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陽普照日光暖暖,季節的午後,清風徐徐送來,逐鹿台附近地勢一片平坦開闊,更顯涼爽宜人,在其山腳處,一座大城市寬廣聳立,有內外雙牆綿延圍繞,以精石混土建造,大門八座分立,頗有荒野巨城之感。

內裡道路經過規劃,東南西北四條主街整齊格分區域,正中唯一官府即是承平府辦公處所,通往逐鹿台之路,終究受地形所限,為防民眾求助不便,大部份時間青天都駐守於此,只有像召開廣海大會這樣重要時刻,才會回到逐鹿台。

此時,四方城正是最熱鬧時刻,所有仰慕、欽佩、拜會等,欲一見青天的人全都擠在官府前,更有大量江湖遊子毛遂自薦,希望成為第二個大俠斬無私,水泄不通亂象,是每四年就必有的奇景。

直到兩名身著全身通紅官服,背上一個大大白色承字的侍衛出來,冷酷肅殺氣息籠罩全場,在長相各異卻同樣兇惡的面容宣告下,人群才勉強清空了道路,讓有困難民眾可以順利進入承平府。

遠方街旁,一處可清楚看見承平府的小茶店,雙層開放的古老樣式,配上簡易木質內設,比起人潮擁擠的大型客棧樓房,反更有青茶一杯、憑欄輕笑的放鬆感。





「即使教化多年,魑魅魍魎四鬼仍是不減絲毫威風,可想而之,往日是何等大兇大惡之人,真不明白,當年身無任何力量的青天大人是如何收服……」

感嘆言語中有些嚮往、有些遺憾,四鬼與靈幻道人乃同一時期人物,當時他仍年少,與烈鋏兩人共闖江湖,正是意氣風發、不可一世之時!

當耳聞四鬼作亂才要前往剷滅,卻聽聞已有名中年夫子,不費一拳一腳將對方全數收服,並自此棄邪從正,成為日後除邪衛道支柱。

從那之後他才明瞭,正義並不單純靠力量來實行,也不以殺止殺,不以暴力作為結束,可惜身負三清教和師父重望,否則,他當年也會如眼前的江湖遊子,投身青天之下。

望向那兩名紅服兇鬼,坐在靈幻道人對面的枯葉大師,垂朽幾乎在一起皺紋老臉,微不可見的同意點了點頭,枯瘦的手舉起桌上清澈青茶,杯中散發淡淡葉香,這是最便宜低等茶點,但輕飲一口後,他露出了滿意笑容,就連愁苦皺紋似乎都少了些。





「靈幻師侄,茶要涼啦。」

如老木朽裂怪聲,枯葉大師給人一種彷彿隨時會坐化而去之感。

「是的大師,怠慢了真是對不住,見到那些年青的孩子們,總會忍不住想起當年,讓您見笑了。」

雙樹寺枯字輩都是與他師父同輩份之人,即使以年齡上來說,也差了將近兩輪,對這位德高望重的大師,靈幻道人素來都相當敬重。

「不說當年,如今也是熱情正義不減,重嶽道兄有你和烈鋏,三清教後繼無慮呀。」





枯葉大師輕提茶壺,顫顫巍巍的令人擔心下,才將熱茶翻倒入杯,靈幻道人本欲接過行晚輩之禮,卻被制止,只能任由這位老前輩為兩人注滿。

「大師過獎了,在師父眼裡,烈鋏與我仍有許多地方不足需要學習,這次廣海大會被指派前來,師侄心中頗多不安,其中有件事更是難以決定,想請教大師意見,還望不吝指點。」

靈幻道人一想起此事,眉頭就不由得緊皺,那粗長雙眉也跟著連起,若讓烈鋏道人見到,必又會譏笑一番。

「可是當日,李家施主所說天禍妖女一事?」

從接到三清教私下邀請,枯葉大師就在反覆思索著這個問題,這也牽扯到了他的師弟,曾經轟動天下的枯禪,在真佛和凡人將他放逐西行多年後,如今又突然冒出個懂得不壞金鐘的野乞僧,難道是當時的『殺業』組織仍有逃脫者?

當年事件爆發後,江湖中一片混亂,在『人仙聖佛』和各派聯手下,終於消滅魔僧和他的『殺業』勢力,但最終其下落以及是生是死,大部份的人都不知曉,即使想問個明白,四名傳說之人也早已消失無蹤。

「是的大師,論禮說法,三清教實在不是儒家子弟對手,但草池村一案絕無作假,這點師侄可以保證,是曲姑娘和如意僧人拼死拖住鬼物,這才能迎來天明勝機。如今,敝教卻不得不派人隨同李家前去『請』回兩人,關於這點,靈幻感覺有愧他們。」

即使眾望所歸,有的時候,靈幻道人也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坐上三清道首之位,就如烈鋏時常所念罵,他受老舊陳腐教條所縛,即使明知兩人清白,也得順應大勢行違心之舉,若換做烈鋏,定然不會讓此事發生。





一雙老邁昏暗眼睛,半開半闔間,看清所有憂慮,枯葉大師道:「靈幻師侄,你既然相信那兩人、你也相信了我,怎麼不試著相信自己的判斷呢?」

「我?但是……」靈幻道人有些錯愕,他不能理解大師意思。

「你心繫正義,走在衛道路上,即使一時烏雲蔽日,也該靜心堅守,等待黎明到來之刻,就如那日在草池村一般,不是嗎?」

靈幻道人聞言,似乎有些明白了,但明白與做的到又是另一回事,最重要的是他心裡歉疚過意不去,還在思索間,枯葉大師不知從何處,變出了第三個杯子,輕輕將茶斟滿,並岔開話題說著。

「觀靈幻師侄,此次隨行弟子未有減少,可是另派人手與李家之人同去?」

雖訝異於枯葉大師斟茶之舉,靈幻道人沒有冒然開口詢問,只是回道:「是的,我派人傳信烈鋏讓他前去,他也是草池村當事人之一,相信對整起案件有所幫助,也防李家另有心思。」

「嗯,這樣也好,有烈鋏師侄在,或許小風波難免,但結果該是沒有問題的,為了避嫌,雙樹寺就不派人隨行了。」





那日李家長女有關『殺業』餘孽驚天之語,待散會後,在各派群豪間引起一連串猜測反應,八卦傳聞已遠播四方。

不得不說,她這招雖然粗暴簡單,卻也非常直接有效,雙樹寺早已請路荷書前去處理,為防另生枝節,現在也只能被動等待結果了。

「抱歉大師,為了替師侄解圍,這次讓雙樹寺為難了。」

雙樹寺與三清教素來交好,從道仙、真佛一代開始就有深厚交情,雖然儒聖與他們也不錯,但就僅限於私交,在教派理念上,彼此還是有所分岐。

「不為難不為難,倒是此次會面,老衲未詢問過師侄意見,徑自請了一位朋友前來,還望不要見怪。」

「大師客氣了,不知是那位貴客將要到來?」

自茶斟滿後,靈幻道人便有所察覺,這小茶店二樓小房外,已有人到來。

枯葉大師微微一笑,道:「你也認識的,就由他自己說吧。」





隨著話聲落下,簡陋木門「咿呀」一聲打開,門口處站著一名鶴顏少髮老者,身型高瘦,頭戴圓扁帽子,面容頗為紅潤,嘴角拉起大大幅度,雙眼似是受長年笑容擠壓,顯得細小緊瞇,但仍能讓人感受到他歡喜模樣,使人一見面就有種寬心放鬆好感。

「來晚了,實在不好意思,人一但上了年紀呀,身體不好,做什麼都是慢吞吞的,還請多體諒體諒老人家。」

話雖如此,他聲若洪鐘、面泛紅光,比起瘦小老弱的枯葉,實在看不出老者那裡身體不好。

倒是靈幻道人見到來者立刻認出身份,連忙起身歡迎,這位也是與師傅同輩,是來自鴻鵠書院,一生育才無數,卻始終不願入仕,連李家見到都要敬讓三分之人,被敬稱為,栳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