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鍾文傑站在陳凱婷的房間外,敲了敲門。

「陳狗,你唔係真係嬲啊?」

對方毫無反應。

「陳狗?」他不死心,再伸手叩了一下。

夜深人靜,在慘淡的月光下,鍾文傑瞧著門上那道斜斜的影子,忽然有種天秤失衡的無奈感。



他做錯了嗎?沒有。

那為甚麼他會如此在意呢?

「陳凱婷?」

這次他沒有再敲下去,反而低低一嘆,良久才轉身回房。

房間內,陳凱婷一言不發地平躺在床上,鍾文傑的聲音一清二楚地傳進耳中,可她卻沒有開門和他理論的力氣。



人與人之間永遠不可能做到理解和思想完全同步,何必白費口舌雞同鴨講。

此刻,她的大腦不由自主地出現剛才和喬喬互訴心事的畫面。

當時女孩盯著她看了很久,猶豫著開口:「如果我乖啲嘅話,爸爸媽媽會唔會好返?」

陳凱婷聽得心底泛酸:「你已經好聽話。」

喬喬的視線慢慢下移,語氣難掩失落:「但爸爸成日都話我係一個累贅。」



「既然係咁,點解一開始要生我出嚟?」

「咁樣落去嘅話,爸爸媽媽會唔會唔要我?」

這三句話,直接把陳凱婷堵得啞口無言。

曾幾何時,她面對過同樣的問題。可這麼多年過去了,卻依舊一籌莫展。

以往不願想起的畫面似乎一幀幀更清晰起來,在她腦海中不斷回放,一遍又一遍。

不知不覺間,她翻了個身,嘗試以睡眠蓋去情緒。

結果,陳凱婷當晚就夢見自己回到中五時期和鍾文傑的一場衝突中,戰場就位於學校游泳池的男更衣室裡。

那顯然並不是往常的小打小鬧,可她又不太記得當初闖進去找他算帳的原因,像按進一集缺乏前情提要的宮鬥劇,倆妃嬪話不過三句忽然就互扯頭髮發瘋尖叫,沒頭沒尾。



兩人一開始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怒目相向—— 陳凱婷提著衣領把鍾文傑抵到牆上,可他卻沒有掙扎,眼神很平靜。餘下所有人被他們嚇得不敢吱聲,眼觀鼻鼻觀心。

「鍾文傑,你知唔知自己講緊咩?」

陳凱婷雙眼通紅,氣得頭昏腦脹,連說話都開始有點語無倫次,彷彿不敢相信他的所作所為般不斷反覆質問。

「我梗係知。」鍾文傑估計是沒預想過對方會出現在這裡,甚至被抓得無力反抗,面子丟足了。他自尊心重,脾氣更臭。於是就歇斯底里地火上澆油,破罐破摔。

十多歲的男高中生,總是帶著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氣,話中老帶著幾根刺,最喜歡看人被自己氣得束手無策的樣子。

靜了大概三秒左右,他又開口:「但我有講錯咩?」

她沉默不語,脊背僵直,內心卻被逐步擊潰。



「我……」

「陳凱婷,你係咪冇嘢講啦?」

她眼楮一熱。

眼見對方氣勢上節節敗退,鍾文傑得逞一笑,抬手死死攥緊她的手腕。

「我話,你呢種孤兒,就係注定冇人鍾意。」

甚麼是謹言慎行,甚麼又是禍從口出?

話音落下的剎那,她便鬆開衣領,欺身一拳迎了上去。

相看兩厭十多年,雞毛蒜皮的糾葛數之不盡,可兩人一直都有默契地對彼此的底線避而不談。



事實證明,敵人才是最了解自己的存在,她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堅強。

陳凱婷最後是被她哥哥拉走的。

她表情茫然地盯著跌坐在地上,臉上掛青的男生,像是自己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亂砸後忘了當初暴怒的原因。

是因為氣鍾文傑踐踏自己的自尊嗎?還是因為氣他打破了兩人之間的信任?但他們之間能有甚麼信任可言?

轉念一想,如果讓她仔細回憶為甚麼鍾文傑會突然挑起事端,她也是說不出個所以然的。

愈猜愈疑惑,愈想愈奇怪。

兩人的關係從那天起展開了漫長的冷戰,在勢不兩立這條道上一路狂奔不回頭。



然而時過境遷,鍾文傑和陳凱婷又再次回到最初的起點,在喬喬面前爭持不下。

——「咪又係自我感動,你呢種……」

這麼多年過去,可她那一瞬間還是在夢裡愣住了,幾乎以為站在對面的人,又會一如既往地重新扒開她的傷疤撒上一把鹽。

陳凱婷嚇醒了。

人剛起床時,腦子像是一團漿糊般無法運作,但她卻忍不住去胡思亂想,鑽牛角尖鑽到地心。

他根本就是想說同一番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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