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Fiora和柏榮見面的日子,又是在費勝嵐的家中,也就是上次梅黛琪以死相逼的那兒。

我不喜歡這兒。

「亞娜我想返屋企。」

「請堅持,伯爵。」

完了,是工作模式的亞娜小姐。





熟悉的大堂,熟悉的大門,熟悉的客飯廳。

…不太熟悉的故友。

「又係你啊。」Fiora斜眼看看我,「呢排你威啦,伯爵。」

「Fiora,禮貌呢。」費勝嵐不悅地說。

「唔緊要,勝嵐。」





「勝…」突然Fiora才意識到我直呼費勝嵐的名字。

「我咪話過今晚黎食飯既係我一個多年朋友。」費勝嵐說,「記唔記得邊個係鄧泰思?我同你媽咪中學個朋友,媽咪呢?」

「廚房。」

「叫我Edmond 哥哥啦,一時間改唔到口既話。」

「Edmond …愛德蒙.鄧泰思…等陣先?!Edmond 叔叔就係鄧泰思?!」





又一個看新聞只看標題的傢伙。

「無錯。」費勝嵐似乎真的把我當成了已經完成了復仇的鄧泰思,「人地一路都咁照顧你,你咁都唔發現?」

「你咪又係無發現…」Fiora低聲道。

「YOOOOOOO~~」回復了精神別離公子也在。

「亞娜我想返屋企。」

「請堅持,伯爵。」

吵死了。

我發現少了一個人。





「柏榮呢?」我問。

「樓上啊,成日係房打機。」費勝嵐說,「無啲長進。」

不,他離線。

別離公子輕易地就找到了費柏榮的帳號,這小子在不同遊戲也只是用同樣的帳號名「安德烈子爵」,就是加上底線,空間,引號之類的組合,亞娜拜託了IT公司寫了一個小程式,我可以在同一個畫面確認所有安德烈子爵有沒有在線上。

「我上去搵佢?」我道。

「唔使!」Fiora霍一下地躍起搶在我面前,「Edmond 叔叔你坐一陣呀!」

Fiora可不是這樣主動的人,平日她對我和費柏榮也是愛理不理,趾高氣揚的樣子。





就好像在隱藏甚麼似的。

「佢打緊機就唔好嘈佢啦,我都明白遊戲係無得暫停既。」我坐到沙發上。

「我上去睇下佢幾時完場。」Fiora走向樓梯。

不著急,始終是小孩子。

我們在客廳等著梅黛琪和女傭們開飯,我滑動監視費柏榮上線狀態的畫面,全部離線。

話說他的牌位還挺高的,所謂的牌位即是指在遊戲中的積分,積分愈高,牌位就會愈高,以此決定那位玩家的實力水平。牌位頂尖的玩家有機會成為職業選手代表香港出賽,至於柏榮…我看看…安德烈子爵的牌位雖不到最頂尖,但已經是位列前100左右,在一些業餘比賽中也拿過了不少獎項。

這樣不算是沒有長進吧,你兒子可是電子競技的業餘選手。

過了一會兒後,Fiora與柏榮下樓。





「所以啊,伯爵佢就係鄧泰思!爸爸媽咪當年個個鄧泰思!你叫佢Edmond 叔叔得啦。」

我放棄。

「哦…」柏榮一如以往的冷靜。

照道理來說應該會激動一點?

我起疑。

「晚安,柏榮。」我決定試他一下,「買左啲汽水,新出既,日本先有既限量櫻花味,俾你試下,拿,接住~嘿!」

汽水飛向他。





「噹。」

著地,滾遠,費柏榮的手停在空中,距離拋物線老遠的,而且反應也相當慢。

「呀,唔好意思。」我說。

亞娜幫我執回。

果然是這樣嗎,電競對反應速度要求極高,對畫面作出反應的時間在120毫秒內,普通人大約是250毫秒左右,以他的水平應該不至於連罐子也觸不著,不然他根本不會來到這級別。

在他們口中,我當年似乎是個淘氣的男生,所以這樣玩也不算唐突,加上別離公子馬上開啟其他話題,馬上就被眾人忘記。

晚飯過後。

「咁我返房先。」柏榮道,「幫我同Edmond 叔叔講下次再同佢出海玩。」

「無問題,晚安,柏榮。」亞娜說,「等佢係廁所出黎我會同佢講。」

柏榮站起來走上樓梯,留下在飯廳「嘁」了一聲的費勝嵐。

房門被推開。

「Edmond 叔叔…?呢度…呢度!我間房…!」第一次見沉默的柏榮這樣激動呢。

「薯~閂門。」我舉起食指輕輕放在口唇上說。

「……」他明顯有難言之隱,只能關門。

而他的那個難言之隱,在我手上。

「呢袋咩黎?」

我把那一小袋放在密實袋中的大麻扔到他腳前:「Stone 到咁樣,好在你老豆唔發現。」

這小子藏東西的習慣和費勝嵐一模一樣,要不就是找一本厚書掘空,要不就是藏在枕頭底下的床單內。

Stone -大麻圈子的術語,指服食大麻後腦袋輕輕然的狀態。

上次來的時候我已經嗅到了。
 「柏榮。」我輕輕叩響他的門,但是才一走進他的房間我就聞到了一陣濃重的…



還有他故意使用的空氣除臭劑。
 從剛剛濃厚的燒焦味變成了陣陣花香,這當然不是甚麼花香,而是空氣除臭劑。



加上反應特別慢,不論是今次,還是上次。
 「嗯。」他簡單說一句,似乎在發呆,反應也比平日更慢。



「你…你…」

我站起來說:「放心,我唔會同其他人講。」

「嗄?」

「後生仔,有咩所謂,大麻係外國早就合法晒,根本就係政府同藥廠既陰謀啊。」我道,「只係黎好心提你,下次唔好咁明顯。」

「Edmond 叔叔…」

「下次再出海呀,哎呀…廁所係邊呢…入錯房唔好意思…」說罷,我拉開房門回到走廊回到樓下。

「間屋大到蕩失路真係另一種煩惱。」

梅黛琪問道:「你見唔見到柏榮?佢岩岩上樓。」

Fiora緊張地吞一下口水。

話說,上一次的時候她—

「無。」我說,「你地間屋度度門都一樣呀…」

開始有點眉目了。

發現了安德烈子爵—也就是費勝嵐之子有吸食大麻的習慣,對我而言無疑是一大助力。

即使與大麻相關的爭議無日無之,但是在香港,吸食大麻就是刑事罪行,這是客觀事實。

但如果以為報警將他拘捕就能對費勝嵐做成打擊,也實在太天真。

君不見特權人士之女藏毒,也能無罪釋放?

在權力面前,正常的因果,正常的法律理論是行不通的。

再說了,即使能把他兒子定罪入獄也不能平我心頭之恨,反正能辯護求情,說甚麼年輕,沒案底,一時衝動,家庭對社會有貢獻之類然後判入更新中心,戒毒所等。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但法律面前,有些人特別平等。

只能利用這個獅子山伯爵與安德烈子爵之間的秘密,使費勝嵐家破人亡。

但包括梅黛琪嗎?

但有一件事我要先搞清楚,關係到一切,關係到整場復仇的一個關鍵:梅黛琪到底站在那邊?

2000年7月,唐老板利用我運毒,然後費勝嵐向菲律賓當局舉報,我被捕。
2019年8月,已化身獅子山伯爵的我與Fiora慶祝18歲生日。

推算一下,Fiora出生在2001年8月。
也就是梅黛琪與費勝嵐發生關係是在2000年11月。

2000年我在7月被捕,梅黛琪在11月已經受孕。

有夠快的。

「甜品…有問題?」梅黛琪試探地問我。

我微笑:「點會,綠豆沙簡直係極品。」

「哦就好,見泰思你呆晒咁。」

與我同期被捕的鄧威龍受到了政府的關注,尋求覆核,翻案,也得到了支援和幫助,甚至出了一本書。

而同樣情況的我卻被扔到牢房中自生自滅。

按照亞娜的說法,丈夫就是權力核心的費勝嵐,梅黛琪如果真的有心要救我,幫助我的話,支援早就來到了,我不會在那個破石牢中十多年不見天日。但是我在那兒的確是沒有任何人接觸,被世界遺忘,而且她這樣快嫁給了費勝嵐,亞娜指出她根本與費勝嵐早就有染,把我扔到監獄中就是他們二人把我排除的手法。

如我排除林牧師之妻一樣。

推理來到這兒已經足夠了:費勝嵐與梅黛琪有染,於是姓費的得知我又被利用運毒後向菲律賓舉報使我入獄,然後二人就能名正言順的在一起。樂見這結果的梅黛琪當然不會要求費勝嵐營救。

但是不對。

不對…

如果梅黛琪真的是這樣與我為敵,當日我向她率先坦白自己就是鄧泰思時她就能向費勝嵐告發我的真正身份。

但那晚之後,費勝嵐還是不知道我就是鄧泰思,即是說梅黛琪守住了我的秘密。

這點,與「她和費勝嵐是一伙」的推理相悖。

「……」我望梅黛琪,試圖看穿她的思諸。

「泰思,我臉上有野?」

「…就…嘴角有一點。」

梅黛琪連忙拿起餐巾抹掉,當然她的嘴角根本甚麼也沒有,只是我瞎扳出來的藉口。

我們聊了好久的過去。

讀書那時,成績第一的人總是費勝嵐。

其次是梅黛琪或是我,我們總是被費勝嵐拋離。

「頂你個費」是我們的口頭禪,因為他總是頂點。

於是我們終於聊到了未來。

「送柏榮同Fiora去外國讀書,諗緊劍橋但牛津。」費勝嵐說,不虧是高官。

「我想開間蛋糕鋪。」梅黛琪說。

「幫我搵一個做蛋糕鋪既鋪位,至少八百呎,你有兩日時間…」費勝嵐發送錄音訊息。

「唔係咁啦!我自己黎!」梅黛項說。

「當我無講過。」費勝嵐再發送錄音。

「你自己呢?勝嵐。」我說,「做到呢個位,仲有無咩目標?選特首?」

費勝嵐說:「不了。」

「竟然啊。」他一向是極有野心的男人。

「我可能提早退休之類…去台灣,英國,咩都好。」這也很高官。

「有咩搞。」

「咩都好…享受下做咩都好既自由。」

不需做甚麼,而是甚麼也能做的「自由」。

「我都有睇過台灣搞民宿加潛水既生意,好似幾好玩。」費勝嵐說,話說他年輕也說過類似的話吧,去外國搞民宿,「依加可能係民宿加蛋糕鋪。」

這也很高官,和把子女送外國讀書一樣。

「你呢泰思。」梅黛琪說,「你無左咁多時間,如果有野我地幫到手既同我地講。」

我在菲律賓坐牢時不見你幫?

「未諗到。」我說,「依加搵到錢,我又有亞娜,唐老板亦有報應,我無咩所求架啦。」

演戲演到底。

但是他日我把費勝嵐也弄死後,我要幹甚麼?

…除了復仇,我好像沒有任何人生目標。

明明以我的財力能做任何事,我又好像沒有任何目標,除了復仇。

當年坐牢之前我就只是要盡快賺錢,使爸媽退休然後與梅黛琪結婚,但是之後要做甚麼我沒有想過,大概是繼續賺錢,然後…再賺更多錢吧。

但用這些錢來幹甚麼我真的沒打算,反正梅黛琪和爸媽要買甚麼也買給他們就行了吧。

「…我細佬有病,長期都要住醫院。」亞娜牽起我的手,「其實泰思講過,有機會就去加拿大開一個湖畔牧場,接我細佬同我過去,等佢唔使再對住四面牆,感受下天大…地大。」

不,我沒說過吧。

「係咪?泰思。」

好女孩,有你的。

「無錯。」我笑道,「雖然我無咩所求,但亞娜既所求就係我既,牧場物語已經滿足唔到我。」

來到我們這年紀,我們還是當年聊著未來,剛畢業的初生之犢。

分神了。

「黛琪,當年我係菲律賓被人拉左之後你點樣?」我扔出誘餌,「我其實到依加都未知,我突然被人拉左之後身邊既人係點反應,經歷左咩。」

明顯二人被我殺了個措手不及。

眼前的死寂,我不知道是尷尬還是遲疑。

為甚麼要思考?

當年我入獄後你們做過了甚麼—這是難答的問題嗎?

還是因為「甚麼也沒有做」?

再吃一口綠豆沙,好好享受他們的難堪。

「泰思…」梅黛琪說,「當年你出左事之後,我一時間覺得世界好似崩潰左咁。」

亞娜在牽起我的手,在我手心寫字。

「我唔知可以點做,我唔知可以搵咩人幫手。」

"L"

「個時我走投無路,只可搵勝嵐幫手,佢都俾左好多錢菲律賓個邊既人,但係每次我地俾完錢,佢地就會抬價,即使個時勝嵐算係有幾好既收入…都始終滿足唔到佢地。」

"I"

「於是乎…只可以用錢以外既方法去解決。」她低頭說。

費勝嵐說:「泰思…我地除左錢之外咩都無,我地需要既係影響力,亦即係權力。」

"A"

「本身係金融界做得好地地既勝嵐,點解放棄大好前途轉左去從政?」梅黛琪搖頭道,「目標就係係未來得到權力,以外交手段救你出黎,為左你…勝嵐甚至連特首都想去選。只要得到政府權力,就可以救人。」

"R"

亞娜放開手。

"LIAR"—— 騙子。

「…你地為左我,做咁大犧牲?」我硬擠出兩點眼淚。

「係…但原來都唔係咁易。」費勝嵐嘆一口氣道,「鄧威龍你知邊個?同你同期係菲律賓被捕,佢一路都上訴,出書,佢既支持者將件事搞到好大好大,已經成為左外交級既事件。」

我冷冷地說:「係啊,佢就係外交級事件。」

言下之意—就是為甚麼他能得到這樣多關注,而我就在那牢房中等死?

「政治…唔係咁簡單,如果你低低調調既話,談判又好,交換囚犯又好,疏通都好…我地仲有方法解決,但係佢搞到咁大,香港政府同菲律賓官方都陷入左尷尬。」

我說:「先唔講佢係無辜定係有罪,為黑獄抗爭我覺得無做錯。」

「係無做錯,但係就唔方便做事。」他說,「佢搞到菲律賓一方無晒下台階,所以我地唔太方便處理其他好似佢咁既個案。」

政治就是這樣操作。

正當之事,未必正確。

「…例如你/我。」我們異口同聲地說。

死寂再次瀰漫在我們之間。

「本來我打算真係去選特首,就算唔係特首都好,行政會議召集人,至少都司長…咁樣我就可以救你出黎,泰思。」他苦笑,「依加你自己走左出黎,咁我就安樂晒,所以岩岩我話提早退休去台灣開民宿就因為咁,我唔再需要權力,咁多年黎一直上遊,以特首司長做目標,我都好攰。」

出現了,破綻。

即使他說的是真,「我唔再需要權力」這也是不可能的。

古今中外,能自願放棄權力者只有極少數人,當中大部分都是偉人先賢,利教授在教我中西史時特別提過。

「泰思,我教你既唔係歷史,而係現在以及未來。」利教授在牆上畫出了一條時間線,從一道牆轉到另一道牆,最後回到了起點,首尾相接,時間線變成了一個迴圈,圍繞在我與利教授身邊。

一段又一段字,在時間線上標示出不同的事件。

極權使民不聊生。

人民發動革命,奪取權力。

得到權力後迎來一時盛世。

當權力嚐到權力的甜美後,加以牢固自己的權力。

因為失去了制衡,當權者獨大統治。

當日的革命者,解放者,成為了極權。

極權使民不聊生。

最終一切也回到了第一步。

「明白左過去,就了解現在,了解左現在,就可以預視到未來。」利教授一邊環視時間線一邊解釋。

「除非係極罕見既偉人,人類唔會放棄權力。」利教授道,「明白佢地對權力既心理,就係權鬥既入門。」

自願放棄權力的人之中,絕不包括費勝嵐。

這傢伙的野心,以「救朋友為名」爭奪權力算是勉強成立。

但「朋友已得救,我再無需權力」?絕不可能。

「你們再繼續選我做總統,美國就沒有真正的民主制度了」—說這句話的人是華盛頓,而費勝嵐絕不是同一類人。

「定係…」梅黛琪道。

她靦腆地看看客廳,剛剛在那兒玩電話的Fiora和別離公子已回到房中。

「…定係你嬲我嫁左俾勝?」

我真的好討厭這種看不穿的感覺。

面對大部分人我也能早著先機,知道他們的立場,動機,走向之類,就只有梅黛琪我完全沒法讀懂任何思緒。

如果她是站在我這一邊,我沒話可說,始終她不知情,也是受害人,當年沒有比費勝嵐的更好選擇。

但是她如果是早已與費勝嵐有染就是另一回事了。

梅黛琪沒有和費勝嵐說我的真名,她是站在我這一邊—成立。

梅黛琪就手旁觀我入獄,沒有救援,極速變心並發生關係,她是站在費勝嵐一邊—成立。

她就好像同時站在我們這邊似的。

「我無嬲。」我說,「如果你嫁左俾其他人,或者傻更更咁等我十幾年,我就真係嬲啦。」

「…我都好內疚呢一點,泰思。」費勝嵐卻說,「我覺得自己唔配,好似…只係你既取代品咁,不過既然接受左呢個命運,我就要使黛項幸福,甚至話我視你係假想敵…我要佢變得比起同你一齊更加幸福,做世上最幸福既女人。」

梅黛琪連忙一唱一和:「咪傻,你同泰思係唔同既人黎。」

「咁點解你要等泰思坐左監先揀勝嵐?」

問這句的人卻是亞娜。

這一問連我也暗自吃了一驚,答案其實大家也心知肚明,只是沒人宣之於口。

「…緣份未到呀,個時。」

亞娜少有的展露敵意:「即係其實你都覺得勝嵐係優秀D,你當年同泰思係埋一齊只係因為緣份?」

「砰!」梅黛琪一手拍到桌子,杯碗也彈動了一下。

兩個女人之間的空氣好像要爆出火花,平日亞娜工作時的冷漠眼神也炯炯如雷。

「……」亞娜沒有一絲畏縮,直接迎上她的眼神。

「亞娜,愛情並非比較優勝劣敗。」我打完場道,「我當年同黛琪一齊,唔代表我比勝嵐優秀,事實上佢先係年年考第一嗰個。」

他苦笑:「係啊,我先係考第一嗰個。」

「始終我都係泰思既EX,亞娜小姐咁樣我都唔怪佢既。」梅黛琪從來不是那些弱不甘風的女生,馬上擺出姿態還擊,冷笑道,「我同泰思由細玩到大,已去到過談婚論嫁既階段。」

梅黛琪甚至在故意刺激亞娜。

「你…」亞娜優點在於擁有人性,不是其他助理像只會服從命令的機械,但當時是她的缺點。

「亞娜,唔好再講當年啦,已經係咸豐年前既事。」我說,「我根本無怪任何人,十幾年冤獄我學到既就係珍惜現在。」

才怪。

「…咩喎。」亞娜鼓起嘴巴低語道,「明明係幫緊你講野,白痴。」

亞娜是真的生氣,但更像是在鬧別扭,離開了費勝嵐家中後我載她去吃她最喜歡的梳乎厘。

「好食?」

「嗯…」她很喜歡吃這家的梳乎厘,看她又生氣又享受的樣子我就忍不住笑了。

「即係好食啦。」

「你唔食?」她故意留了一半給我,輕輕推給我。

「唔食,你鐘意食嘛。」我推回去道,「仲嬲緊?」

「…」她白我一眼,「我就係忍唔住,睇唔過眼個梅黛琪。」

「……」

「…對唔住。」她別過頭去,「係我控制唔到自己。」

「……」我不作聲。

「你…嬲?」亞娜試探性地問我。

「嘻。」我忍不住了。

「喂呀!泰思你…專登玩我既!」

「我嬲你仲帶你黎食梳乎厘?」我笑道,亞娜怕我生氣的樣子也很可愛。

「咁我以為…」

「雖然係意料之外,但今晚算係達到目的—甚至有意外收獲。」

我還沒法判斷梅黛琪是站在那邊。

但我可以清晰知道,梅黛琪—不是站在我這邊。

那麼就足夠了。

我身邊,只需要亞娜一個就足夠了。

反正從那時開始,我爸,好友,未婚妻,老闆,身邊所有人都是與我為敵,恨不得我死在菲律賓那個石房中吧。

「意外收獲?」亞娜一邊吃梳乎厘一邊問。

我看看四周確認安全後,向亞娜說出在柏榮房中發現的東西。

「恐怕,佢地一家有更深既秘密。」這是暫時的結論。

「……嗯。」亞娜皺著眉思考,看來也在消化著我的觀察,我的推理。

「總之呢~」

我不希望她在吃著自己最愛的東西時被這些陰謀詭計干擾思諸。

「我地仲有一個人要去見。」

「邊個?」

亞娜叼著甜品匙羹歪頭笑著問我,水汪汪的雙眼輕眨兩下,我確信自己心臟停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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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著這一個人,她盡了本來不屬於自己的責任,照顧了我亡母。

「郭老師。」我打開門道,「所以…我唔知你有冇睇新聞啦…我…就係…」

「鄧泰思!」她一下子激動地捉住我手,「你,你原來返左黎!之前又唔同我講!入…入黎先…咦?」

氣氛突然尷尬。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亞娜在捉弄我!你看她那個忍笑至臉蛋鼓起的樣子!

「噗嘻…」

「泰思你專登著返中學套校服黎?」郭老師問。

還不是因為亞娜說甚麼我已十多年沒見,即使我說自己是她也未必相信,不如穿回當年的校服觸發郭老師的回憶之類!

「對唔住…嘻嘻…我真係好想睇下泰思你…著校服個樣…哈哈!」

亞娜笑到眼泛淚光,郭老師也是,請問一個四十歲的大叔穿上校服需要笑成這樣嗎?我真的相信了亞娜的說法哦?!

去廁所換回了西裝後我拿起手杖回到客廳。

「佢地呢?」

郭老師看一看手錶。

自從唐老板一家被我害得家破人亡—雖說人亡不是我的本意,Jesscia就暫時住在郭老師這兒。當然,產生的費用全部是由我負擔,我還給她們換了一台新的雪櫃,始終多了一人食物之類的也要買多一點。

「今朝一早出左去…哎,呀!」因為腿不好,郭老師坐下時特別費勁,「咦…未沖茶俾你兩個…」

「郭老師,我黎。」亞娜熟練地走到廚房,馬上拿著茶具回來。

郭老師很有禮數,在亞娜不在場時只會靜靜待著,等她回來再說話。

「泰思,到底點解你…之前要咁暪住我?」

「唉。」

我嘆一口氣,說出了我的故事:獅子山恩仇記。

當然,直至唐老板為止,我對費勝嵐抱有的恨意不會給世人知道。

出奇才能制勝。

「咁依加…Jesscia就黎左同文俊一齊住。」我說,「佢一定開心到癲左啦。」

「嗯…」郭老師閉眼思考,似乎沒把我說的事放在心上。

「郭老師?」

「…泰思,我明白你對個個叫唐老板既人懷恨在心。」郭老師說,「但係當佢害你既時候,Jesscia仲係學緊行路。呢段日子既相處,我明白到佢雖然有心機,但係本質上佢依然係一個善良既女仔黎,亞娜應該明白呢一點。」

郭老師又看了一下手錶。

她為甚麼這樣注意時間?

「嗄?點解郭老師你會知道佢識我…?」亞娜有點意外。

「佢有提過你。」郭老師說,「…唔係好方面個種提,佢岩岩先平復返心情。」

甚麼意思。

答案馬上出現。

嬉笑聲,玩耍聲在門外響起,一男一女有講有笑的從遠至近的接近。接著,大門解鎖,出現在走廊的是文俊和Jesscia,二人都笑著玩耍著,如一般的年輕男女似的。

「哈哈隻貓貓勁肥!」

「黃色個隻囉!佢係我身上落去個時呀,係碌落去架!勁得意!最衰間野今日提早閂門……咦?」

但馬上,Jesscia看到了玄關處的一對鞋—亞娜的高踭短靴。

笑容凍結在Jesscia臉上,站在玄關的她說是蠟像也不過份,她緩緩的抬頭望向走廊,透過走廊,亞娜與Jesscia對上了眼神。

「Jesscia…」

「亞娜。」Jesscia一臉憎惡,是我最熟悉的憎惡,由仇恨。

「…」

她不發一言衝向亞娜,這絕對是帶著惡意!正當我打算攔在Jesscia面前時亞娜卻一個箭部搶上前迎向她:「你無事就…」

「啪!!!」

一記耳光重重摑到亞娜臉上,勁道之大亞娜差點站不住!我連忙扶穩亞娜喝道:「喂!咪郁手!」

「嗄…嗄…」之前和善溫文的Jesscia雙眼如甚麼野獸一樣,憎恨在她的瞳仁中熊熊燃燒著,白晢的肌膚下青筋暴現,眼白中充滿了燥動的血絲,胸口正在激烈的起伏,咬牙切齒的瞪著亞娜,握住的雙拳關節發白,指甲也陷入手掌中幾乎要刺出血來!

「如果你再掂亞娜既話…」我護住亞娜。

「點啊?!拉鳩我囉!!好似拉我Daddy咁囉!!你最撚叻架啦仆街!!!」

如180度翻轉的人格,剛剛的愉快也完全消失的無影無蹤,文俊也不知所措的站到老遠。

扔下了這一句後Jesscia走向自己的房間,砰一聲摔上大門,牆上掛著的相框也砰一聲的被震掉,有玻璃碎裂聲。

「亞娜…」我沒見過她這樣難過。

亞娜和Jesscia本來是情同姊妹。

「泰…」她難過得連話也沒法說,才說了一個字就要咬緊下唇,以免自己哭出來。

「黎,我睇下。」

我輕撫她的臉蛋,一個紅通通的五指掌痕印在她的臉上,眼中搖搖晃晃的淚花盡是委屈,緊咬的嘴唇正在抖震。

我把亞娜擁入懷中,郭老師一拐一拐的把相掛拾起,掛回牆上。

定眼一看,那原來是我那一屆的畢業照片,我,費勝嵐,梅黛琪也在發黃的相片之中,但經過剛剛的那一摔,玻璃上已經滿是裂痕。

「你應該同我單聲先,伯爵。」文俊道。

「仇恨,滋生更多仇恨。」郭老師拿來了冰袋。

房外,房內,同時響起啜泣聲。

本來成功復仇的我看到亞娜這樣子,也高興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