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給你三個願望,你會想要什麼?」他問。
「願望是什麼都可以嗎?就算沒有可能實現。」我答。
「願望不就是人們祈求的東西嗎?」他問。
「如果是這樣,確有一樣東西我想要很久了。」我答。
「是什麼東西你想要很久了?」他問。
「。。。。。。我想要父親。」我答。
 
如果人生有事情是此處留白,那對我而言,這是父親這一塊。照理,對一個創作者來說,此處留白,應該會帶來無限的想像空間,和無限的創意,但我卻很少在留白的地方進行創作。
 
記憶中就覺得這個家少了點什麼,家人也很少提及我的父親,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樣貌,不知道他是誰。




 
小時候的我會問媽媽:「你可不可以再生一個妹妹給我?」我不知道怎樣生小孩,只知道媽媽可以生小孩,媽媽這時這會很生氣:「生個屁啊!你喜歡你自己去生啊!」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那麼凶,想着是不是我又說錯話了。
 
帶着一個迷團長大,一直到我中六一次的小病做了抽血檢查,才知道他的小小事情。學校中午飯時候,我拿出手機玩,看到姨姨傳給我的短訊「你的驗血報告有了,但醫生說有點小問題,你今天何時放學?一會去診所看報告。」剛開學的我不算太忙,其實一放學就可以去診所,但我不想那麼早去,便問我的朋友:「放學有什麼事做?」一個朋友說:「我要補習啊。」另一個朋友說:「我要回家做功課。」再一個朋友說:「今天我要去銅鑼灣,有點東西想買。」我一聽,大喜,說:「什麼時候去?放學後馬上去嗎?」她說:「回家換一下校服再出去吧,我不趕時間,怎樣,你也要來嗎?」我有點失望:「欸?還要換衣服啊?我今天不能太晚回家呢。」最後我問我的好朋友:「今天放學後有事做嗎?」她想了一下,說:「沒有啊。」我彷彿看到希望:「那你能陪我一會嗎?」她有點猶豫:「但我想回家啊,有點想睡覺。」我立即說:「不會很久的,我也有事要辦,我只是想你陪我到處逛逛。」
 
放學後,我們在香港仔行逛,一邊喝着珍珠奶綠,一邊逛商場,她問我:「一會有什麼事要辦?」我有點不想說,但我想告訴她也無㤃:「前幾天我不是去抽血檢查了嗎?今天看報告。」她問我:「那你為什麼不放學馬上去?」我略帶憂傷地告訴她:「那個。。。。。。因為醫生說報告有點小問題,我不想知道是什麼事。你陪我逛到五點吧,我家人就要下班,我也要面對了。」喝完奶綠,她送我到小巴站,我臨上車前,她說:「希望你沒什麼事吧!」
 
診所內,醫生笑容滿面地問我:「你的報告在這裡,怎樣,知道有點小問題,你感覺如何?」當着家人的面,我不能說擔心,於是我告訴他:「沒太大感覺。」他有點愕然,但還是保持平靜地問:「學校生活愉快嗎?我知道讀修會學校,有時那些修女會很凶呢,哈哈。」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扯到我的校園生活,於是敷衍他:「修女不凶啊,她應該人挺好的,在學校也很開心。」然後他又問我:「就快要考文憑試了,壓力很大嗎?」我已經不想再說自己的事了,因為姨姨就坐在我旁,就算怎樣也不能說真話,於是我說:「還好吧,有準備就不怕啦!」他看我堅持自己很好,也放棄了追問,轉為說:「那好吧,我們來看一看你的報告。」
 
醫生翻着報告,說:「其實其他數據都很正常的,只是有一項出了點問題。」寫滿英文的報告上,有一項用筆圈了起來,他指個圈起來的東西問:「你有打滿針嗎?」我不知道,姨姨連聲說有,他皺了皺眉頭,說:「為什麼我這樣問呢,因為這項是關於乙型肝炎抗體的,每個小孩都應該有接種預防乙肝的針,現在你的這個指數比標準低了很多。」姨姨有點擔憂,醫生繼續問:「你的父母有人是乙肝患者嗎?」我呆了,因為我不知道。姨姨在一旁冷冷的回應:「嗯,她爸爸有乙肝。」雖然她說得沒有感情,但我來說那是一個震撼彈,一下把早已乾涸的泥土炸開,煙塵滾滾,滾起了我很多早已不想知道的問題,我只記得最後醫生幫我打了一針,然後我們就離開了。




 
回家路上,姨姨提起剛才的說話:「記得剛才醫生說什麼嗎?五年要做一次抽血檢查啊!」我點頭說:「嗯。」她有點生氣:「你有沒有用心聽啊?有沒有聽進去?你上課不會也是這樣吧?」我說:「我有在聽啦!五年嘛!抽血檢查嘛!」之後我們一直都沒有說話,我一直在想乙肝的事,也不太想和她說話。穿過地鐵站,在扶手電梯上,姨姨有點沉重地說:「你的親生爸爸,是一個病君,我們也用了很多錢治他的病,最後我們決定不再給錢他治病,並把他趕走。」我盡量表現得一點興趣都沒有:「嗯。」姨姨鄭重地說:「我們都很不願意提起他,不過既然現在牽涉到你的身體健康,我才跟你說,你不要跟她們提起我跟你說過啊!你聽完就算了,不要到處跟人說。」她再三叮囑。
 
結果第二天上學,我就跟我所有的朋友說了。因為我真很想知道多一點關於父親的事,透過一次又一次提及,我可能會發現一些其他蛛絲馬跡,然後就可以勾勒出父親的大慨。及後在一次偶然之下,我找到他的身分證號碼,於是我馬上到網上搜尋他,那怕只是一點點,我也想知道關於他的事。
 
曾經,我也幻想過,他仍然在世嗎?如果他死了,那他的墳在那裡?如果他沒死,為什麼不回來?但到最後,我決定不再想了,我選擇麻痺自己對他的感覺,因為他就像一個無底洞,就算我投多少石頭進去,也只會沉到深處,甚至連石頭敲到水面的聲音也沒有。沒了幻想,沒了感情,自然也沒了關於他這一塊的創作。但想不到,當有人來問我的時候,我仍渴望有一個父親,讓我可以做他的前世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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