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上,泥黃色保母車以瘋狂的車速駛過。凡逢遇上擋路者。司機定當咬實牙關,雙手扭動軚盤,然後油門一催,如蛇行般疾風閃開,繼續飊速前行。

    車廂內,女教師倒斃在座位上。

    額頭上姆子般大小的血洞還在噴血。

    司機臉色蒼白,除此以外,剩餘十來個「座上客」都是年幼的孩童。他們身穿校服,有些憋住哭泣,有些身體僵硬,沒有互相靠攏,顯然是太過害怕才化身成一尊尊活化石,唯獨是五歲的美樂與別不同。小妮子與女同學並肩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動也不動,看盯眼前的中年男子,露出一副「這叔叔真奇怪」的趣緻模樣。

   暴躁男突然提起手搶,對準美樂的前額 ……





「妳跟其他小孩不太一樣。」暴躁男聲音沙啞地說道。

「謝謝,真開心。」美樂禮貌回應。

 「喂,我沒有要誇妳 ! 妳看這是什麼東西,這叫手搶,是壞人的證明。」

「嗯嗯,黑色手槍。」

「手槍能殺人喔 ── 小鬼們,你們被綁架了,那是很可怕的事情。」





「大叔 ……」

「?!」

「別綁架我。」美樂微側着頭,用天真無邪的口氣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

    暴躁男笑得手舞足蹈,提槍的右手不經已在臉上晃了好幾下,接着又煞有介事地說:「不行 ! 不行 ! 叔叔拿不到贖款就把你們殺掉,抱歉,這輛是通往地獄的快車。」





「不,這輛是保母車,名字叫龜龜號。」

    美樂嘴角上揚,一副「你有所不知」的態度滿溢着宛如專家般的蔑視。暴躁男挑着眼,怔了怔,不禁大聲還擊:「囉嗦 ! 我說是地獄快車。」

「龜龜號。」

「地獄快車 !! 」

「不,老師說這台是龜龜號。」

「閉嘴 !! 老師死了,不準講話 !! 」

   美樂回不了嘴,氣得雙手叉腰,鼓起兩腮。暴躁男露自嗚得意,但下一秒臉色陡然大變。他注意到美樂的瞳仁正悄悄在滾動,直至視線對準槍口,圓碌碌的大眼睛顯然對眼前的小洞穴感到非常好奇。

(哇呢 ~ 子彈哩 ? 怎麼都沒有看見   ……)





「喂   ── 喂   ── 」

    暴躁男氣炸了,故意把槍枝趨前。美樂非但沒有感到害怕,反而闔上右眼,臉上綻放出心花怒放的喜悅。突如其來的恥辱感,刺痛了暴躁男的神經,害他感到不悅,哀號似地大聲吆喝:「小鬼  !! 」

「大叔,美樂快生日了,手槍送我當禮物好嗎 ? 」美樂直率地問。

「欸,不要  !!」暴躁男直截了當拒絶,美樂揉揉鼻子,居然裝出一臉無辜的怪模樣,再次苦苦哀求 :「拜~託~拜託啦~」

「不,可,以。」

「…… 大叔 …… 那我摸一下吧 ?」

「不行。嘖,妳準是在說奇奇怪怪的話。」





「人家看一下嘛,會還給你的,那我們就是好朋友。」

「笨蛋唷,別跟殺人犯交朋友 ──」

「我要。」

    「咳,咳。」暴躁男乾咳幾聲後,身子微微趨前,神色凝重地向美樂叮囑說 : 「聽清楚,大叔是大壞蛋,前後殺了十幾個人。聽我的,別跟這種人扯上關係 ,他們都是無恥之徒,萬萬不可以交朋友,長大後也不行,懂嗎 ?」

「小器鬼 !」

「哈,我就是,怎樣  ~」

    美樂漲紅了臉,嘟起嘴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似快要崩堤。被綁架,我不怕,但沒拿到手搶就是不甘心,小孩想到的辦法就衹有 ──   交,朋,友。

(哈,別鬧了,我們不是朋友,forever。)





     暴躁男與美樂互瞪着眼。

     不妥協,不屈服,兩股執念在空氣中迸發出火花,學子們紛紛窺望。數十秒後,暴躁男突然改變語調,温柔且小聲地說:

「手槍不是玩具,別沾污雙手 ……  」

    美樂抽抽鼻子,喉頭哽咽:「嗚 ~ 借我 ~嘛 ~ 大叔 …… 」

    暴躁男皺起眉頭,猶豫片刻,突然以熟練的手法關掉保險栓,然後退出彈匣,不情願地把手槍遞到美樂面前。這種「自打嘴巴式」的反常舉動,旁人無法理解,反正就是在「互瞪遊戲」中輸了,沒必要多加解釋。倒是美樂,棒着珍貴的寶物看了又看,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線。

    人如其名,遇上美妙的事情,自然樂翻了 ──  

                    ***          ***          ***





    十五年後,暴躁男在監獄病逝。

    在他的遺物裏,發現了一疊寄件者名為美樂的來信。字體古怪,但不難發現當中洋溢着少女的關懷,有趣的是,信封背後通常會畫上一把手槍。時至今天,美樂的父母依然在囉哩叭唆,整天嚷著美樂如何偏執,又如何折服在其歪理下,才容許她與殺人犯結交筆友。

「借過手槍就是好朋友嘛,這叫確守承諾,更何況壞叔叔沒有傷害過我,對吧。」美樂總是笑呵呵地回應。

    說到這裏,小鬼抬頭看着蔚藍的天空。

    又想起大叔 ──  

(朋友之道,本質上沒有好人與壞人之分,貴在真誠。)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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