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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華是自暴自棄嗎?還是被世界拋棄了呢?不對,她只是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反正家人已經把她趕了出來,她是單純地認為自己的能力可以改變世界,那怕只是一點點。曾幾何時我們也希望有能力可以為這個世界做點甚麼,改變世界,不過到你發現到自己的渺小和無能為力,這些想法會統統淡忘,然後去過行屍酒肉的人生。
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的士已經到了我家。
我背起美華輕盈的身軀,她只有迷糊不清的意識,應該是受了安眠藥的影響,嘴裏喃喃的說著不清不楚的話。我全身上下仍感到酸軟乏力,幾經辛苦到了家門前,遠遠看到那裡站了一個人,看清楚他的臉孔,竟然是我的朋友秀。
我的頭痛得要死,還有很想睡。安眠藥通常很快生效,能夠支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蹟,在勉強支撐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身體終於忍受不了,「辟啪」一聲和美華雙雙倒地。
秀看到我們,大吃一驚,叫:「本!你怎麼了?…本!」



究竟過了多久?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陽光猛烈地射進本應昏暗的屋內,大概是新一天的中午。我躺在爸爸的床上,身體內的骨頭像是全都碎掉,輕輕轉身看過去,秀就坐在我家電腦前面。




秀說:「噢!你終於醒了。」
我眼睛還未適應陽光,瞇著眼說:「嗯,發生了什麼事?美華呢?…你怎麼在這裡?」
秀瞪大了眼,說:「我才應該問你發生了什麼事吧?我們不是約好了昨晚打機嗎?我登入了遊戲見不到你,給你發短訊又不回覆,打電話沒人接聽,反正住得近就過來看看,竟然見到你背著個女孩暈倒了!哈!你是和這個女孩出去飲酒,酒後生事才搞成這樣吧?」然後他靠近了我,輕聲說:「我不會告訴你女朋友的,可是你也別玩得太兇呀。還有這女孩好像還不夠十八歲…」
我真的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因為美華的出現,我完全忘記約了秀打線上遊戲,但是幸好他來了我家,我和美華才得救了。不過這傢伙關心的竟然是美華的年紀。
我說:「秀,我們不是那種關係,我和美華才認識了一兩天。昨天實在發生了太多事。」
秀笑淫淫的說:「才認識一兩天就已經玩這麼瘋?你房裡有她的衣服呢,想不到你喜歡這一類型的。」
我不想理他,因為整件事真的不知道如何解釋才好。我看了房的四周,美華就睡在我的床上。我爬起身來,伸展了一下疲憊的身體,走過去美華身邊,似乎只是太累睡著了,呼吸也正常,臉仍舊是可愛得不得了,我也鬆了一口氣。
秀忽然用認真的眼神看著我,沉下聲線說:「喂,是發生了甚麼不尋常的事吧?真是不像你。」
我自己都還未有時間去消化這一切,隨手拿起手機,發現它竟然全破掉了!
經歷過昨晚的一大場混亂,它肯定是在途中壓破了!急忙按了幾下,完全沒有反應。




不知道現在敏怎麼了,在上班嗎?想起來我之前跟她說過打機的事,應該她昨天晚上很早睡了,今天也如常上班,並不知道我這邊發生的事情。
我對秀說手機破了,秀想也沒想就把自己的手機遞給我。
我打了一個電話給敏,可是立即就去了留言信箱。
她應該在上班不可以接電話?我用秀的號碼給她發了一個短訊,說自己手機摔壞了不能用,現在和朋友一起,叫她不用擔心,買到新手機的時候就打電話給她。
短訊發好了,正思考著怎樣回答秀的時候,聽到美華發出了嬌慎的聲音:「本…」
我說:「噢,妳還好嗎?」
美華說:「沒什麼,就是頭有點痛。」
我說:「那就好,妳睡了很久。」
美華說:「怎麼了,擔心我嗎?」
「對呀。」我直認不諱,聽到我這樣說,美華反而臉紅了。




「你們,」秀說:「你們真的不是那種關係嗎?」
美華轉個頭看著秀,反問:「你是誰?」
我簡單地介紹了秀,就說是大學認識的朋友和死黨。然後我貼近了美華的耳邊輕聲說:「妳別看秀好像滿輕浮的,他是個好人可以信得過。不過…」我用更輕的聲音說:「關於妳小提琴音的異能,還有昨晚酒吧的事,妳有打算告訴其他人嗎?」
不知道是不是靠得太近,美華的臉變得通紅和腼腆,她尷尷尬尬地笑,然後從我嘴邊退後了,對著秀說:「秀哥,我和本不是你講的那個關係啦,不過也差不多了,所以說昨天晚上真的玩得太癲了。哈哈。」
我說:「喂,妳在說什麼傻話?」
美華用她誇張的演技,說:「本你真是的,還是說你是那種負心漢,玩過就算了?」
我說:「他會當真的!」
美華忽然挽住我的手,心口黏過來「你有女朋友我也不介意的呀!」
這時我的耳根竟然也紅透了,想說點什麼,可是想一想,甚麼魔性的小提琴音可以殺人甚麼的,本來就是天荒夜談,美華決定不告訴他也是無可厚非。
只不過秀也不是蠢旦,這個突如其來的戀愛關係,令他半信半疑。
秀看著我們,眼瞇成一條細線,想傳達的是「你這混蛋,竟然這麼幸福?害我白擔心了」然後笑了笑,說:「原來是這樣,你們開心就好,反正我在這裡是電燈膽,我就自動消失好了。」
 
過了一會兒,秀真的就這樣走了。離開我家門前時,他語重深長地說:「有事就再找我吧,我看你傷得不輕,去醫院看一下吧。」然後輕輕拍了兩下我的肩。
秀知道我有事瞞住他,我也知道秀看穿我了,可是我們兩人都沒有說點甚麼。或者好兄弟就是這樣吧,互相明白就好,也不一定要說出來。





家門前生銹的鐵閘和木門關上,屋內又回復平靜。
我看了美華一眼,她也用精靈鬼馬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說:「妳身體還好嗎?昨晚真是嚇死人了,多麼危險。」
美華說:「你擔心我,我是很高興啦!可是我的心情也沒有那麼消沉,就只是受了一些皮外傷。」
我老沒好氣地說:「那就好了。」看到她連臉上也有傷,我翻了一下家裏的急救藥箱想找膠布。一拉開藥櫃,裡面放滿了各式各樣的藥:止痛藥、消炎藥、骨丸、氣管藥、跌打酒等等。然後還有媽媽醫治癌症的藥,每一樽都寫了她的名字和日期,原來媽媽過身己經過了那麼久,我感覺就像昨天發生的事一樣。那個我十分熟識的媽媽的名字就打印在藥上面,不過這世上除了我和爸,還有誰對這個名字有記憶呢。找著找著,似乎還有另外一堆藥物,是寫爸爸的名字。他也有一些長期病患,也許在這個悲情城市內的大部分老人,沒有一個不是長期病患者吧。
我拿了膠布就過去幫美華貼。
「我自己貼就可以了。」她臉紅著說,然後一手搶過了膠布,自己幫自己貼起來。
我們處理好了傷口,幸好都沒有大礙,我的骨頭還算硬。
我說:「那麼妳接下來有甚麼打算?」
美華說:「我已經失去了所有,還能夠有甚麼打算?只不過你現在總算是相信我了吧?」
怎麼可能不相信?昨天的事還瀝瀝在目,美華拉小提琴的旋律,令犯罪者情緒暴脹,身體無法控制那種惡念而令身體機能出現問題而死。
「一般人也沒有死」「就算死了,應該也是罪有應得?」我努力地說服自己。
我說:「妳暫時就住在這裡吧。」
「真的?」美華雙眼發光,過來捉住我的手,雙手纖細而有力,看來她真的沒有地方可以去。
我打開了電視新聞,報導的是「恆生指數跌了xx點…」「…xx黨員在選舉中取得大比數票數,當選了xx…」「xx財團收購了xx公司,主席認為xx公司的收購案將會為財團帶來龐大的收益…」重覆又重覆,每天都是這樣的新聞,幾乎和我的生活毫不相關。
「兩名斬人案疑兇酒吧互鬥,當場身亡,警方認為事件沒有可疑。」這一段文字出現在一個角落,還沒有幾秒鐘,就已經消失了,繼續放其他新聞。這種事基本上沒有人會關心,沒有新聞價值,看到了就等於沒看到一樣。




我認真地說:「嗯,既然我是唯一一個知道妳秘密的人,妳又無依無靠的,我家裡算是個安全的地方,就暫時住在這裡吧。可是我們最好還是要研究一下,你這種「能力」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真沒趣。」她嘟起了嘴,說:「就算我不再拉小提琴,我的音樂一早已經放在網絡世界和CD上,阻止不了啦。當然聽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昨晚我只是想證明給你看,以後我不會再那麼衝動。」
我打開了電腦,在網上查找資料,似乎這種事也不時有人提起,遠至中世紀,近至rock and roll,重金屬等等,其實對人的心理和情緒都有或多或少的影響。不過不尋常的是美華的能力,效果實在強大得太離譜了,已經不是常人能夠理解的程度。
美華說:「既然無所事事,不如去買酒回來飲,再聽一點音樂吧。」
我說:「也好。」然後想了一想,說:「不對,現在最重要的事…」我把自己用了差不多五年,現在破成垃圾的手機拿出來,「是去買手機。」
美華換上了新的洋裝,這次是粉紅色,少女味十足。我好奇她到底帶了多少件衣服在身上,還說自己是被趕出家門,反正在扮靚方面她沒有輕易地妥協。她散發著那少女的魅力,身上穿甚麼都很青春很好看。只是有一個問題,她的衣服和內衣甚麼的都亂放在我家裡,連胸罩也是,究竟是怎麼搞的,現在的大小姐都是這樣子的嗎?
我們到街上逛了又逛,新手機是買到了,是一部比較舊的型號。對於一個沒有全職工作的人來說,難以負擔最新的手機,不過我覺得能用就好了。
另外還買了幾枝樽裝酒和汽水零食,接著回家一邊吃喝,一邊聽外國流行曲。
想不到美華一派古典音樂人,竟然也喜歡聽pop,流行曲的CD我家多的是:Ed Sheeran,Maroon 5,Rihanna等等都應有盡有。
我折開了新手機的包裝,要先拿去充電,充好了就換入自己的電話卡,打電話給爸和敏吧。
兩個人一邊談些有的沒的,喝了幾枝酒,情緒不知不覺地高脹起來。


到底是有多久沒有這麼輕鬆過呢?是從出社會工作?從離開不再玩音樂?還是從媽媽病倒過身呢?從何時開始身體雖然是活的,內心卻總是沉沒在烏黑的泥沼內呢?就連街道上路過的行人,看起上來也是灰色的。這個現實世界就是這樣迫人。
這時我和美華是互相挽住手的在跳舞。她在最近這段時間裡承受了多麼沉重的壓力,眾叛親離,雖說是天才音樂家,其實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能夠這樣高興活潑地跳舞,臉上笑容天真無邪,因為喝了酒而滿臉通紅,輕盈的短髮隨著輕快的節奏一彈一彈,全身上下都在旋律中跳動,胸前也跟著音樂躍動。




過了不知多久,沉醉在夢幻的音樂聲中,這時突然傳來一個相當熟悉的聲音。
「肥本,你在做甚麼?」
那是敏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