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13: 婆婆

今日是一宗老人跌倒失救案件,婆婆在家中跌倒撞到頭部失去知覺,無人知曉。最後,同住的孫子回來才發現。 

「現在時間是下午2時30分。我是法醫蔣靜文。現在替死者林三妹進行驗屍。死者身高143厘米,體重40公斤。死者頭骨骨裂,右手骨折。額頭有瘀傷,屬於死前所造成。左手臂有1處瘀傷,約2cm,右腳小腿脛骨有2處瘀傷,各約1cm。這些屬於死前一段長時間前造成,開始有回復情況,與致命傷無關。身體沒有其他明顯傷痕。」

根據醫療報告,死者生前患有高血壓,需要長期覆診及服食降血壓藥物。同時2年前起經醫生轉介至老人科,等侯認知障礙症評估。 

香港人口老化,醫療資源不足,新症等侯時間長。曾經有長者說笑「死了還未輪到我看醫生」。而林三妹婆婆剛好就活證了這句話。 

初期認知障礙症並不致命,但任何疾病及早醫治都會好。認知障礙症患者可以透過日常訓練及藥物治療來協助改善病情。不過,暫時藥物治療的普及性一般,而認知障礙症的患者普遍身體的平衡性會較弱,容易跌倒。





「醫生呀,豐仔呢?」林三妹婆婆穿過金屬大門來到解剖室。 

「豐仔?」

「我個孫,咁大個。」婆婆用手比劃了個比她略高的身度。 

「婆婆,我無見過。」 

「咩呀?呀婆聽不到。」婆婆大聲說。 





「婆!婆!我!無!見!過!」我一隻隻字慢慢説。 

「哦!你當婆婆聾,不要那麼大聲。大聲說話,無禮貌。」婆婆忽然又說聽到,還要說我沒禮貌。 

「婆婆,我大聲不代表我沒禮貌。」我回答。 

「婆婆現在教你,老人家好心教你都不聽。現在的後生真的無家教。都不專重老人家,你要孝順老人家。」 

婆婆的說話一時東,一時西,我聽得一頭霧水。





「醫生,你有沒有見過豐仔?」婆婆忽然又問同一個問題。

「婆婆,我答了你。無!見!過!」

「哦⋯⋯」婆婆轉身往大門方向走,然後穿過大門離開。 

我繼續檢驗屍體,並無發現可疑地方。都是一般長者跌倒後頭部撞到地板或其他家具造成腦出血。驗屍結束。將屍體打包,拿著文件往金屬大門離開。然後脱下保護裝備。 

一離開解剖室,又看到同一名先生在接待處與文職同事爭執。當我打算無視,正面去回辦公室,文職同事叫著我,詢問林三妹婆婆的驗屍報告。 

「剛剛完成驗屍。最快都要下星期尾才會有報告。有什麼事?」我按照一般無可疑驗屍的報告流程回答。 

「這位先生想見一見林三妹婆婆的遺體。」文職同事説。 





我轉向看到他,他略帶面善,好像在哪看到。 

「不好意思,我想再見婆婆一面。」先生略帶尷尬向我說。

「驗屍報告完成後會通知家屬,先生你等侯一下。」我回答,打算轉身離開。 

「醫生!不好意思,可以見婆婆一面嗎?我有些東西希望給婆婆看」先生叫住停我,再次詢問。我瞟到他手上拿著一個紙袋,略有重量。 

「先生,家屬認領屍體有既定的手續。」我回答。 

「對不起,不好意思,叨擾了。」先生道歉。被拒絕後他只好失望地離開地庫。 

我返回自己辦公室,一打開門。林三妹婆婆又來到我這。她又問我有沒有看過豐仔,我不知豐仔是誰,也回答不了她的問題。我隨便地叫她出去找,希望可以打發她離開。 

很快,牛頭馬面就會帶婆婆離開陽間,無論她找不找到豐仔也要離開,也無謂留戀陽間的人和事。之後的日子,常常見到婆婆在地庫不同的地方遊蕩,尋找「豐仔」。





「豐仔⋯⋯豐仔⋯⋯不要哭,爸爸媽媽不要你,來婆婆家。」 

「豐仔,婆婆買了薯條給你。」

「我豐仔好叻,考試又第一。」

「豐仔,婆婆煲了湯給你。」

婆婆邊走來走去,邊喃喃自語。 

林三妹婆婆的案件簡單,驗屍報告並不難寫。所以在預期內完成報告,並安排家屬認領遺體作下葬等手續。 

文職同事也盡快安排林婆婆家屬認領遺體。當日我也剛好與其他同事一同在辦公室處理其他案件,看到認領過程。 





「鄭俊豐先生。」職員說。 

一位先生走到辦事處的櫃檯前。

「鄭先生,請問你與林三妹是什麼關係?」職員問。 

「外婆和孫。」

「請問有其他直系親屬?」 

「沒有。小學時爸媽離婚後各自再婚,現在也不在香港。我和婆婆同住,也沒有其他家屬。」 

「明白,這是火葬證明書和領回遺體證明書,麻煩核對一下。」職員將文件交給鄭先生。 

鄭先生看了文件上的字,合上了眼,微微抬頭。深呼吸。然後點點頭。





「請節哀順變。」職員微微點頭致意。 

「謝謝。」他也點點頭道謝,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回答。他將文件收拾後,然後離開。 

「豐仔,豐仔!」婆婆在走廊看著已長大成人的鄭先生走遠,邊急步追前。一不小心跌倒了。

已經走遠的鄭先生忽然回頭,彷彿知道婆婆跌倒。但是他們已陰陽雙隔,再不能接觸,跟本不可能知道婆婆跌倒,只是剛巧回頭而已。 

「豐仔,你是不是嫌棄婆婆,不要婆婆了。老了,人老了⋯⋯」婆婆坐在地上哭。 

「婆婆,你已經不在人世。你所說的豐仔已經長大。他沒有嫌棄你,他常常都想來找你,只不過這裏又這裏的規矩。」 

「不行,夜了。我要回去煮飯給豐仔。」婆婆用力撐起自己,想起身站起來。 

「婆婆⋯⋯」我還未說完。

「我不識你,你是什麼人。我在哪裏?」婆婆忽然大聲叫喊。

我完全呆了。果然,婆婆患有認知障礙症。她健忘、對時間空間混亂、人物的記憶不清,不能分辨孫子已經長大、情緒化,這都是認知障礙症患者常見的症狀。 

我也無計可施,只好等待婆婆自己平復情緒。但我獨自站在走廊也很奇怪,只好拿出電話,靠在走廊一旁,假裝查看信息。

我打開社交平台,看到一則新聞。

「港產建築師勇奪亞洲建協建築獎 設計共住空間連結祖孫情」 

我繼續看下去,原來婆婆所說的「豐仔」——鄭俊豐就是得獎的建築師。一位以共居共住概念設計住屋的建築師。他相信長幼都可以一起生活,互相照顧。他希望可以透過設計改善香港獨居長者情況,同時改善現時青年居住問題。

長幼「共居」計劃最早出現於70 年代哥本哈根的共同住宅計劃,後來推廣至荷蘭、英國、日本、台灣等地。而這些共居者大多都是互不認識,以共用公共空間的方式居住。 

而鄭俊豐的設計提倡家屬形式的共居。同一單位有各自的獨立門口,長者所屬的門口可按需要加裝斜板,屋內有提示燈,並配合智能家居應用程式,當長者遇上需要幫忙的時候,住在旁邊的青年都可以收到通知,有需要時可直接報警處理。 

房間配有各自獨立洗手間、共用廚房、半共用客廳,良好隔音設備。長者房間也配有智能家居協助,設計寬闊,即使需要使用輪椅也可以方便出入。 

同時,設有傭人房,如需要聘請外傭,她也可以有自己的房間。單位屬於同一單位,所以外傭都可以按照僱傭條例協助處理兩邊的家事。 

「婆婆。」我叫婆婆過來。 

「什麼?」婆婆撐起身走過來。 

「你看。你認得他嗎?」我將手機遞給婆婆,報導也刊登「豐仔」小時候與婆婆一起的合照。 

「是豐仔。」她興奮指著電話地說。 

「豐仔設計了一間方便和你一起住的屋,拿了獎。」我向婆婆展示鄭俊豐得獎的相片。

「是呀,我豐仔拿獎了。」婆婆高興的得哭了起來。 

「老人家並不是青年人的負擔,青年人也有責任照顧家中長者。我希望在私人空間和照顧之間取得平衡。這一代有不少青年人都是隔代照顧,在爺爺奶奶、公公婆婆照顧下長大,他們之間有感情,希望可以透過這個設計延續他們的感情。」

我將「豐仔」的得獎感言讀給婆婆聽。 

「原來豐仔沒有不要婆婆。」婆婆留著淚說。 

鏗、鏗、鏗⋯⋯

牛頭馬面大隊快將來到。 

「婆婆,現在你知道你的孫兒沒有不要你。」我說。 

「是,豐仔大了,很威風,拿獎了。婆婆很開心,很安慰。」婆婆一邊哭一邊開懷地說。 

牛頭馬面來到,帶走了婆婆。婆婆臉上掛著心滿意足的笑容,還不斷跟牛頭馬面說自己湊大的孫子拿獎。她開開心心地發作煙團,跟著牛頭馬面隊伍離開陽間。 

香港人口老化,獨居長者越來越多,加上醫療技術完善,人的壽命也有所增長,長者人口也會增加。居家安老成為新興的潮流,但總有一天長者都需要人照顧,又有誰願意附上這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