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娜的確回去辭職了,我也如承諾提供她銀行的三倍待遇,薪水,福利,而她那個血癌的弟弟我找來了香港的權威為他治療。亞娜說現在待遇是三倍,工時也要三倍才公平,所以變成24小時待命,我本來是強力回絕的,因為她也要有自己的生活,但是她硬說沒所謂,我也不和她多爭論,反正晚上我不會呼喚她。

如是者,我開始了我的計劃。

「費勝嵐,唐老板唔急。」我道,「我要你搵我父母既下落,但係唔可以被佢地知道,另外幫我搵一個叫利景遙既人。」

我喜歡暗算,我在暗對方在明便最好不過,而亞娜為擅長為我做事時不暴露我的身份,她比我想像中更得力。

「明白。」亞娜拉一拉兩邊的裙角點頭。





「聽日先,已經係十幾年前既事我驚你有排搞。」

「鄧…白先生真係好老板。」亞娜自從由銀行辭職後有稍為變得與我親近,工作以外的時候間中也會開玩笑,「咁樣我聽日去查。」

「嗯。」我點點頭,「教會今日個度點樣?」

這兒說的教會自然是賈姑娘所屬的教會,那時我先向利教授所交托的那個律師借了她們兩個月的租金先解決燃眉之急,然後現在我每個月也會捐款,金額之高我相信她們根本不會再在營運上有任何問題。

「佢地似乎經營上有問題。」





「嗯?點會。」那個金額已經是無後顧之憂吧!

「冷氣壞左但係未換,我聽得出聚會時個鋼琴係走晒音,成間野都殘殘舊舊咁。」

「奇怪,我俾佢地既錢一定夠佢地搵裝修公司翻新教會。」我道,「果然好有問題。」

「但我地應該用咩身份去要求佢公開盤數?我地可以搵核數師去查數,但係呢方面一定要教會既人同意。」亞娜道。

「負責人係林牧師。」我看看教會的專頁道,「但係如果盤數有問題既話,佢無理由唔理,一係就係佢就係問題所在,一係就係佢根本無心去搞呢間教會。」





回想起那時受教會照顧時,我根本完全沒有見過這個牧師一次。

有古怪。

「我地係匿名捐款,如果白先生你堅持要隱藏身份既話…」

「我堅持。」我道,「我唔會捲佢入黎,日後我要做既事會有危險,波及佢既話就唔好。亞娜,我會諗方法,你放工先。」

她再次拉動裙角雙腳錯開前後,向點點頭然後離開我的書房。

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派遣核數師進行調查,但是正如亞娜所說根本沒可能令到林牧師許可,換句話說還是要使用非常方法。

接下來的幾天我與亞娜分頭行事,她去調查我父母在這十六年間的遭遇和下落,利景遙的事也交給她去辦了,把事情交給亞娜去辦有時比我自己去做更安心,她對我的行動方針和喜好瞭如指掌,行動力更是無可挑剔。至於我,在易容後已混到教會的聚會之中。

星期日的早上,教會一如以往地舉行崇拜,我坐在最後排打量著四周,明明收到了我那樣的捐款我本來會以為這兒應該會乾淨整理不少,卻沒想到和我那時相比根本沒甚麼兩樣,甚至一些地方更差了。





不能讓賈姑娘的教會變成這面目,她是我遇過善良得叫我愕然的人,不應該有這樣的工作環境,更何況對她而言教會更是家庭所在吧。

林牧師,已婚,浸會大學畢業,受洗超過三十年,然後是他的生平…看樣子沒甚麼特別。

果然是因為財務員工的無能嗎?

週末崇拜於十二時解散,我走向正在收起椅子的賈姑娘。

「你,你好。」我裝成有點口吃。

「你好,哦,你係今日新黎既個位弟兄,你幾好嗎?」她嫣然一笑,對我來說她就如天使一樣,這兒不是說她的美麗而是說她的待人,不但照顧根本不關教會事的街友,甚至還幫我這個陌生人冒生命危險。

「我好好,我係黎香港旅行既,但係星期日唔返教會硬係唔自在,你地係我住間賓館附近所以冒昧黎加入,哈哈。」





「你廣東話講得好好呀,不過你真係有心。」她微笑。

「我後生個時係香港住過一段日子,係呢我睇你地教會冷氣係唔係壞左,就黎夏天唔緊要?」

「呃,係呀,但係我地仲有其他地方要用錢所以未整住。」

說謊,我捐的錢別說是冷氣,整間教會豪華裝修一次也不成問題。

不過看到我敬重的賈姑娘說謊,心中倒是百感交雜,雖說我早知道不會有完全無暇的人存在。

「如果係錢既問題,介唔介意俾你地教會既銀行號碼我?我想捐獻,神既殿堂唔可以咁。」

「咁,咁點好意思…」可能我的身份是第一次來教會的人吧,這使她有點吃驚。

「只係一個冷氣系統,弟兄姐妹返黎教會就舒服好多,請唔好客氣,神既教會係唔分台灣同香港。林牧師佢得唔得閒?呢間教會我上網睇過,應該佢係負責人,我想問下佢有冇其他地方需要用錢,係我返台灣之前我搞好匯錢既事。」





「佢係度。」賈姑娘道,「你跟我黎。」

走進了辦公室,我一眼就看得出所有電腦與我當年在這兒的時候完全一樣,沒有換過半台,到底我捐的錢去那兒去了?!

辦公室的一角是唯一一間房間,正是林牧師的辦公室,賈姑娘敲響了門。

「入黎。」

賈姑娘推開了門請我坐下,向林牧師簡單說明了我的來意。

「呢位弟兄,恐怕我地唔可以要你既錢。」

「哎呀林牧師,你唔好同我客氣,我後生個時其實係香港留學,留過基督教會既恩澤,依加叫左有少少錢,你一定要俾個機會我向教會報恩。」





「但係你只係第一日黎參加我地既崇拜,我地點可能收你既錢?」

「你地教會唔需要呢筆錢咩?」我問出了關鍵的問題,設下了陷阱。

如果他的回答是「需要」, 說明我的錢沒法對教會發揮作用,有某個原因令我的錢沒法去到教會,以我的財務經驗推理是有人中飽私囊。

如果他的回答是「不需要」,說明我的錢已經來到了教會,但是教會行政上使得教會沒法改善營運環境,那麼問題就鐵定出在林牧師身上。

我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問,林牧師面露難色。

「咁樣啦…呢件弟兄你點稱呼?」

「我叫歐陽顯正。」

「歐陽弟兄,咁樣啦,我知道你有教會既心,我都好恩惠,但係教會唔可以咁樣白白接受你既錢,你留個聯絡俾我,他日教會真係需要既時候再聯絡你。」

這傢伙狡猾得很,完全沒有回避我的問題後再這樣子打算了結事情打發我走。

「睇黎你都有難言之隱。」

我說出這一句的時候林牧師眼中閃過一下異樣。

「既然係咁我唔打搞,我既聯絡…我無香港電話,我留我LINE俾你地。」說罷我留下我其中一個LINE帳號,管理者當然是亞娜。

而我留下來的還有監聽器,在椅子下面,剛剛黏上去的。

私家偵探的手段我早就準備過了,除了向真正的私家偵探付費學習外亞娜也教了我不少,沒想到身為私人助理的她連這方面也是專家。

「好,多謝你歐陽弟兄。」

我向他鞠躬後離開房間,賈姑娘送我回禮拜堂後甜美地一笑與我揮手道別。

雖說真的挺想再次以鄧泰思的身份與她相認,但是…這是為了她著想。

我掏出耳機塞到耳中,聽到吵耳的文件紙張聲音和鍵盤輸入聲音,然後有大門由推開的聲音。

「咩人黎?」

「旅客。」

「莫名其妙。」

君子慎其獨,看來牧師也是呢。

「師母幾點黎接你?」

「嗯…佢話佢六點上完堂,我地有六個鐘時間。」

兩把聲音的大小漸漸變得一樣,說明二人的位置正在變得接近,與監聽器的距離一致。

「嗯…」

接吻聲,呻吟聲。

「哼。」我冷笑道,這樣子就明白了。

「…唉」百感交雜呢。

我除下耳機,下樓梯回到街市,星期天的街市說是人山人海也不為過,在排檔的盡頭其中一架黑色保時捷Panamera Turbo相當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我拉開車門躍到副駕駛座上著亞娜開車,然後掏出卸妝液,撕掉鬍子,眼捷毛,雀斑貼,眼鏡等等,歐陽顯正消失在轎車的車廂中,白梓爵再次回到人間。

「其實你可以坐後面,白先生。」因為她自以為是司機。

「你唔係司機,你係我助理。」我抹掉口紅,「所以我唔會坐後面好似你只係負責揸車咁,教會個度你話佢地係公司注冊?」

「無錯,呢間教會係注冊既公司黎。」

「哼,唔怪得啊。」

「發生咩事?」

「出軌。」我道出二字,「林牧師出軌,佢既出軌對象…就係賈姑娘。」

「噢。」亞娜的反應相當輕描淡寫。

「就係咁既反應?」我一邊把牙齒上的金牙貼紙撕去,「以為你係女仔會大反應啲。」

「之前我聽你講,賈姑娘係一個好人黎。」

「佢的確係。」我回答。

「但係…佢依加同個牧師搞埋左一齊,咁…」

「未有證據前, 一切推理都係徒勞,可能係林牧師濫用職權要脅佢,可能林牧師落佢迷湯,我地點估都冇用。」

「明白。」

卸妝完畢,我把外套和上衣脫掉扔到後座,穿上亞娜準備好的西裝,至於皮鞋和褲子本來就是無需變裝。

「再者亞娜,我地唔係黎捉姦,係黎查財政上既問題。」我道,「如果教會係以公司方式注冊,大股東就係林牧師,如果佢地離婚既話教會既股權會落入林師母手中,咁樣教會就會玩完。」

「原來係咁…白先生,佢地,佢地作為神職人員但係咁樣出軌…你都要繼續?」

這兒的繼續,自然是指向賈姑娘報恩的事,畢竟當日不是她為我冒險爬下獅子山,就沒有今天的鄧泰思,今天的歐陽顯正,今天的獅子山伯爵。

「亞娜,你覺得人既價值係咩?」

「……呃,人既價值…」

被我這樣突如其來的一問她也沒法答得出。

「人既價值係好複雜,某個人既單一行為,僻好,政見,性取向都唔應該將佢成個人既價值否定。」我突然說教起來,看來我也被利教授一言不合就上兩小時課的習慣傳染了。

「作為神職人員,賈姑娘同林牧師私通絕對係有違道德,但係唔代表佢既價值就咁歸零,假設當日佢幫我既時候佢地已經開始左,咁樣都唔會改變佢對我有恩,佢連自己教會都顧唔掂既時候去照顧班就餓死既街友。」

單一立場,單一行為,單一取向,不能否定一個人的價值。

二元對立本來就危險。

卻常見。

「佢地個邊我會有方法處理。」我道,「到你個邊。」

「我就等緊你問我我地去邊,你唔驚我賣你豬仔?」亞娜甜笑道。

「你要賣一早就賣左。」我啞然失笑,「再者我亦唔係無被人賣過啊?」

「我地去緊你老師個度,鄧泰思既高中預科老師。」亞娜收起笑容凝重的道,「當年點解佢地唔用錢去贖你既答案,就係呢度。」

如之前提過一樣,我的父母分別是中醫師和校務處書記,收入穩定,而我加入了唐老板的公司後也一直給予二人豐厚的金錢,存入二人的聯名戶口。他們即使即面對菲律賓警方的勒索亦應該能支付,我不應在那個囚牢度過十六個寒暑。


為甚麼?

難道真的如利教授所言,父親有甚麼東西隱瞞了嗎?

「白先生,今日我地係菲律賓華文報紙既記者同助手。」亞娜道,她的打扮相當端莊,這樣的設定不會有人起疑,「咁樣要你屈就…但係我之前係用記者既身份接觸,所以你只可能係助手…」

「唔緊要。」我道,「你做得好好,亞娜。」

「多謝。」

我掏出筆記本,接過亞娜準備的錄音筆,她按下門鈴。

「黎…緊…」屋內是一把年老的女聲。

她向以眼神示意不要作聲,我點點頭答應,這次就放心交由她去處理便可以了。

大門打開,應門的是一個我不認識的老婦,但是我仔細打量了幾秒後馬上認出正如亞娜所說的一樣,她就是我中學時的老師郭老師。

「唔好意思,郭老師,我又黎打搞你。」亞娜點點頭,「呢位係我既助手,今次會黎幫我手錄音同抄低你講既野,你當佢唔係度就可以。」

「點可以呢,助手先生都一場黎到。」這是我第一次與黑獄之前認識的人相見,百感交雜,五味雜陳。那時她相當的照顧我,如果我沒有遭難的話大概我會每年與同學一起到她家作客,大概是新年,中秋這些節日吧。

現在她卻已經變成了這樣的老婦人。

除了牢獄中環境的折磨外,我還失去了歲月,錯過了人生。

這又是另一種痛了。

理所當然地郭老師不認得我。

郭老師拉開門,我們進屋。

屋內的裝修與十六年前也大致相同,大概是年紀大了不想粗勞所以不再翻新吧,不過也太過殘舊,連窗花也生鏽了,地板有地方鼓起,對於年長的她出入會有危險吧。

「今次再黎係因為我地想知道鄧泰思父母既情況,上次你講過鄧泰思既媽媽最後既日子係你係度照顧佢?啊,唔該。」

最後日子嗎。

果然…雖說我早已料到了,但是心中還是感到茫然。

我又錯過了。

連她的最後一面也…錯過了。

郭老師為我與亞娜各遞上一杯熱茶,我回過神來輕呷一口,那是郭老師喜歡的花茶。我回過神後連忙按下錄音筆打開筆記本裝成抄東西的樣子。

「無錯。」郭老師點點頭,「咦,波波竟然鐘意你啊助手先生。」

一隻年老挪威森林貓從櫃子下鑽出來,先是聞聞我的襪子,然後用頭蹭向我的頭,最後靠著我的腳伏下。我當然認得牠,當年來郭老師家中探望剛生下兒子的她時費勝嵐和黛琪就在逗她兒子,至於我就把這貓壓住動彈不得。

「佢好老架啦,難得咁有精神。」郭老師感嘆地說,「唉,當年泰思有黎過我屋企,波波都會好似佢咁痴住泰思,佢唔係個個都會咁。」

亞娜用手伸向波波想摸,但是波波卻厭棄的避開還用手作勢想抓。

「我咁好彩呀哈哈。郭老師,請你繼續。」

沒想到波波牠還記得我。

「嗯…因為泰思媽媽就係係我學校度做書記,所以我地識得。」郭老師開始回想當年,「泰思出左事之後我諗過要幫佢贖返泰思返黎,但係可惜個時我個仔岩岩出世負擔同開支都大,真係做唔到,我到依加都覺得對佢唔住。」

「佢…應該唔會怪你。」

當然不會,這不是你的責任,郭老師。

即使你教授的東西不如利教授的博大精深,但你也是開示我人生的重要導師。

「唉,係就好。」郭老師道,「雖然一口氣咁大舊錢我拎唔到出黎,但係照顧佢媽媽我都仲做到。」

「照顧?」亞娜問出我心中的問題,「佢媽媽本身無親人?而且…我手上既資料顯示,泰思好叻仔,畢業後已經晉身金融界,佢無理由無俾錢佢屋企人…無論係贖佢,定係日常生活。」

「你知道得都好多。」郭老師望向亞娜,又望向我。

「係我既專業。」亞娜笑著完美的應對,臉上不見半點心虛。

「正如你所講,我係教泰思商科既時候已經知道佢有天分,佢係…好聰明既人黎。所以佢畢業後既成就我唔意外,但係我接觸到泰思媽媽既時候,佢無咩錢,身體愈黎愈差既佢甚至連睇病既錢都冇。」

不可能!我每個月也有匯錢進二人的聯名戶口,那兒的錢足夠二人節儉地渡過餘生!

果然是你嗎!

「好在泰思有幫佢媽媽投資,買落左一啲保險,基金同藍籌股,所以佢媽媽係金錢上勉強支持得住。」

我調整呼吸,把憤怒壓制著,繼續扮演記者助手的角色。

「既然係聯名戶口…即係拎走錢既人,係泰思爸爸?」說到這兒的時候連亞娜也擔心的望向我,怕我會當場發作。

郭老師沉默,閉眼。

她輕呷一口花茶,張開眼道:「我唔想指控任何人,但係按常理推斷—就係佢。」

父親是中醫。

但是經常夜晚會離家,不知去往。

而且還把聯名戶口所有錢提空。

利教授的推理全中,我的仇人包括我的父親。

「泰思媽媽過身之前,佢爸爸有冇出現過?」

「無,泰思媽媽既後事都係我負責…亦只有我去負責。」郭老師神色哀傷,「佢既爸爸無出現過,由頭到尾。」

「唔好意思。」我忍住抖震的聲線道,「可唔可以講多少少泰思媽媽過身之前既事?乜野都得,佢係咩原因過身又好,佢個時有冇掛住啲咩都好。」

「…」亞娜看著我,樣子相當擔心。

真是慚愧。

「佢最掛住一定係個仔。」郭老師說,「佢話個仔一定唔會運毒,一定係有人害佢,一開始佢想我去贖泰思,但知道我無能為力後就放棄左,佢開始抑鬱,最後鬱到出病,我記得係肝癌。……如果泰思無坐監,佢應該同你差唔多年紀。」

「哈哈,我咁既年紀都係做個小小助手,要你見笑至真,郭老師。」我托一托眼鏡道。

郭老師搖搖頭:「點會,每個人既人生都有佢價值,唔可以用成就去論高低。」

「你真係好有心,郭老師。」亞娜連忙搶回對話的主導權,「照顧泰思媽媽用左你既畢生儲蓄,泰思知道左一定好多謝你。」

那麼十多年沒有裝修的原因就不是年長。

而是郭老師已經為了我的母親耗盡了財產!

實在太慚愧了,她沒必要這樣子待我,我只是她無數學生的其中一人。

「如果我當年可以贖佢出黎就好,就係差個少少,如果我後生個時努力啲,放假去做埋上門補習…咳!咳!咳!」郭老師因觸及悔恨而咳嗽,亞娜連忙把茶遞到她口邊。

「郭老師,你已經盡左力,件事無人想。」亞娜道。

「希望佢係個邊唔好過得太慘。」郭老師道,「佢係個好仔黎,你地聯絡到佢?我聽個有個叫鄧威龍出到書,監獄入面同到外面聯絡?」

「呃…我地可以試下,如果你同到泰思聯絡你想講咩?」

「我…我只想講,我一直都相信你,泰思,個時救唔到你出去真係好對唔住。」

已經是十六年前的事,她還是這樣耿耿於懷,可見悔不當初簡直是深入骨髓。

那麼對她來說最大的安慰,會否就是…就是我?坐在這兒的我?

「佢爸爸到底點解要咁做?」看到她平靜了下來,亞娜問道。

「我唔知道,但係我睇得出佢媽媽都好嬲,我試過想透過佢接觸佢爸爸,但係佢直頭話唔想再提起呢個人—可見係泰思媽媽眼中,佢爸爸係害泰思要客死異鄉既原因,已經唔係錢既問題。」

感覺不應再問下去,我在桌子下用腳挑一挑亞娜的腳掌示意她住口。

「咁樣最後…泰思有一個朋友叫費勝嵐,同泰思同一間公司都係搵到錢既叻仔黎,佢同泰思都係你既學生,點解佢唔俾錢救泰思?」

因為就是費勝嵐害我啊!!

那個畜生就是罪魁禍首!!

不過聽聽看他如何向外宣稱也不錯。

「我知道佢地係朋友,我有打算問佢幫手,但係我聯絡唔到佢,始終大拿拿幾百萬,我都明白既。」

對那個人渣來說,幾百萬可不是「大拿拿」喔。

「你真係對所有人都咁貼心,郭老師。」亞娜點頭道謝。

「費勝嵐…依加我成日係電視見到佢,希望佢權力夠之後可以出面交涉救返泰思返黎,雖然已經遲左十幾年,但遲到好過無到。」

恐怕不會了。

但遲到好過無到嗎?

正如她所說,費勝嵐現在正手握大權,是政府中的紅人,即將與他為敵的我說不上安全,說不上穩操勝卷。

把任何人捲進來都是有危險的。

但是郭老師,她是這樣掛念著我,內疚著,沒法贖我回來簡直就是她畢生的憾事。

雖說還有其他方法,例如寫信,打電話之類與她交代我沒有事,但是對她來說—沒有可以取代親自在她面前現身的方法吧。

那麼我應否冒這個險,在這兒向她說一聲「我回來了」?

但最後,我還是把相認的念頭壓制住。


她有恩於我,有恩於我的母親,我決不可以使郭老師冒險,把她捲入我的復仇之中。我的目標是所有仇人都要家破人亡,身敗名裂,涉及的餘波和周邊傷害有多大連我也說不上,假如因為我的復仇而害得已勞碌一生的郭老師沒法安享晚年,我將會內疚一生。

「咁樣我地今日差唔多啦,都差唔多時間食飯我地唔阻你。」亞娜站起來鞠躬道。

「唔緊要,我都想更多人知道泰思既事。」郭老師站起來。

「郭老師,我地自己開門就可以,你腳唔好唔好周圍去。」我道。

「你地真係好人…」郭老師道,「咁我唔送啦…拜拜。」

我與亞娜走過走廊,其中一間房內傳來鍵盤按動的聲音,也有電子遊戲的聲音,是她的兒子吧。

大門關上,走廊上只有我們二人。

「白先生…」亞娜擔憂的看著我。

「亞娜,我無事。」但我的樣子應該很難看吧,連一向專業的她也這樣子問我,「頭先你做得好好,多謝你,你可以收工啦。」

「我車埋你返屋企先。」

話說我是沒有車牌的,正在排期考試,我的教車師傅就是亞娜,如果她現在下班的話我就要坐的士回去了。

「你無野做?約左人可以去。」感覺自己需要一些獨處時間,即使已經獨處了十年。

「無。」她搖搖頭,「同埋…我依加唔可以俾你自己一個。」

她真的是在擔心我。

「我自己一個會點?」

「我唔知,但係俾我今晚車埋你呢段路…」她低頭看看我,似乎有點怕自己潛越,於是補上一句,「白先生。」

「嗯。」我步入升降機,亞娜跟隨,只有我們二人的斗室我只聞到她身上的幽香和聽到自己在猛跳的心頭。

第三個仇人的名字是鄧有德,我的父親…現在,只是個曾被我以父親相稱之人。

亞娜走到停車場,幾分鐘後黑色保時捷Panamera Turbo安靜的滑到我面前,車上正在播放柔和的音樂,空氣清新劑也換成了我最喜歡的氣味。

「亞娜,介唔介意我今日坐後面。」

「請放心交俾我,白先生。」她點點頭道。

這次我沒有坐她旁邊,今日我既知道了賈姑娘的另一面,教會的腐敗,還知道父親就是自己的仇人以及母親臨終的情況,感覺腦袋快要炸了。

費勝嵐,唐老板,鄧有德,就是你們這三個畜生嗎?

但是相對的,現在最急需解決的是教會那邊,郭老師自然不會被我忽略,但是現在我還不知道她在生活上有何難處,總不成給她一大筆錢就當報了恩。

然後還有利教授的女兒利景遙。

「啊…」我揉一揉眉間,一口氣整理出要對付或照顧的人後感覺這難度不比越獄簡單。

一個接一個吧。

「白先生。」亞娜叫我,我回過神一看,一瓶羅伯葛菲酒莊的布根地紅酒和一隻高腳玻璃杯已經在我面前,「如果你有需要既話…」

「唔該你,亞娜。」我總算笑得出來,「我好需要。」

「因為我渣緊車所以我唔方便…」

「唔緊要,我自己開就得。」

我掏出開瓶器把木塞拔出,紅酒略為醒過後我將之從瓶中輕輕傾出,鮮血一樣的酒流到杯中泛起一片又一片的赤色波光,我光是看就差點醉在那片深紅之中。

習慣性地舉起酒杯,透過紅酒凝視被漂成血紅的世間,我感到又回到迎接千禧年的那一晚一樣。

事是人非了。

車子駛進車房中,亞娜為我拉開車門,我下車後把紅酒遞給她:「你都飲杯,好酒黎。」

「咦,但係…」

「收左工飲幾杯無問題。」

「但呢支酒咁貴…」

「正係因為貴野黎,我先俾你飲。」我笑道,「只有呢個級數既酒,先配得上我既助理。」

今天真的很多謝她,但我知道除了今天外一直以來都是她在為我調查,聯絡郭老師,搜集教會的事,尋找利景遙吧。

「咁我飲完…」

「成支俾左你。」那支酒其實我只淺嘗了一小杯,「你屋企人有興趣既都試下,不過試過返唔到轉頭唔關我事啊,哈哈!」

亞娜不似我,亞娜有家人。

而且她的家人不會出賣她,害她失去十六年的光陰。

所以…不知道這是甚麼感覺,由它去吧。

回到家中我沒有馬上睡,整理了一下子思諸和情緒後我開始工作,至於亞娜就回到房中休息,這是她的工餘時間。

費勝嵐。

唐老板。

鄧有德。

就是你們三個毀掉我的人生,我母親的人生,郭老師的人生。

那麼我要你們家破人亡也很合理吧。

只是在那之前—

我再次打開教會的網頁和亞娜為我整理的資料,尋找拯救賈姑娘的方法。我也可以輕易地使得林牧師與其妻離婚的同時救下教會使其不會分裂,但我沒法保住賈姑娘,因為她的幸福與林牧師已是掛勾,而林牧師這傢伙注定要悲劇收場。

除非—

總之,先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