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之二╱陽光與天際的火燒雲

  「好,接下來就讓我再多說幾句無關痛癢的閒話吧。」

  班主任看來交待完了校方要他說的東西,笑了笑才接着道:「有很多時候,太過感情用事都只會對自己有害無益。我不會對你的決定說些甚麼,只要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甚麼就行——我不僅在說要否退修物理這事,其他事都是如此的,明白了嗎?」

  我盯著班主任的雙眼看,瞬間就明白所謂「其他事」所指的是甚麼。

  怎麼已經連班主任都知道了?實在使人感嘆傳言的威力,可真不是一般的厲害啊,使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教員室實在太冷,我看到從窗簾間透到地上的、橘紅色的光,就知道外頭一定要被這兒暖和許多——我好想盡快完結話題。

  於是我朝他點了點頭,他也沒再說甚麼,爽快地讓我離開了。

  步出教員室的一剎那,熱氣撲面而來,使我不禁抒了口氣。

  在教員室內的每分每秒都太難熬了,走到空無一人的走廊上,使我瞬間就放鬆神經。我轉身步向樓梯,要先回到位於五樓的課室拿回書包才能回家。

  樓梯處有窗,陽光能透過窗子透進來,映得地上光影斑駁,我也能透過窗戶窺見到窗外染得一片通紅的天空——今天的天氣這麼好,待會兒走出校門要緊記抬頭看天,運氣好的話或許能看到火燒雲。





  然後,我看到你了。

  你背着書包,正循樓梯往下行。是因為放學了的緣故嗎?還是因為剛才成功解決了一道難題嗎?你的臉上帶着笑意,步伐亦有點輕快。

  陽光就在你身後的窗子透進來,以光勾勒出你的身影。你就這樣逆光走來,地上的光影斑駁,就如因憑你的動作而起舞。

  「再見。」你說。

  我緩了好一會兒才回個神來,察覺到你在向我說話。





  「明天見。」我回應道。可惜你已然離去,我就望着你以往樓下走去的背影,也不知道你聽到了我的話與否。

  我踏上樓梯,到課室拿回書包,然後便離開了學校。

  走出校門時,我抬頭看了看天。一簇一簇的雲彩,正因為夕陽映照,成了天上的火光一般,把整片天染得鮮紅。

  小學的課文中,把這火燒雲的變幻形容成「一會工夫變出來一匹馬來,一會工夫會變出來一匹狗來[1]」,但其實這晚霞非馬非狗,亦不能無中生有變出甚麼來,其為轉瞬即逝之光而已。

  是光。我告訴自己,對,就是光。這就是一切的原因。不論那是讓生命欣欣向榮的陽光,還是讓飛蛾自取滅亡的火光,光總是讓人向往。

  找有光的地方,光就是希望。就算那光不過為短暫之反射,虛擬之幻象,而黑暗已於東方降臨。

  「一爐晚霞,黃銅燒成赤金又化作紫灰與青煙,壯哉崦嵫的神話——」班主任今早朗讀課文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朝晚霞伸出手去,光從指縫間照進我的雙眼,刻劃着手的邊界——我彷彿能在當中看到陽光是如何勾勒出你的身影,而你就在光的包圍中微微笑着。





  啊,這是壯哉崦嵫的神話,太陽的葬禮[2]。

註釋:
[1]:語出蕭紅之《火燒雲》,該部分原文大概是:「一會兒,天空出現一匹馬,馬頭向南,馬尾向西。馬是跪著的,像等人騎上它的背,牠才站起來似的……忽然又來了一條大狗。那狗十分兇猛,在向前跑,後邊似乎還跟著好幾條小狗。跑著跑著,小狗不知哪裏去了,大狗也不見了。」
[2]:此句與前面之課文部分,皆出自余光中之《沙田山居》,該段原文是:「一爐晚霞,黃銅燒成赤金又化作紫灰與青煙,壯哉崦嵫的神話,太陽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