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人類是不宜知得太多。

我必須把我所知道的記錄下來,因為世上知道這件事的,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如果你發現了這本筆記,我不知該不該恭喜你,因為你將會看到一件每個人都有權知道,卻不應該知道的事。有些事情,人類是不宜知得太多。我姓陳,名一一,二十八歲,生於香港,此筆記之最後紀錄日期為二零零零年七月廿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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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玻璃





那一晚⋯ 是聖誕後第三天的晚上,頭好痛,是從後腦傳來的痛楚,我本能地伸手去摸摸頭,摸到的卻是一頂膠做的帽子,裡面是我那個被包紮得如籃球般大的頭,我從痛楚中張開眼睛。這是一間陌生的房間,但任何人也可以很容易地從那消毒藥水的味道中辨認得到,這肯定是一間醫院的獨立病房。這時大概是凌晨吧,窗外是黑色一片,待我想開口叫人時才發現口腔內是前所未有的乾,喉嚨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把床邊的那個紅色按鈕按下去。同一時間,有位護士走了進來,她看著我道:「你醒了?」我手口並用地表達出「我想喝水」。她了解,不消一回,她拿著杯子和另外一位女醫生走了進來。

我大口地喝著水,開始留意那名醫生,她的外表很年輕,大概是個實習醫生吧,她用電筒把我左右兩眼照了一照,再看一看掛在床邊的一些文件,然後開始講解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由於術語太多,我從簡地記錄吧,我被一塊玻璃擊中頭部,暈倒在地上,由路人發現報警,一直昏迷了三日。如果我再沒醒來的話有百份之八十的機會變成植物人⋯ 她細心地向我講解了十多分鐘,而我最有印象的,是她最後的幾句說話。

她固意把聲音壓低說:「陳生,如果我是資深一點的醫生,大概不會跟你說出這些⋯ 」

「?」我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想了一想,又繼續說:「你送進來醫院的時候,我正在急症室值班,第一個負責診斷你的醫生是我,我很清楚知道你頭部受到撞擊,那是令你昏迷的原因,可是你頭上的傷,卻是你昏迷後跌在地上時做成的。簡單點說,那塊玻璃應該沒對你的頭做成任何損傷,可能只是令你昏迷而已,我敢用我的醫學學位來擔保,你頭上的傷痕是由石地所做成,而不是玻璃。」

我盡量展示微笑:「我被玻璃擊中頭部,但卻沒有受傷?你是說我的頭可以防玻璃,卻防不了地面?」
她也微笑:「我不知道,所以報告上也沒有寫著,你知如果我們寫上一些古古怪怪的事⋯ 那⋯」
她不好意思說下去的,大概是會影響她的實習分數吧。

「嗯⋯ 我不太明白,但謝謝你,至少我現在醒來了,我想聯絡我的家人⋯」
話未說完,父母和姐姐一家便走了進來,大概是那位護士已經通知他們了。媽媽和姐姐哭著,第一時間走過來開始說過不停⋯ 醫生再次對所有人講解一次我的情況,當大家都知道我沒大礙,臉上終於呈現笑容,這時,姪仔小溢遞上一張紙:「舅父,你上了報紙啊!」

我拿著一份標題寫著「空降玻璃爆頭,夜蒲青年命危一線」的剪報,標題下是一張小小的照片,我第一次看到那塊使我昏迷的玻璃,已經完全粉碎,旁邊是我以大字形躺在地上的英姿,還好照片不太清楚,不然此經典圖片必定成為高登討論區的著名改圖之一。那夜,家人就留在房間裡陪我渡過。





第二天上午,亦是我留院的第四天,有兩位便衣警察來到我的房間。

他們的工作態度比我想像中積極,其中一位一踏入房門就自我介紹是張探員,之後便進馬上入正題。

張探員:「陳生,抱歉阻你休息,關於這次事件,有些問題我們想向你查問一下⋯ 你可以說說那一晚你為什麼會走到那裡嗎?」

「嗯,那夜,我剛去完派對,大概凌晨三、四點吧,我正在走去計程車站⋯對不起⋯ 那段路實在太普通,我記不起什麼重點⋯」

「嗯,好的,那請問你近來有沒有和任何人發生衝突、或者與任何人結怨?」

「?我⋯ 我想沒有,你們推測我是被人襲擊?」

他繼續說:「暫時還未有任何証據,可是,你遇害的地方,是在一座多層停車場旁邊的小街,而小街的對面只是兩三層高的平房,玻璃是不可能從平房那邊掉過來而完全粉碎的⋯」





「有人從停車場上面把玻璃掉在我的頭上?」我驚訝地插嘴。

「唔⋯ 我們也查過了,可是⋯ 面向小街的那面牆,根本沒有窗口!而通往天台的門卻沒有任何被闖入過的痕跡⋯」

我呆了,他又遞上一張照片道:「這是那塊玻璃的照片。」

照片上的所謂玻璃,看起來只是一堆粉末⋯

「我們正在整理和化驗這些碎片,希望可以找到指紋⋯ 但如你所見,它已經近乎變成粉末,找到指紋或重組原物的機會可說是微乎其微。所以,如果你想起有什麼可能性的話,希望你可以告訴我們。這可能是謀殺,亦可能只是惡作劇,卻不可能是意外,因為那個地方根本沒可能會無緣無故地出現一塊玻璃。」

他給我一張卡片﹣張健華探員(刑事偵緝部),轉過頭就走了。

我的頭還很痛,可是和我沉重的心情相比,卻不是什麼一回事。當一個人知道自己有可能成為別人的謀殺對象時,心情原來是這麼複雜,儘管我自覺天下間真心想我死亡的人⋯ 應該是不存在的。我不停地反覆思考整件事到底是謀殺或是一個瘋子的惡作劇,直至我認定自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引起任何人類謀殺意欲的人時,內心才不至於再那麼沉重下去。

我再次睡著,直到晚上,耳邊再次傳來開門的聲音,我慢慢張開雙眼,發現有一個人站在病床的前面。房間的燈關著,我只能隱約地看到他穿的是一件深色的恤衫。但完全看不到他的樣子,臉部只是黑色的一片,唯一看到的,只有眼白和牙齒。





我想坐起來,卻發現身體動不了⋯ 對⋯ 是完全動不了,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不能活動的經驗。我想叫出來,卻連喉嚨也不受控制,慢慢地⋯ 我連眼睛也控制不了,我竟然自己閉起眼睛來!那種身體不能活動後連視覺也失去的恐怖感覺,是不能以文字來形容的。

幾秒鐘後,我聽到他慢慢走過來我旁邊,停下來。我緊張萬分,但呼吸卻出奇地平靜,好像睡覺一樣的平靜,那時我才發覺,我連自己的呼吸也控制不到。

他開口說話了,我意想不到的是,他所說的,是流利的英語。
「Hello, Mr. Ch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