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不說梁娟一家之禍事,此都是後話。且說這日上午,市政官場裏卻發生了一件大事。先是市里要召開市委民主生活會,許邁驅車趕往會場。及到會後,會議開始時,先是市委書記楊衛澤發言。那楊衛澤先自我批評了一番,不過是些工作、生活上的小問題,並無大礙。後又把大家勉勵了一番,才算完了。次後又輪到市長陳良玉發完言,方才到許邁了。那許邁素來清明廉潔,剛直不阿,有“小世民”之稱,也是義正嚴辭了一番,後又挑了幾個素來不服其管束的下屬批評了幾句,方道:“我鄭重承諾:在土地、專案、工程審批等政府重大經濟活動上,我不會打一個招呼,不會批一個條子,不會推薦一個隊伍。不准親戚朋友謀私利,不允許親友家人打著我的旗號辦事、拉工程,不干涉工程招投標、土地招拍掛等方面的事項。不飄浮、不作秀、不忽悠,要做一名人民滿意的市長,做一個執政為民的市長,做一個務實奮進的市長,做一個依法行政的市長,做一個廉潔從政的市長。怎麼做一個清廉的市長呢?就是不留敗筆,不留遺憾與罵名,做到清、民、勤、思。即一個清廉的市長,是一個有愛民之心、傾聽民意、關注民生、為民解困的市長,一個勤勉、勤政的市長,一個對城市發展重大問題有思想的市長。這次我是來做檢討的,大家有什麼肺腑之言就倘開心胸說吧…”
他這講稿與楊、陳二人的都大同小異,並無新奇之處。一來他這幾日鬱積煩悶,並無心情備稿,二來他也從不喜露鋒芒,只老實待在人堆裏即可。且他素來為人厚道,愛民如子,從不說上下級的不是,因此不但上級滿意,就是下級們也是紛紛擁戴,因此倒不擔心別人說他的不是。
不料會議才進行了一半,卻突然傳來消息,說是才剛調走不久的前任市長季建業竟被批捕了。原來中紀委最近一直在各地派人巡視工作,前段時間已是抓了不少的人,此番不幸,竟然偏偏到了他的頭上,真可謂是天有不測風雲。此時眾人聞聽後都臉色一片灰暗,神色慘然。兔死狐悲,想到自己今後的仕途必也不會是一片坦途的了。當然也有那幸災樂禍的小人卻是暗暗高興,拍手稱快。
只見那簡報上寫得“2003年9月7日,中紀委依據《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的有關規定,經中央紀委審議並報中共中央批准,決定給予季建業開除黨籍處分;將其涉嫌犯罪問題及線索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處理。
最高人民檢察院同日發佈消息:南京市原市長季建業涉嫌受賄一案,經最高人民檢察院指定,由山東省人民檢察院偵查終結後移送山東省煙臺市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山東省煙臺市人民檢察院近日已向煙臺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檢察機關在審查起訴階段依法告知了被告人季建業享有的訴訟權利,並訊問了被告人季建業,聽取了其委託的辯護人的意見。”
原來這季建業乃1957年1月出生,系江蘇張家港人,原任南京市委副書記、市長等職務,其在任時與現任副市長許邁、市委書記楊衛澤等人最是交好。昨日在其他城市被帶走前還在主持召開政府常務會議呢。今日本還要出席一個動員大會併發言的,結果淩晨兩點就被中紀委的人從家裏帶走了,下午便到了北京。眾南京仕友中獨許邁與他關係最好,最相親密,此時也是最為老友擔憂不已,便沒有了心思開會,推託身體有恙,早早回了家去了。
一時到了家後,市委書記楊衛澤仍不放心,來了電話了,甚是掛懷,許邁趕緊接了。原來這楊衛澤與許邁最是莫逆,此時問他身體如何了,又勸他莫太為老季擔了心,人生在世,世事無常,有些事情幫得了的就幫,幫不了的也就算了。許邁說還行,卻心事重重的。那邊似也聽出了,便又問他明天有沒有空,不如一起去哪個景點玩玩,散散心倒是好的。許邁道:“沒呢,明兒上午還要出席一個全市的城市設計和專案前期工作會議呢。”那邊笑道:“你也太用功了,這些些小事交給秘書們辦就好了,你就不去又如何?”許邁歎道:“哎,進了中山門,就是南京人,我哪有老哥清閒呢。老哥是豪爽人,生性自在,自然可以不顧這些規規條條的了。”
在家待了沒多久,外面門鈴響,又有人造訪,卻是薄惜才。原來此人現任重慶市委書記,與許邁乃是多年的好友,今日偶過此地,便特來探訪好友,早前已是打過電話了。原來此人雖溫和文雅,卻與許邁不曾見過大風大浪不同,乃是一位真正的大人物,曾任過商務部部長,其夫人更是出身名門,父親是著名的“一二·九”運動發起人之一。母親範承秀,為範仲淹的後人,抗戰時期太行山區著名的才女、婦救會幹部。其夫妻二人廣為人稱道羡慕,稱其為一對璧人,金玉之姻。其人最為豪爽,在許邁的朋友圈中都可謂是一位頂天立地的人物,許邁諸多事項有的便是托了這位老友。其人一向大公無私,不徇私情,但唯獨對許邁惺惺相惜,便是到了違心兩難之處也定要幫他的,可見對許邁如何了。
此時許邁也是樂極,熱血沸騰,拖鞋尚不得穿,赤腳就忙忙迎了出去,拉了那薄惜才的手道:“子敬兄可來了,小弟早盼多時了!”薄惜才拍他肩膀大笑道:“同盼同盼,多日不見,小邁你越發精神飽滿,氣宇非凡了。”一時兩人進入屋內,相談甚歡,至晚方散。
在家又處理了一些公務,老婆見他還不肯休息,便問:“怎麼這麼晚還不睡?”許邁道:“哎,單位裏事多,今天又忙不完呢。”老婆道:“好晚了,早點睡吧,工作的事一天也幹不完,明天再弄是一樣。你要餓了想吃點什麼,我去廚房裏幫你拿,冰箱裏有綠豆沙冰著。”許邁往床上一躺:“好累,不想吃,你給我拔拔白頭發吧,最近又多了。”他老婆戚寄秋便給他拔起來,邊道:“偉偉在國外過得不錯,減肥了,還交了女朋友,聽他講他們學校的中國高官子弟特別多。哎,在國外好是好,就是開銷太大了,真是燒錢。”許邁道:“只要他好就行了,現在的錢我們也花不完了,年輕的時候我們自己吃了苦,不能讓小孩子家再受罪,他有什麼要求就儘量滿足他好了。出門在外不比屋裏,人人又都比著,莫讓國外的同胞們反瞧不起咱們。”




老婆道:“聽那邊他的華文老師講,偉偉早戀了,他才十六歲呐。”許邁道:“你自己管吧,管不住就算了,小孩大了,也正常。”老婆道:“我捨不得讓晴晴也過去,兩個孩子都過去了,我在家裏多孤單呐。現在晴晴也才剛滿十四歲,就已經在學校裏自己住宿了,常不得回家。你沒時間照顧她,我也是天天要忙著上班,不得閑,但總還能見個面。國內的高中也還可以讀的,何必送國外,你怎麼就那麼狠心呐!”許邁歎道:“時代不同了,我們有條件的,就該為他們將來著想,不能輸在起跑線上。你畢竟沒出國留過學,不曉得國外的好。”
老婆又道:“你猜我今兒逛街,碰著誰了?竟碰著鬱知非了,說是非要拉著我跟他一起去做生意,要給我他們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請我去做董事長呢。”老公道:“你能做個什麼董事長,莫去了丟人現眼的。”老婆道:“他說是用不著我管什麼事,只是掛著個名,一年也不用去幾回。到時年底分紅,能給了我一百萬呢。”許邁笑道:“哦?那倒還行,沒花著我冤枉錢。你不曉得,為了他這個事,我們市里財政可沒少背負擔,光是他們申花集團一家,就耗了我四千兩百多萬呢。”戚寄秋噘噘嘴:“那麼多!那我們不虧了,才拿那麼點兒。”許邁歎道:“那有什麼辦法,現在撈錢好難呢,像人家那樣把錢存在銀行裏頭,收利息,能有幾個錢!”老婆道:“你官那麼大,再想想辦法唄。你看看你後面老莫、老趙,哪個不比你強?人家老莫光房子就有十幾套呢。人家是個副市長,你也是個副市長,虧你還是個常務的!跟人家一比,咱們家簡直快揭不開鍋了!你看你當的是個什麼領導呢,莫等人家來笑你!”老公無奈道:“這你就不懂了,官兒越大,別人盯的越緊,哪里好隨便的,咱們家現在這樣也算不錯了,你也該知足了。你看老陳,他是正市長,官兒比我大吧,可要撈錢他也不敢。無非官大勢大,活的比我瀟灑一點罷了,論資產,他也比我強不到哪兒去!”老婆道:“人家有錢還偷偷告訴你呢!你說我們這樣不錯,是跟那些老百姓去比呢,還是跟誰比呢?你這個官簡直是白當了!”說著往那邊去了。
一時過來遞了一遝請柬道:“電力局的馮主任請咱們明天到東郊的高爾夫球場去打球,請柬已是送了來,我收了。還有,國土局的張局長說是請咱們後天到西郊的百鳥度假園去度假;趙副市長也是請咱們後天到月亮湖去蕩舟,嘗嘗大閘蟹;還有一個,金螳螂的朱興良已經為咱們全家三口預訂了從星期五傍晚飛往香港的機票及下星期一清晨的返程票。喏,這是今兒的,都在這,你看看。”許邁接過一看,唯獨對趙副市長的多看了兩眼,道:“最近風聲比較緊,要是再有人送東西來,你先暫時莫要收人禮了,等過了段時間再說。”老婆忙問怎麼了,又道:“不弄就不弄,收禮也是你,不收也是你,又關著我什麼事了。對了,那你如今讓我在坤和集團山水人家購買的那五套公寓房,還有雲棲蝶穀的那一套排房,還要不要炒了?這兩項收入可就過了五百萬呐。”
許邁眉頭緊皺,並未說話,聽她又道:“對了,你那好兄弟朱興良這次可是幫你裝修房屋,花費了三十多萬,又分文未收,還隨房贈送了你一套價值五萬的海爾中央空調呢,你可記著了吧?我可都告訴你了。”許邁道:“記著了,等哪天有空請他再來家裏坐坐吧,這麼多年了,難得他還記得。”去沙發邊上拿遙控器調換了牆上掛著的一個超大液晶螢幕的電視頻道,聽老婆又道:“你小姨子這回省了這筆錢,可高興壞了,要我謝你呢,說下回還要你家去了請你。”許邁道:“那就不必了,親戚麼,本來就該互相幫助,何況是這麼個小事。我能幫的,難道還能不幫麼?”
老婆笑道:“你也是,心腸倒好,莫說咱們自家親戚,就是外人你也不管不顧的,開口就幫了上了。上次老魯生意虧了,你也不過認識了他才幾天,見人家可憐,被債主逼的要跳樓,就借了他二十萬,事後也不要他還了。那老魯雖一直還不起,卻還真心實意另外他處借了錢,說要還要還的,只是你也不收。”許邁道:“我這是積德,就他還得起,我也不能收,不然他家老婆孩子以後怎麼過?咱家現在又不缺那點錢,我這也是在為咱家以後孩子積德。哎,如今我也是有些飄飄搖搖,做了些違心的事,攢了些票子,誰知道今後又是怎樣?”老婆道:“沒事,如今趕仕途哪家不是這樣?又不是保險做到總理去!總要為將來老了退了下來後打算,且也是為了孩子們。你只萬事小心一點,就沒事了。
對了,今兒還聽得朱興良電話裏說,他還幫那祝梅也裝了修了,那我可告訴你了,要出錢讓她自己出去,可不許你幫她免費!”許邁苦笑道:“曉得了,她的事跟咱八杆子打不著,是她自己找的老朱,賴在那裏不走,老朱才答應了她的,跟我無關。你怎麼管那麼寬呢!”老婆氣道:“你父母都認了她做幹女兒了,我要不管,她還不反了天了!”老公道:“那都八百年前的事了,還提它做甚!”老婆氣了道:“我可是聽人說了,她為了你,都跟她老公離了婚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是有還是沒有這個事呢?”老公道:“那哪能呢,你莫聽人瞎講,那都沒邊沒譜的事,信人胡編故事呢!”老婆半信半疑地道:“沒有才好,要有就我不說你,你老父親那裏你也交待不過去呢!”說著進廚房去了。
一時又探頭出來道:“對了,你老父親來電話了,說才搬的那新房住不習慣,還想住回來呢。”許邁一聽就來了氣:“有那麼大個屋子就兩個人住,老兩口怎麼不會享福呢,還請了人專門照顧他們的。為了個老房換新房,新黃浦集團吳明烈可是給了咱差價九十多萬呢。年初一家子出國旅遊,也是他們公司出的款,又是三十多萬。以為人家出血那麼好出的?為了這個事,我都被吳明烈那傢伙不知煩了多久了,頭痛著呢!老兩口怎麼就不會享福,省點事呢,嚷著換房是他們,現在不住了又是他們,到底要怎麼著!”戚寄秋道:“我可不也這麼說麼。嗐,你母親倒沒講什麼,我看她倒還是住著可心。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歡大人小孩全家子住在一起了,咱家又不是沒房子,又不是請不起人,有專人照顧,不比我們兩個照顧好多著呢。你又忙,工作一大堆的事,自己照顧自己還照顧不過來呢。咱家又是官,不好請人,我一個人照顧你們三個是照顧得來的?還好小偉大了,又最乖了,懂事,倒不要我操心的,不然我就是三頭六臂也轉不過來了!況且我又要上班,又要上街買買黃金首飾、金銀珠寶這些什麼的,哪有空閑在家?現在這些東西升值快,不也是個投資不是?倒不是我嫌你父母,是真個照顧不過來,這些年我也累垮掉了,頭髮都白了好些,早兩年跟你母親一說,她也說是,才主動嚷著要搬出去的,並非我趕他們出去的。哎,老人家是真好啊,體貼人,知我的心,曉得我也快老了,再也幹不動活了,倒放我再過兩年清爽日子。”
許邁道:“我說呢,媽倒是個明白人,不像老爸脾氣強的。不過他們年紀大了,脾氣反越來越像個小孩子了,你倒要對他們更好一點,多順著他們,有空代我多去看看他們,他們也就不得怨了。”老婆道:“怎麼沒去呢,隔三差五就去的。”老公道:“你也莫擔心,你還年輕著,四十才出頭,人生才剛過一半呢。跟著我,以後有你福享的。”老婆道:“哎,熬了這麼些年,孩子也大了,就盼著以後了。”又生了氣:“莫說這些話,你那外面有人,都不止一個呢,莫以為我不曉得!”老公道:“哪里呢,就才一個,也早跟你講過了的,她都幫我有了小孩了,我總不能不管吧。”老婆氣道:“就是有小孩我才問一句,沒小孩的我倒不問了,等著以後大了,跟小偉爭著分你家產呢!”氣著進去不再說話了。
一會戚寄秋她老父親有個鄰居,那鄰居又有個女兒在殯儀館工作,這段時間想調動工作,求到戚寄秋門上來,戚寄秋接待了。又有一位許邁原來的下屬,這回想讓兒子進房產局工作,也到門上來走動走動。到再後來又有一個工廠的老闆,因前些日子受過許邁照顧,一次交稅時免交了一半的稅款,他今日便也來相謝。這些都是戚寄秋接待,許邁最不喜這些俗務,一聽有人來訪,便早早上樓休息去了。
原來市鼓樓區有個礦產品稅費徵收管理辦公室,是個科級事業單位,有幹部職工七百多名。礦征辦前身是區煤炭相關稅費徵收管理辦公室,近年來由於每年徵收的稅費越來越多,占全區財政總收入的四分之一以上,被稱為區“第二財政局”。由於掌握著煤炭資源稅費征管大權,礦征辦在當地一直是個肥得流油的單位,莫看工資表上員工工資都不過千把來元,但只要擠進了礦征辦的大門,就等於找到了一條快速致富的門徑,想不發財都難。近日許邁有個親戚,卻是他夫人戚寄秋的二舅的三姑的四嫂的侄兒,想進礦征辦,求到門上來。此事戚寄秋已是提前打過招呼了,許邁便跟鼓樓區區委書記雷正富打了招呼,雷正富又跟那礦征辦主任羅煦龍打了招呼。那羅煦龍喜的喜笑顏開,不僅要給其安排最好的職位,最好的待遇,甚至還要將其當做人才引進,直接提升為副主任了。此事雷正富不敢自專,徵詢了許市長後,便直接給否決了。那羅煦龍雖想著大好的靠山主動送上門來卻沒傍上,只傍上半邊兒,卻也並不是很在意。唯獨那鄭海原來一心感激戚寄秋一家,如今到這消息一出了來,卻反生了些氣惱,卻也不敢表露出來。




這一日第一天來上班時,羅煦龍親來相陪,把那一眾幾名副主任、黨組成員,以及下屬各站點站長、班長依次介紹了個遍,原來卻都是市里、區裏官員們的親屬,大家同出一門,自然更好相處。一上午,鄭海便把礦征辦下設的十二個收費站,五十多個收費點逛了個遍,只見遍佈區內全境。那羅煦龍問他有何建議時,他哪里有什麼建議好提,連說不敢。到問他想到哪里上班時,是要坐總部辦公室,還是想找一個離家近的站點,方便上下班時,他便說想離家近一點。羅煦龍拍了他肩膀道:“老弟,還是你聰明啊,待在下面有時分的紅也不比上面少啊。再講了,辦裏的人沒有一個是比許市長官兒更大的,以後辦裏就要靠你了,我們自然是少不了你的。”鄭海連稱“不敢”“應該”等語,又問他作業問題,他便交給了龍門收費站的站長,自己先回去了。
那龍門收費站的站長年紀比鄭海大,職位比他高,卻不叫弟,只笑著叫道:“海哥啊,以後站裏就真的靠你了。往常我們常爭不過其他的站,今後可要出口氣了。”鄭海納悶:“彪哥,這是怎麼說?”蔣彪忙搖手兒:“莫叫哥,莫叫哥,只叫弟啊。”兩人相讓爭執了一時,那蔣彪方依了他,改口叫弟了。道:“你道咱們辦的好日子、那些花銷都是怎麼來的?”鄭海只作不知。蔣彪摟了他肩膀道:“按照規定,咱境內所有凡是運煤的車都要按載貨量向咱交相關稅費,稅費為每噸煤七十到八十塊錢,一臺車下來需繳納的稅費就達幾千塊啊。咱搞錢的主要方法就是放煤車卻不入賬,收的錢自個留著。”手一指窗戶外邊:“你瞧每天從咱這兒過的運煤車絡繹不絕的,當班的人只要手兒稍微松一點兒,每天放行個幾臺車,或少收些個稅費,那些車主們就不會少你的好處費了。但你想啊,任何事情都有個節度,過度了又不行,所以咱們辦裏每個站點哪兒收多哪兒收少,都看各人膽子大小的。膽大的家底硬,後頭有人,憑他怎麼收,也沒人敢得罪,就惹出了事,辦裏也得給他擔著,能把人撐死。膽小的便不敢怎麼樣了,便都得餓著。咱還不像有的單位還有任務額度的,完不成還不行。咱這沒有,只看自己手頭緊不緊,略微一般般的,日子也就將就著過得去了。所以你沒來之前,我都一直不敢收錢,甚至略微有個投訴什麼的,有時還要禁個一兩天,讓咱站在辦裏排名一直都是末幾位。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咱不盡圖那花銷,也要爭口氣不是,也不能老讓人斜眼看著。今日兄弟你來了,以後就不怕了。”說著便叫下麵的人點煙買酒,去整治接風宴席。又說權且容待,此時工作期間不方便離開,且等下班後再去吃桌好的,莫急著回家,再上哪個KTV去玩玩等語。
鄭海笑臉對人,一律應著,到見有煤車過境時,果見有車主主動給當班人員遞送紅包兒,俱是熟臉兒,當班人員甚至連他們外號都叫得出來。一時把紅包都扔到站長辦公室內的一個大紙箱子裏,下了班,蔣站長一數,今兒竟有幾萬。頓時眉開眼笑道:“平常不敢收,今兒也不多,等過些天那些司機都認得你了,咱再提提價。”鄭海擔憂地道:“靠我麼?這不大好吧,萬一影響到許市長,可怎麼辦?”蔣彪道:“那些司機一律不會說,他還少交了錢,得了好處,他怎麼會說?怕只怕紀檢、審計的人會來查。但許市長的人誰敢查?你放心,許市長抖抖手也是幾千萬幾百萬,這點子事在他那兒算什麼?他讓你過來,怎麼可能讓你過苦日子?你便自己想要清苦,站裏兄弟看著也心疼,也不會答應。”拿那堆錢放點鈔機裏數了數,抽了一遝出來道:“這裏百分之七十是我們自個的,剩下的百分之三十是給上面辦裏領導的,哪個站裏都一樣,這個規矩倒不能破。喏,這一堆我先拿著,等下咱們再去外面KTV裏花花用用。”又道:“對了,羅主任剛剛跟我說了,準備給你發放這個月的獎金了。你在站點上班,便算不上什麼幹部,本來咱們辦裏只有總部大樓的部分中層幹部才能按照職級不同,領取不同額度的獎金。但他剛剛說了,你也能有一份,這個是每個月都按時發的。”鄭海好奇問:“那是什麼?”蔣彪道:“不過就是單位在區裏表現好,區裏給定的超產獎,鼓勵多繳些費的意思,你們上頭幹部每人都有呢,這個連我都沒有的。”鄭海道:“這我怎麼敢要。”蔣彪笑道:“有什麼敢不敢的,羅主任說了,你就收著。”說著拉他走了出去。
卻說愛情的魔力無可阻擋,許邁雖一向秉公無私,這一回市里人事變動時,其情人蔣文端丈夫提幹的名字赫然就在其中。幸喜他遮掩的及時,暗托老友提的名,倒無人知曉,事後又上智通寺懺悔了半天,心才稍安。及第二日去上班時,忙了一天,下班後去蔣文端戲團裏看望時,才發現她竟然請了假,沒有來上班。忙電話問她怎麼回事,那蔣文端方約了常去的賓館見面,哭哭啼啼的過來了。許邁一見她手臂上竟有一塊淤青時,再也忍不住,勃然大怒,喝道:“他究竟想要怎麼?幹也給他提了,人家升一級不曉有多難,我也不曉冒了多大的風險,閒言碎語那麼多,在這個不穩當的時候給他開路,他還想要怎麼?我非宰了這個王八糕子不可!”蔣文端哭道:“他講的不是人話,講非要把你老婆送給他,他才解氣。”許邁頓時臉色鐵青,又見她萬般苦勸不止,十分可憐,一時也心如刀絞,淚流滿面,道:“你放心,我找了合適的機會,定然要離了婚,哪怕就是丟了這烏紗帽,也要帶你遠走高飛。”蔣文端見他動情,亦是感動。
原來許邁與他妻子向來關係不好,長期爭吵,有些矛盾。今日他在賓館中好生勸慰了蔣文端一番後,心中十分煩慮,便工作也無心做得,早早回了家。又在家中獨坐良久,思及自己孤苦無依,竟沒一個知他懂他的女人愛他疼他,世上紅顏無數,卻無知己一人!不免悲從中來,心中悲傷不已,流下兩行淚來。一時打了一個電話給另一個紅顏知己後,那女子偏生也與他鬧彆扭,也不理他。他頓時更加心生煩惱,一邊喝著苦悶酒,一邊作起癡情詩來。
原來這另一個紅顏知己不是別人,卻是江蘇衛視的女主持人,現國家一級播音員李君悅。現年才二十幾歲,吉林人,吉林大學碩士畢業,未婚。乃是她臺裏有名的美女主播,追求者無數。她原本也不過只是她們電視臺新聞中心播音組一個小小的主播而已,可自打認識了許邁以後,這幾年來一路高歌猛進,從播報新聞一直到主持專題欄目,再到綜藝節目,很快就成為了她們臺裏的王牌主播,更是當上了她們播音組的組長。她入臺之初,原本處事也極是穩重的,為人十分敬業,只是這兩年仗著許邁的關係,在她臺裏漸漸驕橫慣了,便是連她們台長也時常不放在眼裏。
今兒早上,她們臺裏演播室原是禁止帶寵物入內的,但李君悅可管不了那麼三七二十一,照帶不誤,便又帶了去了。那同台的另一女同事小張大肆奉承著,親著那狗鼻子道:“君姐,你這條奧爾良牧羊犬真是太可愛了,比我家那條藏獒好太多了。你這多少錢買的?怎麼也得值個十幾二十萬吧。”李君悅聽著很是受用,笑嘻嘻道:“貴倒不貴,只是養它難養,一個星期的狗糧,就要花了我千多塊呢!”小張大吃一驚:“哎喲喲,我那條一個月才兩百呢。要這麼著,比人吃的都好,我們這點工資可哪養的起呀。哎,君姐真是有錢人呐,先開的是輛賓士,後又換成了路虎,平常肯定是做了什麼生意,發了大財呀。”李君悅只笑著不說話。這時另一女同事蔣大姐道:“上回不跟你說了嘛,你君姐會炒股,你有空就跟她多學學吧。”小張道:“是嗎?哎,我這日子也算不錯了,可要跟君姐一比起來,簡直是人比人,氣死人。”又忙著跟那蔣大姐聊開了。一會蔣大姐來求李君悅,說是她準備向臺裏請個長假,好停薪留職,準備出國留學去。只是臺裏不准,說要麼她就繼續上班,要麼就得辭職。問李君悅能不能幫她想個辦法,去跟台長說說去。李君悅問:“好好的你又要出國幹嘛?”蔣大姐道:“我護照都辦好了,我老公在國外嘛,他催我嘛。”李君悅道:“你去了就罷了,怎麼還打算回來?”蔣大姐道:“我又沒出過國,也不知道在外面會過的好不好,不好我自然要回來嘛。”
一會值班的副台長趙勇進來了,一見了那狗就皺起了眉頭,道:“怎麼回事,小李,你怎麼又帶進來了?上回不跟你說了嘛。”李君悅此時正讓化妝師給她化妝呢,穿著短裙,露著雪白的大長腿,一條腿交叉疊搭在另一條腿上搖晃著,腳尖頂著塑膠涼鞋敲打著地面,鞋後跟在地上“叭嗒叭嗒”的響著,腳趾甲上紅豔絕的趾甲油晃來晃去。懶洋洋道:“不就是條狗嘛,又沒咬你又沒撞你的,你老跟它過不去幹嘛。”趙勇道:“不是我跟它過不去,是它到處拉屎,弄的演播室裏臭哄哄的,還像話麼!”李君悅怒意上湧,當即就是一摔手:“誰亂拉屎,你才亂拉屎呢!我家小白最乖了,聰明的很,它自己會上衛生間,從不隨地大小便,在家裏也是。你可別胡說八道!”趙勇氣的紅了臉,脖子上掛了個工作牌子,一手還拿著一堆稿件,一手指了她道:“就你帶了狗,上回就拉了好幾堆,不是你還能有誰?”蔣大姐忙過來打圓場:“沒事,拉就拉唄,擦了就好,擦了就好嘛。”趙勇手一揮:“不行,非得拉走!”說著就要去牽那狗鏈子,要把那狗拉出去。那狗原來鏈子都沒拴,正在自由活動。李君悅一見就急了,妝也不化了,沖過去道:“誰敢動我小白!”一手扯了那狗繩子,一手指著趙勇鼻子罵道:“你別以為你當了什麼領導,就有什麼了不起了,哼!你要是再敢欺負人,我就對你不客氣,今天你敢不讓我帶狗,明天我就讓你當不成領導!”這時來勸的人越來越多了,趙勇想著臺裏別人都能忍著她,自己為何不能忍?連傅台長都躲著她呢,何況我們!想想沒有意思,便搖搖頭出門去了,可謂眼不見心不煩。那李君悅猶自罵罵咧咧不停的。小張又勸道:“君姐,節目要開始了,你快準備吧。”她方罷了。
這是她今日因與人吵嘴,第一個生氣了的原因,至於她不理許邁,生許邁氣,主要卻還是在第二個原因上,卻是許邁另有一個紅顏知己還在她之上,卻正是本省昆曲界著名的花旦蔣文端。原來那蔣文端在本省乃有“靚女花旦”之稱,今年也是二十幾歲的年紀,長的比那李君悅還要美貌三分,可謂是花容月貌,貌比嫦娥。在今年年初的一次昆曲專場上,她一個人就飾演了中國古代四大美女西施、貂蟬、王昭君和楊貴妃四人,簡直是無人可及,被稱為江蘇最美的花旦呢。而許邁自己也是不但人物出眾,多才多藝,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是精通兩門外語,對古今中外各種學說簡直是瞭若指掌,堪稱全才。就是在整個南京才子圈中也是鼎鼎大名,為不少文人墨客所追捧,其文才詩詞在當地小有流傳。對戲劇也甚是喜愛,素有涉獵。偏又是個極多情的,天生一個多情種子,一次在一場表演中偶然見到了那蔣文端後,便驚為天人,神魂顛倒,不知所終。不知生從何來,死該何去,從此一生中眼裏便只有這一人了。苦苦守候了兩天兩夜後,那蔣文端終被他感動,遂拋夫棄子,暗中做起了他的情人。
原來這蔣文端出身於昆曲世家,父母俱是昆曲演員。蔣文端早年考入昆曲學校,畢業後分配到了省昆曲院,師從著名昆曲表演藝術家羅家寶先生,是羅先生的得意門徒。其扮相俏美,表演細膩,關目、做手全情投入,感情真摯,嗓音圓潤甜美,委婉動人。其戲路又廣,閨門旦、青衣、刀馬旦及其他旦角均能勝任,堪稱是個全才。後又成為國家一級演員。只是事業成功之時,她婚姻卻並不美滿,只從愛上了許邁之後,她方覺真正找到了人生的另一半,心裏充滿了甜蜜。只是為了許邁仕途著想,她斷不能公開兩人情事,甚至談婚論嫁的,只能默默忍耐。而那許邁自從認得了她後,也是為情所困身不由己,自然而然就成了昆曲的超級票友,並還要拜其為師,想跟著其學戲。蔣文端想著我小小年紀,哪里能行,便執意不肯。許邁便又另行拜了昆曲大師陳小漢習唱,三跪九叩,行大禮,拜大唱,每每吃盡了苦頭,只為了有一天能與蔣文端同台演唱,把那蔣文端感動的是淚流滿面,痛哭不已。一有了蔣文端的演出,許邁甚至推脫事務,必去為其捧場,又因主動身兼了本省繁榮昆曲基金會名譽理事長之職,許邁又大力倡議,推動江蘇省繁榮昆曲基金會重排經典現代劇《山鄉風雲》,並欽定蔣文端扮演其中女主角劉琴一角。隨後,此劇便包攬了黨代會專場、進京彙報、赴港參演中國名劇節等重要活動。蔣文端不負重望,更是憑藉該劇摘下了第25屆中國戲劇梅花獎,這可是十幾年來省劇首次獲此殊榮,可謂是紅透了半邊天。




那蔣文端感激許邁,更愛許邁,那也就罷了,偏偏她又爭風吃醋。今兒下午沒事,她因想起明兒她主演的兩部戲《東坡與朝雲》、《君子橋》要在市文化藝術中心大劇場上演了,便趕著讓人給許邁的另幾位紅顏知己們都送了門票過去,以示炫耀爭寵之意。別的幾位尚還不知,這李君悅便火大了,心裏想著:“我為了你,都不曾嫁人,你就這麼對我?你是權大勢大,錢多財多,但我豈是只看重你的財,而不看重你的那個才?你的才華比天高,只有我知道,我是為你叫屈,才深深愛上了你而不自撥,否則我豈能為你一個糟老頭子而糟蹋自己至今?你若也愛我,就該漸漸把那些相好都棄了,真心實意對我一個,也不枉我苦等多年。為何反變本加厲,越來越折磨我了?”因此再難忍受,許邁去電話時便不理他。
那許邁聽她說起送票一事也自苦悶,這種女人間的事他哪里管得了。那邊電話又不接,他只得手機發了短信過去,一邊開導一邊勸解,好話說盡。
一會老婆過來道:“今年是你的第四個本命年了,我給你挑的那幾套紅色的內衣你還沒怎麼穿的,等下洗了澡睡覺時穿下吧,不然到明年又都白買了。”許邁搖搖頭:“不洗了,我睡不著,太累了,不是身體累,是心累。我到外面的椅子上去坐坐。”老婆道:“你又怎麼了,哪里又不舒服?”許邁沒有回答,去了後花園的籐椅上坐著,搖搖晃晃,看著秋葉淒涼,突然就覺得人生無趣起來,兩行眼淚頓時就流了出來。便是他女兒每晚照例給他打起了電話,報告在校住宿學習情況,及日常生活趣聞時,他也沒有長接,只是“嗯嗯咿咿”的勸慰了幾句,便在不知不覺中掛掉了。在籐椅上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天明醒來後,才發現身上多了條毛毯。只得強打精神,仍舊上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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