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點-1 自在守 7月3日
       頭好痛……
       頭正在劇烈地撕裂,把我從美夢叫醒。
       現在我的感覺相當抽象,一方面在我的身體裡,一些沈睡的細胞好像在逐漸覺醒,源源不斷地給予我力量感;另一方面,一股遙遠的記憶在沉寂中重新活躍起來,如同碎片般,雜亂無章地崁入腦袋。除此以外,還有一種厭惡且相近的存在正在急迅地萌芽,它的力量像是磅礴得可以覆蓋大地,實在是難以言喻的奇怪。
       在這一片混亂裡,我驀地想起那位白髮少女,想起她說的那句話。天之端?
       我走到窗前,仰望前方的天空,它猶如一頭陷入沈睡的巨獸,明明是多麼的寂靜但又透露出窒息的壓迫感。我慢慢抬起頭向上望,視線直直撞上了野獸的雙眼,霎那間的驚恐使我不敢移開視線,生怕這漫天的黑暗會把我吞噬。
       天空出現了兩個月亮……
       它們向著彼此慢慢靠攏,融合成一個月亮。
       我從未料到有一天野獸的眼睛會睜開,我揉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我連忙打開手機,查看新聞,嘗試尋找這奇怪現象的原因,但無論我打上什麼關鍵字,都未能找到相關資訊。





       在不知所措下,我來到司的家門前,就像以前遇上困難時一樣,呼叫她的名字。
     「司!司,你睡了嗎?」
       司對我而言,不只是鄰居,還是我的家人和愛人。
       回溯往事,在我四歲的時候,爸媽的逝世為我帶來沈重的打擊,前路茫茫令人沮喪。我坐在醫院裡的某一個角落抱頭痛哭,妹妹那時尚不懂事,我以為我只能獨自一人面對無端的恐懼。那時候我好冷好冷,一股陰冷的冷氣風伴隨刺鼻的消毒水味,侵蝕著我的感官。我不願離開這個充滿了死亡氣息的地方,我認為那是與爸媽最接近的地方,於是我獨坐在那裡,不知多久,直至我被披上了一件風衣。
     「這樣可是會著涼的哦。」迷迷糊糊中我聽到一把既成熟又溫柔的聲線,使我憶起小時候母親對我的無微不至。睜眼相望,迎上她盈盈的雙眸。
       這是我和她的第一次相遇,而後來因為父母的離世,我和妹妹要搬家,恰巧她就成了我的好鄰居。
       那時候,我經常作一個重複的夢。在夢裡,有淺淺的白霧在城市中瀰漫開來,我猜測這仙境般的夢境也許是死後的世界,所以每當我夢到時,我都會在白茫茫的橋上永無止境地走著,期望可以找到我的父母,日復一日,我不斷做著重複的夢,走著一樣的橋,卻始終未能看到他們的身影,每天都懷著失望醒過來。
       我把夢境告訴司後,每一晚她會唱著搖籃曲,陪著我一起睡。從此,陪伴驅散了寒意,我再也沒有夢到那個冰冷孤獨的橋,我也正式地從父母逝世的黑洞中走出來。
       在我八歲的時候,我們經常一起去踏單車。有一次,我把後煞車和前煞車倒轉了,在向下加速時,我意外地煞住前輪,凌空三百六後頭部著地,我痛摔了一頓。




     「司!司,救命呀!」我呼叫她的名字,看著雙手沾滿血跡,啼天哭地起來。
       司在我有困難時一直在我身邊,她馴熟地對傷口作簡單的處理,為我擦乾眼淚。
     「Why do we fall sir?」
     「So that we can learn to pick ourselves up.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這是電影的經典對白,只記得她把我埋在胸前,擁抱著我,拍了拍我的背。儘管我感到些許窒息,但我喜歡那柔軟的觸感。
       在我十二歲的時候,正為不適應中學的學業而煩惱不已。
       我問司:「為什麼我這麼笨啊?」
       那時候的司這樣回答:「不就是笨嗎?有什麼不好呢?」
     「因為……如果我笨的話,考試就會不合格啊。」
     「不就是考試不合格嗎?有什麼不好呢?」
       那時候我把已故父母的教誨拿來回答:「考試不合格的話,就上不了大學,就找不了工作,就會沒有錢啊?」




     「小小年紀就看得這麼遠啦……不用擔心喔,我會養你的。」
     「養我?」
     「對對!所以你不用擔心這些有的沒的,考試不考也罷!」
       就是那一夜,我把所有筆記和功課全燒了,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悅呢。 
       就是這樣,每當我遇到困難時,她都如天使守護著我。不知不覺中,我們之間已經建立了深不可測的情感。
       其實一直以來,我也希望我可以成為她的天使,可以成為她的守護者,守護著她。
       可是,現在我所面對的可說是超現實的、靈異的情況,不知所措的我依舊還是那個依賴司的男孩子,沒有一絲改變啊。

       不久後,眼前的門開了,司為我打開了門。
     「司!」看到她疲憊不堪的模樣,我不禁擔心起來,自我認識她以來,從未看過她這般消沈。 
       我正想著追問時,她二話不說拖著我的手走了出去。
     「去哪裡?」
     「我不知道……我們隨意走走……」
       剛走到街上,我便被眼前的景況驚得停下腳步,啞口無言。
       四周的一切都在不定期變幻,世界彷彿在熟識和陌生的兩種型態中隨意切換:上一秒,世界仍然是我一直以來所認知的那樣,下一秒,四周便存在了一些和我記憶不吻合的事物,雖然未至於天差地別,但我還是能察覺出違和感及其差異。




       在這裡,只有我和司是永恆存在的。
       我的心緒早已如隨風飄蕩的旗子般搖曳不定,喪失了思考能力的我只是呆呆地看著這一切。
     「去其他地方看看……」我根本沒有領會到這句話的意思,只是如一具空殼般被比我冷靜得多的司拉著走。
       一些地方切換的間隔變得越來越短,而且每次變化再也不僅限於兩種型態的模樣,而是出現更多的可能性。就像坐落於公園內的那顆大樹,我有時看到它如我認知的那樣長得極為茂盛,有時看到它有被人嚴重破壞的痕跡,也有時看到它有輕微的傷口,甚至也有記憶中的它和被破壞的它同時存在的景象,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不同的版本。
       漸漸地,每個切換的版本變得越來越相似,最終那顆大樹穩定在一個和我認知較相似的版本中。
       這時候,司停下了腳步,指著前方那個時而出現、時而消失的燈柱,問我:「看到嗎?」
       我呆滯地點了點頭,疑惑地問:「妳要做什麼?」
       她沒有回答,而是從口袋裡拿出一支筆,抬起手一步一步地接近燈柱的位置。趁燈柱消失的一剎那,她把筆放到燈柱所在的位置。
     「燈柱沒有出現,筆也沒有消失,你所看到的也是這樣嗎?」
     「嗯。」
     「原來如此,世界的模樣或者說世界的版本大概取決於我們的想法。」司鬆了一口氣,看見我不解的神情後,她繼續解釋:「在我們認知的世界裡,燈柱並不存在,相反,剛剛我不斷想著那支筆,對那支被我拿在空中的筆有著強烈的概念,我猜測,只有筆沒有燈柱的版本就是這樣被決定了。」
      「信念決定事實?這也太反邏輯了吧?」
      「我承認,這唯心主義的確太難以想像。」
        在一片混亂下,我對時間的流逝沒有太大感覺,不知不覺間,我被司拉進了一個陌生的公園。
        看著眼前的大石頭,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照妳的說法,如果出現不合符我們認知的事物,豈不意味著除我們以外,有能決定世界版本和模樣的存在嗎?」我指著大石頭問道。




     「嗯。」司聽到我的問題後沒有絲毫驚訝,看來她早已想到。
     「那……」我有點遲疑,但最終我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為什麼會發生這些事?」
     「我不知道。」她笑了笑後再一次重複:「這次我真不知道。」
       看著司這般模樣,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星期六你有空嗎?」
     「怎麼了?這麼突然……」我心中滿是疑惑,但還是乖乖吐出兩個字:「有啊。」      「那約好了,叫上羽穹我們去玩吧……她是我們所珍視的,應該會沒事。   
     「嗯……」
     「就這樣,我們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我也不敢再說話,打擾司的思考。

       回到家確認妹妹無異樣後,我躺在床上強迫自己入睡。可是,即使我盡量不去想那些超自然現象,我還是失眠了,腦袋一片混亂的我唯有透過觀看夜空獲得片刻的平靜。
       就這樣,看了很久很久,目睹了火紅的太陽緩緩地從地平線升起來,這個象徵希望的早晨依舊沒有使我高興起來。
       司很喜歡仰望天空,念著那句:「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唉,說不定哪一天的天空便不再是藍色的了。

       我先在網上確認了學校的存在和位置和我認知裡的一樣後,才拿起背包出門上學。儘管路上的景色多少有點陌生,我還是成功在早上八點前來到學校。 




       學校並沒有和我想像中有太大出入,這令我心裡踏實許多,並開始冷靜地向身邊的同學詢問,只是他們對於那些超自然現象都一無所知,反而在他們的告知下,我得知了隔壁班的一個名為石霜若的同學在昨夜墮樓了,並砸中了一位不幸的路人。
       在聽到高跟鞋的聲音後,此起彼落的討論聲戛然而止,課室在班主任的到來前恢復死寂。
       班主任一進課室便說:「也許你們也看到新聞了吧?一個隔壁班裡的同學不幸去世了,這真的是非常遺憾……但學校希望同學不要作無謂的揣測和討論,讓死者的朋友和家屬可以好好度過低谷,這也算是對死者的尊重吧……我明白同學會覺得悲傷,但要知道公開試快到了,不要讓這個悲劇影響到你的學業,真的有需要就尋求社工的幫助。」同學見班主任對事件一字不提,也無可奈何,只好抑制心中的好奇心,像平日那樣開啟苦悶的班會。

       轉堂期間,寂靜的班房再次吵了起來,他們再次討論起那個自殺事件,當然也有一些女生時不時拿紙巾抹眼淚,她們在為那個石霜若傷心吧。
       叩叩!
       這時,一位白髮女同學敲了敲我的桌面,我看到她後,對她有點印象。這個人因為她驚人的美貌在入學時一度引起轟動,據她那班的同學說雖然她性格相當冷淡,卻無阻同班同學對她的愛慕,不少人在和她編到同一班後,成績都下滑了不少。
       她問我:「你跟她,那個自殺的人認識嗎?」
     「不認識。」她的問題令我覺得相當奇怪,我怎麼可能會與那個我連名字也沒有聽過的同學扯上關係?眼見她就要離開,我連忙問:「為什麼這樣問?」
       她的腳步沒有停下,只是簡單地回應了我一句:「沒什麼……」
       繼看到那些超自然現象後,又發生多件奇怪的事。怎麼這個世界變得這麼陌生,好像一切都偏離了我的認知呢?
       我再也忍受不了這個課室的吵鬧,她的死明明與我無關,卻使我心煩。我帶著背包離開課室,來到天台逃課。

       剛打開天台的門,我又看到了一位白髮少女,她靜靜地在門前站著,好像在等待著我上來一樣。
       怎麼這個世界這麼多白毛?




       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兩人都沈默著。不久,我忍受不了那種尷尬,錯開視線獨坐在陰影下。
       她對著陰影之下的我問:「你知道死後會發生什麼嗎?」
       儘管現在我希望能獨自一人靜一靜,但我還是抱著開解同學的態度回答:「當然不知道,我也沒死過。」
     「你如何知道你沒死過呢?」
       面對她的質疑,我沒好氣地回答:「我現在不就是活著嗎,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誰知道呢?也許你曾經死過,只不過你遺忘了罷了。」眼前這個人怎麼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呢?我想起昨天那位在路口上遙望天空的白髮少女,她好像也在說著天之端這些不能理解的話。
       等等,現在在我眼前的不就是她嗎?
       我迫不及待地問:「妳是知道些什麼吧?關於昨晚到今日的一連串事件,這都是前所未有的超自然事件,不,還有更早的,我沒有在意的頭痛。究竟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麼?」
     「dvhiabsidjnvzxbskbviab」她說出這段莫名其妙的字母。「你想必未曾聽過這些英文字排列吧,前所未有的,為什麼卻不感到吃驚呢?」   
     「這……這怎麼能和天空出現兩個月亮這種不合邏輯的事情相提並論呢?」
     「不合邏輯啊……你如何知道呢?每年公開試的考生都認為自己那屆是特別的,出現了新題型,但過多幾十年所謂的新題型便成了經典和常規題型。同理,有朝一日你所謂的不合邏輯也許也會合邏輯吧。」  
     「我說……」我被她這套說詞搞得有點不耐煩。「妳可以別兜圈子,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嗎?」
       她微微一笑然後說:「好,那我再直接一點,你知道自然科學和邏輯有什麼差別嗎?」
     「什麼?」
     「自然科學的命題依賴經驗的發現和證實,而邏輯命題則不然,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嗯呃……因為,我們的經驗是符合邏輯的,違背邏輯的不可能成為經驗對象。」
     「很聰明嘛。」她看上去十分滿意。
     「妳想說什麼?」
     「你是為世界偏離你認知這些看似不合邏輯的事感到驚慌 ,但正因為這些事成為了經驗,所以它並不是不合邏輯的。」
     「妳絲毫不會安慰人呢。」
     「我存在的目的並不是安慰你哦……對了,所以你要看天之端嗎?」
     「天之端?」
     「顧名思義……」她挨著欄杆,仰望天空。「就是天空的……末端。」
       這片隨處可見的天空裡會有著答案嗎?我跟著她一起聚精會神地看著天空,天空為什麼會有末端呢?所謂「末端」有更深層的意思嗎?
       我問:「妳究竟是什麼人?」
       沒人響應,她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離開了,空曠的天台只剩下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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