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文傑垂眼看陳凱婷,她毫不客氣地回瞪過去,兩人一上一下。廚房那刻只剩下抽氣扇的雜音,遠處還有房東和鍾倩羚交談的笑聲。

他靜了一會,淡然道:「唔知你講緊啲咩。」

然後邁腿經過她身側,走進客廳。

鍾文傑在餐桌上表現得體,與平日那副欠揍樣子簡直判若兩人,不卑不亢,談吐大方穩重,不時與房東碰一杯酒。

言談之間,陳凱婷才得知原來鍾倩羚小時候便被送到海外留學,最近才回來念大一。



因此她對鍾文傑的認識大部份停留在童年時期,往往只能看到對方在長輩面前那副成熟懂事的模樣。

彷彿印證了內心的猜想般,陳凱婷沒有作聲,微微向前傾夾起一塊肉,結果兩雙筷子一碰。

她抬眼,對上了鍾倩羚的視線。對方隨即別過臉。

「咁大個女,點解仲係咁麻煩呢!」酒過三巡,房東的臉開始泛紅,連說話都變得簡單直白:「凱婷,唔好咁介意啊!羚羚比較怕生……」

說得好聽點是怕生,說白了就是朵溫室小花。從小嬌生慣養,一旦碰見不喜歡的人就連裝也懶得裝,喜惡都放在臉上一覽無遺。



「媽!」鍾倩羚放下筷子,皺著眉反駁:「但佢唔係表哥搬出嚟住嘅原因咩!」

空氣瞬間凝結數秒。

陳凱婷偏頭去看鍾文傑的表情,只見他神色自若,像個沒事人般扒著飯,讓人摸不透情緒。

「你喺邊度聽返嚟?」房東收起了開玩笑的神色。

「舅父舅母講㗎嘛……」



鍾文傑一愣,神情隨即沉下來。

鍾文傑父母怎麼會知道她也住這裡?陳凱婷一臉訝異。

「哎!」房東見狀,拿起筷子往鍾倩羚頭頂一敲:「傻女!點解唔問我同當事人呢!」

鍾倩羚有點委屈,轉頭看鍾文傑。

「誤會一場,無事。」他笑著回答:「我同陳凱婷只不過係室友,其他事就唔好提啦。」

鍾倩羚這下連耳根都熱了,低下頭啞口無言。

她面子上有點過不去,半刻便吃飽了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目光不時往茶几下瞥,大概是被內褲事件造成不少陰影。

「係喎。」房東又喝了一口酒,轉移話題:「最近聽文傑講起,原來你哋兩個小學就識啊!」



「嗯,但係唔太熟。」陳凱婷瞄了鍾文傑一眼。

「係咩?咁我同你講樣嘢啊!」房東眉飛色舞,心情像酒裡的氣泡般輕飄飄:「文傑仲係小學嗰陣周不時會過嚟我哋屋企住,之後有一日你哋學校要尿檢,但佢死要面,鎖咗自己喺廁所度搞足一個鐘,最後半滴都冇!」

陳凱婷差點被飯噎住,低著頭使勁憋笑。

她沒想過原來這事情還有第三方旁觀。

「屙唔出都算!最搞笑係其實大家都喺門外面等,但問極佢都冇反應,羚羚以為佢暈咗,擔心到喊住要搵表哥!嗰陣一撞入去,文傑連塊面都嚇到青埋!」房東笑得花枝亂顫,完全無視周遭的氣氛。

「求下你唔好再講啦!」鍾倩羚羞死了,不禁回過頭高聲抗議。

「好啦好啦!唔講你啦。」房東擺擺手:「之後文傑好似因為呢件事同人打架,阿嫂嗰陣忙著返工吖嘛,根本唔清楚來龍去脈。結果為咗冚住件事就話文傑屙唔準!」



鍾文傑礙於對方是長輩,只能在一旁陪笑,心裏恨不得用強力膠紙把姑媽那張嘴封起來。

夜幕低垂,屋內燈火通明,笑聲四溢。

最後房東是被鍾倩羚架著回家的。

按照江湖規矩:誰煮飯誰洗碗。因此鍾文傑歇了會兒就開始跟髒碟較勁。

念及鍾文傑獨自炒了一桌子菜也不容易。陳凱婷良心過不去,收拾飯桌後就轉身去廚房,曲起肘往人腰側一撞,讓他在旁邊擦乾碗碟。

她扭開水龍頭,連頭也不抬。

最近兩人陷入沉默的情況愈發頻繁,這次誰也沒有提起剛才鍾倩羚口裡的話。

鍾文傑抹了一會,忍不住瞥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陳凱婷。」

她眼一偏,可他卻避開了她的視線。

鍾文傑重新悶頭擦餐具:「有啲嘢,我希望你唔好喺倩羚面前提起。」

陳凱婷當刻想起了鍾倩羚望向鍾文傑時那雙亮晶晶的眼眸,忍不住噗嗤一笑。

水停下來了。

她扭頭盯他,半晌冷哼一聲:「冇諗過你喺佢面前會有偶像包袱喎?」

他手一頓:「佢出去讀書嗰陣朋友唔多,又一直當我係榜樣。」



打個比喻,鍾倩羚和鍾文傑的關係,大概像一隻小企鵝亦步亦趨跟在一隻鴨媽媽後頭。鍾文傑明知道自己根本不再是鍾倩羚仰望的存在,可也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想。

水龍頭又開了。

「得啦得啦。」她翻他一眼,手里拎著筷子沖洗:「咪真係當自己守護甜心隨時變身,本質上咪又係嗰個樣……」

在不同人面前還要換著面具戴,想想也覺得累。

這次輪到鍾文傑關上水。

「咁你同我講吓。」他一手拄在廚櫃上方,意味深長地望著她:「我嘅本質係咩?」

「你啊。」陳凱婷抬起一雙筷子指著鍾文傑。

「自以為是、死要面子、不知廉恥。」

鍾文傑隔著毛巾抓住筷子,忽然俯身靠近她,耍無賴似的笑笑:「仲有呢?」

陳凱婷低頭看看筷子,再抬起頭望他。

「做咩,掛住望到唔知仲有咩講?」鍾文傑衝她挑眉,手下拉近兩人的距離。

她頓時反應過來,不怒反笑:「無可救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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