青好太多。
 
她愛的人,應該要得到很好的人。
 
「之前又好似收晒皮咁嘅?」表情和語氣因多年習慣,她控制得很好。
 
「我諗係因為佢慢少少。」阿行說。
 
如今他感受到青青爆發的情感,不禁心安;她不是不喜歡,只是比他能忍耐。
 
「拒絕喎……係咪而家心軟先肯應承你啊?」
 
那麼,什麼叫「好」?什麼叫「很好」?不能量化,沒有分數。但是,人有一雙社教化下將一切都分辨得清清楚楚的眼睛。
 
「佢同我表白㗎。」阿行驕傲。
 
「真係幽默。」伊嵐爽朗:「你唔驚係玩你?」
 
「唔驚,點會咁無聊。」
 
「旁觀者清。」
 
「咁你點睇呢?」
 
伊嵐頓了頓,如果直接講青青的壞話,便太過刻意。留有後路的話,她們的關係不能差。
 
她答:「冇,驚吓啫,你開心咪好。」
 
可是,她講了之後,便覺得更加委屈。
 
旁人很難理解她的不快,但她的所有難堪幾乎都因為阿行。她要什麼便有什麼,但是此刻,她只能委身,佯裝為他着想——雖然她認為也是為了他——唯有毫不在意,才似她。
 
天。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局,甚至是她最討厭的過渡。
 
「都開心㗎。」阿行說:「追咗一排先追到,攰得嚟又幾有成就感……」
 
伊嵐已無心聆聽他的恩愛故事。
 
她只捕捉到他在誇耀青青,說什麼和別人眼中都不同;她生悶氣,臉色慢慢黑起來,他都毫不發覺。
 
她肯定,如果阿行的女朋友是她,他會更加自豪。
 
她肯定,如果她是阿行的女朋友,她會更加愛他。
 
她肯定,她和他才是理應的一對。
 
她不會傷害他,不會要他難受。她為他忍下了那麼多的鬰悶,難道還不足夠證明她的情深?
 
伊嵐很喜歡阿行作為朋友,但她的愛遠遠不止於此。
 
她已經隱忍超過十年,接近她人生的一半;有時糊塗,如果她已有八十歲命,就似已花費四十年光陰,卻買不到接吻的機會,真令人難受。
 
她不想再等下去。
 
又再等他戀愛、爭吵、分手、脆弱?萬一屆時失敗?多少光陰葬送?
 
她不能因為青青而浪費時間。
 
如果是與伊嵐一樣條件好的其他人,她尚能接受蹉跎一段時間,但是青青,無論家世、外型、學歷也不及她。
 
她守護了那麼多年的人,不應在此停下腳步。
 
不甘、不平、不忿的她,異常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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