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緹雅: 外村篇 39.另一場風暴
芬瑞爾聽見刺耳哭喊，越發狂暴，雙眼已是全然通紅，對著布萊登掄起巨型尖鎚再度攻擊，危急時刻，一柄大劍劃過芬瑞爾大腿，深及見骨的傷口鮮血濺射不斷，趁著他站立不穩空檔，艾力克斯奮起餘力，抓住布萊登，強行將他拖走。
雖然艾力克斯自小接受嚴格訓練，但拖行一個已然成年的男子還是非常吃力，他對著尚呆愣不清的布萊登大吼道「快放手!你要跟著格拉奇副隊長一起死在這嗎!」
突地一個碎石坑跌撞，抱住父親的雙手不經意間彈開，上半截屍身翻滾轉落，倒在追擊而來的芬瑞爾身前，全身溢滿充實戰氣的他，如同發狂蠻牛全然不理會，厚重軍靴大力踩下，格拉奇僅餘的屍體猛然爆碎，身首四散。
父親的奮起、下跪、身亡到最後屍骨無存，一幕幕迴盪在他眼前，布萊登像是瘋了般，掙脫艾力克斯的拉扯，激起全身戰氣向芬瑞爾衝去。
艾力克斯見狀咬牙立斷，握劍反身追去，他不在乎布萊登生死，救他不過順手，但這蠢貨既然要找死，那就利用他到最後一刻。
芬瑞爾早在艾力克斯有心引誘下漸漸脫離混戰地方，他身上多處不斷大出血，陷入瘋狂的他根本沒注意到，或者說發現也控制不了自已，這樣下去很快就會失血過多而亡，但布萊登突然暴走衝向芬瑞爾，徹底打亂他的想法。
見到目標回頭，紅了眼芬瑞爾腦中只剩下「殺!殺!殺!」，巨型尖鎚帶起勁風強聲，在漸暗視野中，劃出一道耀眼白光，如天墜流星擊向布萊登。
同樣是狂了心、著了魔，布萊登全然無視巨型尖鎚，手上短刀直刺心臟，雙方完全是同歸於盡打法，但速度終究是聖國騎士勝出，就在巨型尖鎚要擊中布萊登腦袋時，他突地踩到個圓滾東西跌飛向前，同時眼前一黑，身體失力腳下不穩，反觀布萊登奇蹟似的堪堪閃開致命尖鎚，短刀在他豁命爆發下，穿透了重鎧，深深刺進芬瑞爾腹中，但這還不夠，他奮然大吼發力「啊!!!」短刀在腹部橫劃出一道長長傷口。
極劇烈疼痛從腹部傳來，芬瑞爾狂亂神智回復些許清醒，憤然一拳擊飛布萊登，他駭然看著眼前一切無法置信，腹部已開出恐怖大口，臟器鮮血四濺，即使用戰氣遏止傷勢難以控制。
畢生為聖國效忠三十多年，最後只得到個苦職位，在村長諾門不斷誘惑下，他背棄了堅持多年信仰，從而踏上一條不歸路，往事片段如同紛飛雪花不斷在他眼前飛逝，最後停格在一幕，礦山上偏隅一處，外村來的修女衣著簡單，但掩不住她風姿綽約、美麗動人，雙眼不斷散發著暗紅光芒，妖邪魅異的難以形容，黑氣正自她身上不斷散出。
電光火石間，芬瑞爾明白了一切，自已不過是顆被操縱的棋子，他豁然大笑，絕望的淚水無法抑止，望向東南方天空，那是聖國的方向，顫聲問道「為什麼..為什麼...我只想拿回我該有的東西呀..這是背棄騎士信仰的懲罰嗎?」
已經模糊的視線，抵擋不住黑暗侵蝕，芬瑞爾無力落下巨型尖鎚，慘淡無語，眼角餘光掃過城頭，有個似笑非笑人影正注視著他，他猛然想起那個王國騎士，雖然放蕩不羈，卻堅持著自已的信仰，但是想必那個騎士不知道，他追隨的是何等恐怖人物。
來不及發出最後慨然一笑，大劍迅狠俐落，一道白光閃逝而過，前聖國騎士隊長人頭「咚!」聲落地，無首屍體似是抗議神對他何等不公，直直跪落不倒，烏黑天空開始劃過巨大銀雷熾電，一閃一爍間，自然天威驚心動魄，顯示渺小人類不過滄海一粟罷了。
「叛軍隊長芬瑞爾已死!!」接連不斷大聲呼喊，艾力克斯一手大劍插著人頭高舉示威，一手扶著布萊登，亮亢童音很快傳遍戰場，遭受連番重創突變的叛軍立刻棄械逃跑，他們清楚犯下重大罪行是難逃一死，只求倖幸躲過追捕和魔物攻擊，逃到罪惡之城還有一線生機。
外村最後兵力經歷連番惡戰，此刻存活不到二十人，能活動者不過半數，敵軍逃跑其實是救了他們一命，在艾力克斯帶領下，將僅剩一口氣無法逃離的敵人全數盡戮不留活口，光是照顧傷患已經超出負荷，他們無法再承擔更大風險，但如此狠辣命令出自名十三歲孩童口中，士兵們心中仍是心有異感。
打掃完戰場，艾力克斯順勢命令士兵們帶著傷患回村，戰爭到此時該是完結落幕，可惜救護人員大都慘死在礦山叛變中，否則死傷人數可以更少些，現在只能依靠尤斯莉亞和少數醫療師，他和布萊登無言相互扶持著，世事就是如此諷刺，擁有彼此憎恨厭惡理由的兩人，卻一同緩緩步回外村，那裡是他們的村落和家，也是安心的歸所，卻不知道那裡正上演著暴風雨前的寧靜。
尤斯莉亞纖手一丟，高大的文森如殘袍破布般被扔在派迪特身旁，弒魔巨弓連同背具轉移到她身上，她等了許久，這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副隊長，那充滿混沌力量的不光之箭讓她不得不防，一直等到他再度發箭，確定了位置尤斯莉亞才驟然發難，一舉擒下已經無力傷重的文森。
同樣倒在地上的文森，看起來比爆裂成血人的派迪特還糟糕，右手被截去三分之二，從斷面來看破碎扭曲，應是在大型法術暴風沙打擊下，被倒塌傾壓的碎塊所斷，左腳自小腿以下，也只餘些許皮肉連著，臉部更是慘不忍睹，被炸開個大洞，牙齒迸裂不齊，自嘴唇為中心以後血肉破爛擴散，模樣比魔物更恐怖駭人。
「勇敢的人，為了拯救奮戰士兵，即使斷手也要咬弦開弓，但這...是真正的你嗎?」尤斯莉亞突地彎腰靠近文森身旁，柔順飄逸茶髮散落在他身上，沾上了血肉髒塊，但她毫不在意。
似笑非笑的看著文森，身上黑氣濃濃滾動，逐漸溢出的邪惡氣息，讓十步外的蘭頓心裡一緊，在修女去捕抓文森時，他已經來到大街上，他是精於體術的高山精靈一族，而非擅長暗襲的獵風精靈，這樣距離對他是最好戰場。
文森根本無法說話，發出救命一箭後，只僅存著一口氣，破爛直至兩頰開開的面孔，掙扎看向派迪特，被弓弦震至碎糊的舌頭，拼命發出「嗚咽」喊聲，似毫不理會近在咫尺的尤斯莉亞。
聽到尤斯莉亞聲音，派迪特終於睜開雙眼，他看著眼前糊爛不再相似的兄弟，神色複雜難明，過往情仇恩怨如潮水般淌過心頭，箇中酸楚，世上只餘他們兩人知道，最後嘆了口氣道「認識你這個兄弟，是很棒的一件事。」
不斷掙扎顫抖的身體，聽完這短短一句話，漸漸靜止下來，最後，完全不動，僅存的左手伸至半途便已倒落，尤斯莉亞輕輕的將手扶起，搭至派迪特肩上，溫柔的笑道「這是最適合的位置吧。」
派迪特看了一眼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艱困點頭道「就這吧。」他心中忽然有個想法，西緹雅大陸上許多力量特性都不相同，但使用時同樣要承受相應代價，如同他現在慘狀，即使肉體在經過多年紅色戰氣淬煉和自我鍛練後大幅提升耐性，仍然無法承受過於龐大力量，超高速震動完全毀壞了肉體，即使經過急救也只能苟延殘喘一陣子，而尤斯莉亞，這個頂級罪犯又是付出什麼代價，去操縱那恐怖至極的力量呢?
伴隨烏雲而來的大風，將清涼大街吹的蕭瑟了，兩個站著的人、兩個躺著的人，相互之間再度無聲，他們都在等，蘭頓在等聯軍、派迪特在等結果，尤斯莉亞溫柔淺笑著陪他們一起等，等得他們越發心涼詭異。
已經崩碎的城門口漸漸出現人影，是死戰劫後餘生的士兵們，他們很快就發現大街上異狀，一時間愣在那，不知該如何是好。
艾力克斯心裡升起從未有過的驚慌，就算是七年前那天，也沒有如此害怕過，他愣愣的放下布萊登，丟下大劍，一步一步走向尤斯莉亞，渾身滾冒著邪惡黑氣的修女。
「厄..嘿...艾..艾力克斯，修女的樣子看起來很奇怪，先不要過去呀。」幾名士兵倉促間想要喊回他，突然發現不知道如何叫喚，在一同經歷死戰後，他們對這厄運之子雖然稱不上好感，但總是有些情誼在。
但艾力克斯仍像抹遊魂愣愣前進，突地一顆碎石擊中他，後方傳來怒吼聲「你在傻什麼呀!你還看不出來嗎，她是一切的主謀者，是頂級罪犯『異端的操偶師』呀!」
他頓了一下，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前走，已經氣極敗壞的聲音再次大喊「你看不到這些死去的人嗎?你看不到這些慘狀嗎?路易斯和我父親的死，你都不記得了嗎!?就算如此，安潔兒呢?她被這麼殘忍對待，你都忘了嗎!!」
這次艾力克斯終於停住，很久很久，所有人目不轉睛的注視他，這才驚覺，他是這麼瘦小，不過是個十三歲大的孩子，跟他們上戰場、跟他們殺敵，平時被派迪特嚴酷鍛練，餘時還是眾人取笑嘲弄對象，這些年，他該是怎麼渡過的?
「艾力克斯，來，過來這裡，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受傷。」尤斯莉亞半蹲下來朝著艾力克斯招手，春風和暖般笑容、寵溺輕聲的語氣，就像以往一樣，如母親般的溫柔，但入目卻是邪惡黑氣和染滿鮮血修女袍，神與惡魔的結合，令人發自心底毛骨悚然至極點的情景。
後方是越來越狂躁激動的喊叫聲，前方是始終沈默微笑的看著他，更遠處派迪特和蘭頓只是靜靜注視著，他腦中一片空白，心中慌亂絞痛掩過，四年來三人的回憶、修女總是為他們煩憂生氣又關心著、禮拜堂內的約定、安潔兒的痛苦，點點滴滴滑過心頭、滑出眼眶、滑落臉龐，艾力克斯慢慢走至尤斯莉亞身前，顫抖伸出雙手，對方則給了他大大擁抱，深深入懷緊抱著。
「從來都沒讓我失望過，你和安潔兒都是難得的好孩子。」尤斯莉亞在艾力克斯耳邊輕聲道，失去感情的心，再度活動跳躍起來，她慈愛的在孩子額頭上親吻，為他細細檢查身上傷勢，原本如濤焰般黑氣，漸漸淡化成為微弱金光，療癒著艾力克斯傷勢。
僅存人們看著眼前一幕，顛倒錯異彆扭的令人難受，布萊登終於忍耐不住，他隨手拿起把長槍，撕心裂肺吼叫衝向尤斯莉亞，長槍尖頭充滿一去不回猛烈之勢，沒人攔住他，或試探、或害怕、或另有打算，他們只是專心看著一切。
尤斯莉亞仍是專心為艾力克斯治療，兩人沈浸在自我的氣氛裡，但布萊登靠近至尤斯莉亞附近，恐怖黑氣再次出現，長槍甫一觸及，如遇到火山熔漿，「嘶!」一聲不斷消融，就在布萊登要連槍帶人撞入黑霧裡，一道強烈衝擊力量擊中腹部，將他震飛跌回人群裡，士兵們趕忙觀視，人雖安然無恙，腹部卻有一大片被腐蝕過痕跡，而且不傷及皮膚，力量控制巧妙的讓人不敢相信。
遠方蘭頓憑著精靈優越天賦，清楚看著一切，眉頭皺得更緊，尤斯莉亞的神源不止有操控人心能力，還有腐蝕傷人的特性，強大神源、雙重特性、心智深沈、難以捉摸，單單一人就將數千人村子幾近覆滅，他想起流傳預言，如果不能在外村擊殺這恐怖魔鬼，接下來將會是充滿戰火、動盪不安的時代。
突地一陣清心悅耳哨音傳來，超越人耳所能感受到頻率，是精靈一族特有的傳遞迅息方式，蘭頓凝神肅色抽出背後長劍，自然魔紋佈滿劍身，散發陣陣力量波動，以特殊手法交錯編織的藤蘿盾也上手，精靈一族對於鋼鐵之物有天然斥性，無法順利導用魔力，只有經過靈性化儀式才能為他們所用。
高山精靈擺出戰鬥姿態同時，尤斯莉亞也結束治療，她輕拍艾力克斯的頭溫和道「多休息，去看看派迪特吧，他快沒時間了。」依偎在懷中的孩子輕輕點頭，轉身走向倒在一旁的父親。
尤斯莉亞和悅滿足的微笑看他離開，然後才起身輕拍滿是汙血穢漬的修女袍，對遠方蘭頓點點頭道「來吧，梅迪特瑞恩的山風和鐵血雄獅，我一直期待與你們交手，讓我好好感受一下，你們的執著和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