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呯呯!」有一刻,我以為垂死的爸爸朝噬屍鬼開了三槍,轟它個稀巴爛,但只是晨早的敲門聲,在半夢半醒間把我強行扯回現實。

睜開眼時,見到自己伸手在空中,似是想捉些甚麼卻捉不住。我全身佈滿汗珠,夢中的一切歷歷在目,如同在我腦中放映紀錄片,帶我重遊過去。早起的倦意被夢魘驅走,清醒得如被水潑了一身。思緒卻因疑假疑真的夢而混亂,如今望向角落,彷彿能見到噬屍鬼的血紅眼睛在黑暗中凝視我……別開玩笑了,和平使者中又怎可能有噬屍鬼呢?

「四點正了!一小時內集合。」隊長(人稱女魔頭)洪亮兇悍的聲音穿透門板,隨即向另一方向離開,走去叫醒宿舍中的其他清潔使,腳步聲回蕩在走廊中。
「嗯~」鄰床的床舖發出一聲呻吟,我厭惡地別過頭。格雷·索德,我的室友兼好兄弟,大概是唯一一個在這片動靜之下仍能沉睡在自己春夢之中的人。

一束暗金色的卷髮露在被窩外,充分證明他歐洲人的血統。頭髮的主人忽地一個大翻身,翻起波濤巨浪,珍貴的棉被隨之墮落在地。他露出一副嘻笑傻樣,嘴角還淌着未乾的口水。都多大的人了?
「頂……」好巧不巧,讓我看見他身下一個不應看到的位置,真有夠噁心!





我伸手上前,一掌打在他臉上,「啪」的一聲爽快無比。格雷掩着臉,惘然地看着我。
「喂!」要是在四點半前沒集合,隊長又要痛罵我們一頓了。不顧他的,下場只會更慘烈。女魔頭之名可不是開玩笑的。

我走進浴室開始梳洗,在末世之中還能有水供應,本來是奇蹟,幸運的是現在的科技比一百年前進步得多,而聯合國亦善用資源淨化水源,把人類社會重新拉上軌道。

廁所牆上一個小型的窗戶是唯一與外界的接觸,窗外絲毫不見日出的跡象,相反還是一片灰黑。這一世紀以來也是這樣,自從殞石「天啟星」摧毀了半個地球,嚴重污染大氣層並帶來可怕的外星生物以後,就再沒有人見過太陽和月亮,唯有博物館中的模型和影像,才能證明兩者的存在。

天亮,不過是一片灰色隱隱透光的天氣。倖存社會的運作,依靠的是電力,還有一身密不透風的保護衣。對於地球人而言,大自然的一切都是有毒的。也許這就是從前人類毫無節制地殘害地球,所帶來的果。

到我離開浴室,格雷才懶洋洋地打着呵欠下床。不管有甚麼事拖了他那麼久,我發誓以後也不會接近他的床舖了。我取下懸掛的制服,其實只是在一件普通的保護衣上印上「和平使者」的標誌--和平鴿。據說在天啟以前,白鴿是和平的象徵,如今……便不得而知了。





再三確保已經穿妥制服,在手臂戴上藍色的臂章,胸前扣上名牌。
「C149 郭夜翔 清潔使亞洲分隊」
鏡中的少年擁有滄桑的臉孔,臘黃的皮膚和短黑髮。我只是二十歲而已,卻沒有熱血青年的氣息。不過生在亂世,有誰能安寢,有誰不滄桑?

格雷在浴室內大聲地伸懶腰怪叫,似乎在否認我的問題。等到他也準備好以後,已經四點二十分了,我們一同安裝好監聽器在口袋內,把面罩掛好在腰帶中,然後拉開門出發。

「世界末日也要四點上班,簡直毫無人道。」格雷打着呵欠抱怨着,一如既往的,看起來十分不靠譜。
「你都晨早做手部運動啦,有甚麼好抱怨?小心隔牆有耳。」我說。





「怕甚麼?這裡的人都不會多說一句,根本就不在乎我們的存在。只要做好工作,守好崗位,他們便不會理我說甚麼,做甚麼。」格雷刻意加大嗓門,道出了真相,卻令我想封住他把嘴。

我望向四周目無表情,同樣身穿各部門制服的人,不同於我和格雷還會閑聊吹水,他們只不發一言地前進。臉上帶着早起的疲態,但眼中卻燃着病態的火花。那是一股對組織的熱情和盲目的信從。沒有人因格雷的話而有任何反應,似個失去情感的機械人,穿上人的皮囊行走。

此時大堂響起了音樂,一段優美而帶着詭秘的旋律在室內回蕩。四周的使者頓時停下腳步,一致地昂首望天,肅然起敬來。

「各位和平使者早安,今天是天啟七十二年,九月四日。大使向各位送上誠懇的祝福……」

我跟着身邊的使者一同豎起三指,聆聽早晨的廣播,安全區的專屬曲調環繞在我們耳邊。聽說區歌的設立是為了提升區民的凝聚力,末日前大部分的國家都有國歌,更有言具洗腦的作用。環看四周使者們忠心耿耿的樣子,就知道此說法所言不虛。

這鬼地方待久了真會瘋掉。

在和平使者這個全球最大權勢的組織生存,只要不破壞組織形象,就無人理你死活。顯然,他們只在乎跟隨規則,凡事保持沉默,深信只要追隨組織,就能成為創造太平的英雄。

一大群人轉眼間便來到宿舍的正門,門口左右各有一名守衛站崗,手上握着步槍。牆上安裝上大量空氣淨化機,出入口由玻璃幕建成,正中央的氣閘推滿了排隊的人。





我和格雷並列排隊,前後的人群亦是二人並排,這是使用氣閘的規則。氣閘在末日中異常重要,用來阻隔外面毒氣。若沒這項技術,人類早就滅絕了。但當然並不是任何人都能負擔得起一個空氣淨化機或氣閘,例如我以前的家……就沒有。

不同部門的人都擠在這裡,大家的防護衣都是一樣的深灰色,唯有臂章的顏色和名牌能分辨職位。但平常甚少機會有跨部門合作,所以我對部門的了解不深。只知道藍色是清潔使,即是我和格雷的工作,如今仍未有機會深究其他顏色。假以時日,我必定會知道的。

在廣泛的大堂中,沒任何人交談,只偶爾傳來呵欠聲和不耐煩的嘆氣。我和格雷也無意打破沉默,只默默融入一片寂靜。我環視四周一張張冷淡的臉,即使來了和平使者工作一年,看到這些骨子裡似是再無人情的人,仍然感到毛骨悚然。大概是和我成長的地方不同,他們的守規,只令我感到陌生。尤如一群無靈魂的木偶,受人牽扯手腳任意擺佈。

但願有一日,我能喚醒這些綿羊,做回一個人類。

幸好氣閘的運作速度很快,整個過程不過數十秒而已。不久,輪到我和格雷了。我的目光停留在兩名守衛身上(又稱作執行使executioner),那雙冰冷的眼睛總叫我起雞皮疙瘩。

「快手吧!」那個被我注視的守衛猛然呼喝,手指移到板機上。隊伍中的人群無一不垂下頭迴避。

早已戴好面罩的格雷用手肘頂了我一下,我連忙戴上面罩--一個厚厚的護目鏡和覆蓋口鼻的豬嘴形濾嘴。我側眼看格雷,在模糊的護目鏡下,我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灰藍色眼珠,疑惑地瞇起來。我倆深吸一口氣,再向前邁步,自動門敞開,踏入氣閘。





門關上以後,空氣被迅速抽走。另一個通風槽同時噴出被淨化的空氣,頭頂的噴霧灑出霧化的消毒劑,鼻腔頓時嚊到藥水味。消毒和淨化是出入室內時的必要程序,目的是防止有毒空氣污染室內。

氣閘的門打開了,步出氣閘,我才敢呼氣。無論使用氣閘多少次,依然令我莫名的緊張。我的呼吸聲從豬嘴傳出,被過濾器扭曲成詭異的「噓」聲,回蕩在耳邊。

「今日天氣真好。」格雷帶笑腔說,我抬頭一看,天空依舊是灰色,也許在某一日,這片天會變回藍色。倖存在世上的人,大扺也只渴望能重見日月,把地球變回歷史書上的藍色星球。

我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我們大步離開宿舍,以平穩的速度向着總部大樓前進,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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