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在法國當過兵,至於為什麼,我不知道。我知道他很恨他父親,至於為什麼,我也不知道。他的女朋友很好人,但全沒有一個喜歡她,至於為什麼,我更加不知道。

他昂藏七尺,上樓梯喜歡跨級,六塊腹肌,手臂都是肌肉,我跟他見面的時間很少,因為他住在大陸,偶然才會來港辦事或探親,他很喜歡我這個姪女,我也很喜歡和他玩,他常常叫我作「小朋」,就是小朋友的簡稱。我會叫他看我那會發光的超人模型,我們一起捐進舖滿塵的床底,看那發光的模型,他不覺得這樣很白痴,家人看到了,都噴噴稱奇。

有一次,外婆弄了叉燒,拿了一碗給我吃,我吃着吃着,發現有一塊薑在裡面,正想扔掉,突然心生一計,我把那塊薑沾滿叉燒汁,讓它看起來像一塊叉燒,然後再留了兩三塊真叉燒,把碗塞給舅舅:「請你吃丫!」他不覺得有問題,高興地接過碗,步進廚房吃了起來。過了一會,我聽見他的尖叫聲:「哇!什麼來的?!」外婆從廚房出來:「你給他吃什麼?薑嗎?」我點點頭,心想這次糟了,怎料,舅舅也從廚房走出來:「哎呀,沒關係沒關係,她只是覺得好玩而已!」外婆見他也不計較,沒好氣地說:「就貪玩!請人吃薑也做得出來!」

又過了幾年,我還記得,那年是北京奧運,我們全家都上大陸過暑假,順道去了一趟舅舅的家,我看到他家又大又漂亮,竟然想不走了,想留下跟舅舅一起住,當然,我沒告訴家人這個想法。我手中還拿着一個變型金剛模型,但也阻止不了我在他家周圍探險,我開始胡亂翻找他的東西,看看有什麼好玩的,終於,被我找到一個軍綠色的望遠鏡,是屬於大人的望遠鏡,我拿着它愛不釋手:「嗯舅舅,我可不可以要了你的望遠鏡?」他爽快答應:「可以啊!你喜歡就拿去吧!」一旁的姨姨聽見,很驚訝:「你就這樣讓她拿走嗎?」他小聲地說:「有什麼關係呢?⋯⋯」之後他小聲到我也聽不他說什麼了,我也不在意,只要有望遠鏡就可,於是我高興地拿着望遠鏡在他家的窗前看出去,是一片綠油油的樹木。臨離開前,他拿了一排巨型三角巧克力出來,請我們吃,被雪得冰硬的三角巧克力不好瓣,但他卻得輕鬆地瓣下一塊,遞給我,我吃了兩口:「很好吃!我還要我還要!」他把巧克力收起:「不行,你一會還要吃飯,巧克力吃多了不健康。」

最後一次見他,他已經和家人的關係鬧得水火不容,連回港也秘秘密密的,只有連系和他稍好的姨姨知道他住的酒店在那裡。我們上酒店前,她再三叮囑我:「一會見舅父的事回家人要亂說,不要告訴她們我帶你來見他,聽到沒有?」我點點頭,不太在意。「真搞不懂,你跟他又不熟,為什麼這麼想見他?又沒話題可聊,就見一見,多無謂。」不知道這翻話是她說給自己聽,還是給我聽。見到面後,那天的氣氛很古怪,他們都不說話,我終於見到我未來舅母,那個在家人口中萬惡不赦的「掃把星」,她看上去只是一名柔弱的女子,總躲在舅父身後,怕怕醜醜的,和我想像的有很大落差,家人都怪責是她這個「搞屎棍」,把舅父和家人的關係弄得這麼僵。我什麼都不懂,只是想見舅父一面,因為我們已經幾年沒見了。





在酒店匆匆見他一面之後,再後來,只是聽說後來他移民到法國去了,聽說他在南部的一個小鎮定居,聽說聽說,只是,我再也沒見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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