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在末路上選擇走到盡頭」

古晨星是個隨遇而安的普通人。

與世上其他的人一樣,古晨星有着自己的特別際遇,他不覺得一路走來,自己的人生特別倒楣,有些幸運時刻倒也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但三十年來的人生,總是做不出甚麼成果。

以一個數字象徵自己的人生,古晨星大概會選擇「0」,不是因為一事無成,而是他感覺自己無論碰上好事壞事,它們最終也會互相抵消,變成沒有起伏的水平線。

畢業後第一份工作,古晨星只寄了一份履歷,進行了一次面試,很意外地被那間企業取錄了,但亦很意外地,那間企業兩個半月後卻倒閉了。

交的第一個女朋友,在一次偶然的線下聚會相見,相談甚歡,對方覺得自己挺風趣,後續也有保持聯絡,約會過好幾次,但某天對方卻突然消失了,再也像聯繫不上,像發了場夢似的。





古晨星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早些年買下的一檔股票,有漲,有跌,反反覆覆,直至最近想套現,打開股價一看,喲,剛好是前些年買入的價格,沒有變化波動。

但在這個社會,沒有進步即是等同退步,所以轉眼快要踏入三十歲的古晨星,還是一個三無人士,沒目標,沒儲蓄,沒夢想,幾年來維持着同一樣的生活水平,同一樣的生活方式,剛好足夠過活,但沒有絲毫變化,不也期盼有着甚麼變化。

他似乎預視到,自己的人生將會一直維持着沒有起伏的狀態,直至老死。

因此,當他發現自己穿梭到遊戲裏的世界時,沒甚麼欣喜若狂,以為人生就此會改變,走上一條與別不同的路。古晨星只是感嘆,原來漫畫小說裏的故事原來的確會成真。

「很驚訝,居然能活着出來。」





爬出廢墟般的地鐵站,全身破破爛爛,滿佈一道又一道的傷口。然後,古晨星貪婪地深呼吸着,像是第一次打開氣管呼吸空氣。

「但很遺憾,失去所有希望,前往第二關,注定退場。」

古晨星中途撿到一部黑色電話如此評價着。

「現在邀請,回到原來人生,還是繼續這世界?」

原來,自己並非從不渴望變化,只是以從選擇忽略掉它們,錯過一個又一個的機會,他這次主動選擇抓緊機會。





「很好,交易,成立。」

然後古晨星發現身體泛起微微的一層綠光,接着整個人被吸收進電話裏頭,「唰」地一聲像火箭升空般,眨眼間就遠離了原來身處的星球,來到一片無垠的太空。

「新人,歡迎,歡迎。」

電話裏的空間就像駕駛艙一樣,坐着一個看不清面目的黑袍人,禮貌地跟古晨星打着招呼。

接下來發生的事,古晨星只記得黑袍人跟自己解釋了一大輪的東西,就像遊戲初時的貼心小助手,交代了一大輪設定,甚麼試練世界、希望能量、黑與白等等,一股腦塞進來。只是身體和精神都來到了極限,完全聽不進腦海,喝下黑袍人遞給自己的一杯水,古晨星就迷迷糊糊地暈睡過去。

「所以,你跟我一樣,都是被無緣無故被帶來遊戲裏的世界?」

「是的,非常正確。」





「就是那款……人生甚麼甚麼的?」

「人生只是一場選擇遊戲,我問過每個人,他們都同擁有相同經歷。」

「還有其他人?通關後不能直接返回現實世界麼?你在哪裏遇見其他人的?」

杜曉月睜大眼睛,情不自禁地把踩在胖子身上的腳加大力度。

「啊,女俠,輕點,輕點。」

趴在地上古晨星發出奇怪的叫聲,絲毫不見剛才哭爹喊娘的狼狽模樣,只是現在變得臉青鼻腫,像捱完一頓揍來。

這是一個荒誕場景,近處的二人素未謀面,卻在一間開在雪山高處的雜貨店裏,以古怪的姿勢談着古怪的話,店內深處的光影扭曲混沌,但兩人都像沒看見一樣。

杜曉月哼了一聲,道:





「還要再來一次嗎?」

「很好,不,在下也很想把一切娓娓道來。只是,我們時間的確不多了,不然邊走邊聊?」

杜曉月打量着正緩慢擴散開來的扭曲光影,又望向木門外被無形牆壁阻隔着的暴風雪,雖然很不想認同這胖子說的話,但這處確實不宜久留。

挪開腳步,杜曉月死死盯着古晨星,防止這胖子在耍甚麼花樣。

古晨星撐着地板,艱難地爬起身,然後揉着腰背咕嘀道:

「哎……真是的……」

他目光瞟了木屋的角落一眼,問道:





「我能過去把它撿起來嗎?」

落在木屋一角的,正是那個拳頭般大小的黑色立方體。

……

……

「大姐,能放過新人一馬嗎?」

杜曉月眼前的胖子,突然由一臉雀躍,變成如喪考妣似的。

「其實我前幾日才認識那群傢伙,不,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們,我是被強行綁架來的,小子只是個普通人,只想好好過普通日子啊。」

仍舊說着莫名其妙的話,但杜曉月絲毫沒有降低戒心,她上次看到那個黑色立方體時,面對着的也只是一位人畜無害的慈祥老人而已。





怎麼辦,對方好像走不出那木屋來,要不就這樣繞路?但是……那胖子感覺與之前的怪物有些不同,萬一可以套出點甚麼情報或是取得物資……

杜曉月感覺自己就像一條被擰至極限的毛布,再也搾不出半點的力氣來了,現在她最需要的,是一頓好好的休整,然後朝着最終的目標出發。

謹慎地走向木屋,杜曉月發現四周呼嘯的風雪開始減慢,每次從積雪堆中抽出雙腳也不怎麼吃力了,冰冷麻木的身軀漸漸恢復一絲暖意。

她發現,一直穿在身上的粉紅外套,正散發着微微的光芒,像一層防護膜似的,把自己保護在內。

這是……甚麼情況?

看着那個出現在回憶世界裏的神祕高人一步步向木屋靠近,古晨星想起先前黑袍人重點提醒自己的事項:「白色,蛀蟲,敵對」,從其他新人口中打聽後,才知道這世界裏存在着兩方勢力,一黑、一白,彼此爭奪被稱為希望的綠色能量。

每有新玩家進入回憶空間裏,必定伴隨着數件象徵着其人生的物品出現,那些物品匯聚着最純粹的力量,它們象徵的事物因人而異,功效亦有所不同。

當中最保貴的,就是希望的象徵物,散發着綠色光芒,亦是兩股勢力鎖定的目標。

它們其中一種收集希望的方法,就是滲入不同的回憶空間,搶先對方接觸新降臨的新人,然後透過各種方法,或巧取豪奪,或暗算誘騙,取得他們希望的象徵物。

黑色方勢力最常用的套路,就是篡改回憶空間,加插一個不存在的「商店」,引誘對方作出「交易」。

古晨星當初,就是糊里糊塗地把身上所有物品的拿出去,交換一些認為可以協助自己保命的道具,卻不知道自己已失去了最珍貴的事物,換來一些亳無價值的物品。

但他仍然僥倖通關了,然後被吸納進去,成為一個真正的「新人」。

先榨取實在的即時價值,若然對方表現出一定能力,再考慮招收作新成員,補充人力,這就是它們的邏輯。

不知道這處世界原本的規則是甚麼,原本的目標是甚麼,但那些已經不重要,由一黑一白立方體割據的新世界已發展出全新的運行規律,所有人都只能夠遵從這套規律行事,沒有例外。

古晨星從一個意外降臨過客,忽然變成這台精密機械的一塊齒輪;從原本被剝削壓榨的人,轉眼間就變成協助搬運戰利品的工蟻。

但自己這隻小小的蟻螻,似乎要交代在第一次的任務裡頭了。

所有任務中風險最高的,莫過於潛伏在對方勢力的領土裡,當一隻偷竊的蟲子,搶先截斷對方的資源,不但只是希望能量,就連新人也不會讓對方有機會補充。

事實上,古晨星在這基地駐守了好一段時間,未曾見過有任何一個活人能來到自己面前,似乎跟自己一同前來的黑袍人在先頭已經截殺掉所有新人,自己這個保險方案完全不需要發揮作用。

當古晨星發現避難所漸漸變得扭曲起來時,就知道他們的存在被白色勢力發現了,因為比起任務原定的結束時間提早很多,只有這時,他們才會不惜破壞整片回憶空間的穩定,將一切摧毀掉,半點殘渣也不會留下對方。

他沒學過任何應變措施,沒有任何辦法,只能乾等帶着自己前來的黑袍人回來順道捎走自己。

所以看到有人前來,雖然對方沒有穿着黑袍,但古晨星亦很自然地把來者當作是組識裡頭的前輩,以為自己終於可以獲救了。

不過命運終喜歡與自己開玩笑,定睛一看,他又見到了對方手中拿着一個白色的立方體。

啊,這次完蛋了,好好地繼續自己的殘廢人生不就行了嗎,為甚麼要一頭闖進這個火堆裡呢。

直至現在,古晨星又看到了,那個在風雪中堅定前行的身影,正泛着一層淺淺的光芒,那不是屬於任何一方勢力的顏色,而是只僅限最初降臨這世界上,尚未被蛀蝕吞沒的光輝,一道名為希望的綠光。

他很疑惑,以他所知,任何加入黑白勢力的人,首要條件就是交出自身的希望象徵物,不可能存在既擁有立方體,又能夠保留希望的人。

古晨星看着對方漸行漸近,踏上木屋的階梯,走到門前,然後舉起拳頭,猛地砸在一臉茫然的自己身上。

「這記拳頭可不是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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