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誰、是怎樣的一件事,把你勾搭進這玩意裏?」他的氣息在我耳際掠過卻不再引起搔癢,我把頭埋進他光滑的胸膛裏,緩緩地長呼一口煙。

   「沒有人也沒有事。我只是趁着面授課重啟、自己有更多偷偷去玩的時間和藉口,便開始了。」

   那是開學前最後一個星期日,我剛替人補完習,便啟程到旺角和小學同學re-u。我來到時,雞煲只剩些頭頭尾尾,她們早已在食甜品,7點不到她們便說要各自回家。我不知道自己是被耍了還是怎樣,搭車花的時間那頓飯還要長;更何況我好難得能有一個晚上在旺角流連,我不能就這樣回家。

   母親設下門禁,使我乖了19年。說來,我還不曾去過任何本地酒吧呢。

   在外地,我曾用孩子的身份尾隨母親到酒吧。我能大喝、能醉到斷片、能發酒瘋、能暢所欲言——我從沒有矯情地認為母親和其他長輩的同場窒礙過我的享受,亦正因如此,我才也許過早地明白到,酒精能為此刻的我做些甚麼。



   先不論我在Google Maps上搜尋”bars in Mong Kok”、又怕去旺場一個人會尷尬的稚氣,我好不容易地總算以毒撚之身,來到一間人客寥寥的酒店酒吧。酒精能融化我對新環境的不安,漸漸地,餐桌上的燭光薰熱了我的臉,酒杯之間清脆的碰撞聲開啟了我對觥籌交錯的想像,每一滴酒液彷彿更使我陶醉了。借助着一股衝動,我決定實現一直以來想做卻猶豫不決的事。

   我終於下載了Butterfly(注:本地女同志交友app)。

   我把手機鏡頭左挪右挪,把腦殼上下傾側着,練習多種微笑和露齒笑的幅度。此刻我又討厭酒吧的燈光昏暗,這破Samsung手機把我照得鬆郁濛,我不厭其煩地多次換座位,只為拍得一張能放上profile的個人照。我笨拙卻賣力地寫好了個人簡介,又在討論區各帖文留言、放相、求讚、俾讚,只為早日成為正式會員。

   自此上app刷存在感成為我上學搭車的例行公事,它並沒有為我原本的生活帶來太多的變化。但我還是很努力去留言回應不同女孩,但凡有一個她先傳了愛心過來,我必定雙倍回應……終於有一位很美的女孩來給我發訊息,她所設下的文字迷宮成為了我不絕試探的樂趣來源。

   其實我是很害怕的。害怕難得遇到的對象因我某句失言、某個話題接得不好而跑掉,於是我小心翼翼地盤算回應的方式、時長間距、增添曖昧避免被friendzone的技巧、約見面的時機……每一句我也要步步為營。夜裏,她對我訴說自己的故事,父母分開以後她隨着母親從馬來西亞來港,唸大學時有過一段被背叛的同志感情,現在做着「不光彩」(她如此形容)的按摩店工作……這晚,我內心的匣子從此又多保管了一個人的秘密,這種相遇相交的奇妙,即使是隔着電話也教我感到不枉。日裏,我仔細盤算她何時起床、何時應發首個訊息,比對着昨日的回覆時間乾着急。我把她放在LINE上的數張照片和每個留言看了又看,那已是我對她所知的全部,很匱乏,但我總得留在線上守着她訊息的到來。



   我們剛認識後的周末,我便成功邀約到她見面,地點依舊是旺角。我把家裏僅有的項鍊、戒指戴了又摘,白穿搭一趟,費了力所能及的周章以最佳的面目赴約。她想要我的電話,說稍後聯絡方便,我出於安全的考量,着她用LINE撥電即可。她又說,想把重要的人的聯絡資料存下來。我答應她,見面後馬上交換電話。

   到我已經站在了朗豪坊food court入口前等待時,她說,她馬上過來,按摩店長已經准她調休,但他要致電給我,以確保我不是女孩在公司以外找的黃色秘撈或卧底警員。我說,我可以到店確認,但不見面就是不能交換電話。

   到現在我仍不解為何她如此堅持要取得我的電話號碼——因為我們已經再也沒有聯絡了。其實,她說辭中的破綻和疑點早已漸漸為邏輯所逐一連結起來了,但在我發出的最後一個訊息裏,我居然還為若然冒犯了她而道歉。我還是緊緊抓住「或許有一絲機會她不是騙子」的想法不放。

   又是一個過早地需要離開旺角的夜晚。我於是自己去看了《尚氣》,從每十秒解鎖一次手機去檢查她有沒有來訊,到慢慢接受方才已是言盡的事實。兜兜轉轉我白忙了一場,終究仍要勉力為自己找不回家的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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