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過後。腥紅的月亮寂靜低掛。

紅光澆灌大地。

可是,真正使這片大地染紅的,是人血。鮮紅的人血。

一個男子幽靜的站在這片血池上。這個日後被世人畏稱「劍狂」的男人。

縱使他渾身散發那狂怒的殺氣,他眼神滲透着的,卻是無盡的悲傷。





到底他經歷了甚麼?到底是甚麼驅使着他繼續活下去?

武道的極致,從來都是孤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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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24年的嚴冬,一個狂風暴雪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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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有一隊人馬正在連夜趕路,他們的馬匹因早已因連日不停奔波而大汗淋漓。那些汗水如霧一般從馬匹身上不斷蒸發,彷彿它們的靈魂正在被這寒風吞噬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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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官,我看再繼續趕路,恐怕我們的馬匹不能堅持到戰場去!」為首的其中一名官兵道。





「可是如果我們不能準時趕到,我怕這個罪,我們隊伍所有的人頭加起來都不能擔當得起呀!」另一位官兵道。

聽到這裏,其他的官兵都開始感到不安,開始和身邊的人低聲討論,看看他們到底會被凍死或是被處死。

「肅靜!」長官大喝。待所有人都安靜下去時,他看着滿天的暴雪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搖頭吩咐道:「傳令下去,今夜在這裏紮營。休息兩個時辰後再出發!」

「遵命!」領命的幾名官兵馬上牽着韁繩,轉頭往後方的隊伍傳令下去。儘管這支軍隊只是一支增援部隊,人數只有百多人,可是經過連日來的操勞,步兵們最後耗費了頗多的時間才完成紮營,生火和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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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一個帳篷前的營火,一名男子正獨自坐在枯木上,搓着雙手取暖。此人年若二十,束著一頭雜亂的中長髮。他右眼上戴著的眼罩使他看起來比一般年輕人更成熟。儘管數日的疲勞奔波使他瘦削的面容更顯憔悴,可是他深邃的單眼仍然在火光中閃爍。

男子獨坐的時候,有兩人向營火走近。「眼罩小子,第一次當兵嗎?」從其沙啞的聲線可以判斷說話的人是右邊的老人。老人眉毛花白,身材肥胖而矮小。他腳步輕浮,右手拿著一個盛酒的大葫蘆,看來已經喝得酩酊大醉。而和他一起的大漢則身軀魁梧,一頂笠帽掩蓋了大半張臉。唯一顯露的下巴佈滿着一條又一條的大疤痕,猙獰萬分。





這三位奇形怪相的人圍着這一個營火,旁邊的人完全不敢靠近,生怕他們會被吃掉似的。

老人沒有理會周邊眾人投射過來異樣的眼光,再向男子提問:「你猜我為甚麼知道你是第一次當兵嗎?」男子沒有回應,只是緩緩的望了老人一眼,然後繼續盯着營火。

「從你那炯炯有神的左眼。正所謂:『初生之犢不畏虎』。初次當兵的人通常都對自己的實力有一定信心,卻永遠不能想像戰爭的殘酷。尤其像你這種這麼年輕就在當僱傭兵的人。」老人笑道,「明天千萬要小心,不要輕易丟了性命噢!」同時他拿起大葫蘆,喝了一大口,早已通紅的臉此刻又再紅上了幾分。
男子還是沒有任何回應,但是他也不自覺的盯着老人,豎起耳朵繼續聽。

「我們這些當僱傭兵的,只要顧全自己的小命就好了!反正這些官兵也不太在意我們的性命,這短短的一個時辰怎可能足夠我們休息呢?」

「而且我聽説,黑清派和文武軍早已被歐陽閣和叛軍打得屁滾尿流了!嘿嘿,說不定我們明天到達的時候,他們都已經死光了!」老人咯咯地大笑道,然後又再喝了一口。

「你這狗娘養的,你他媽在說甚麼!」一名年輕男子怒氣沖沖的衝去向怪異三人組。剛才和他一起的人眼看不能阻止,也都一同跟着前來。說話的年輕男子早已被氣得面部红胀,青筋暴起。儘管如此,三人仍能看出他是一位眉清目秀,面容俊俏的公子。

此刻,他和怪異三人組聚在一起,形成強烈對比。這時,其他的人也緊跟其後,他們和年輕男子都穿着一身烏黑的道袍,看來他們是黑清派的弟子。恐怕老頭子剛才的話觸怒了他們。





「老頭子,你知道我是誰嗎?我余紹合,是「黑清十二使」余文太的兒子,而他老人家是這個戰場的指揮官。我勸你最好現在立即叩頭道歉,好讓他老人家不判你們凌遲處死,死無全屍!」余紹合道。此時他的表情已恢復冷靜,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囂張的臉孔。

老人看了一看余紹合,再看一看眼罩男子,嘴角微微上揚。他用極重的鄉音,大喊道:「我第呢啲鄉下人~,講嘢吾太得體,還請余『大』俠有怪莫怪哦~!」

老人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和動作都非常誇張,滑稽至極。連在旁的大漢和眼罩男子都忍不住撲哧一笑。

其他的黑清派弟子亦忍不住在一旁捧腹大笑,而此時余紹合已經比氣得咬牙切齒,臉色變得比天上的飄雪更慘白。

良久,他才從咬得崩緊的牙縫中吐出幾個字:「你…你…我要殺了你!」他猛然從腰間拔出了刀,向老人斬去!

眼罩男子早猜到余紹合想對老人不利,雖然剛才裝作沒有理會老人,可是其實他心裏對老人的提醒也是頗為感激的。眼看刀已離老人只有數寸,老人還是不為所動,眼罩男子也不再多想,亦立馬抽劍向余紹合直刺過去。

佘紹合的刀離老人的頭只餘兩寸的時候,忽然從左耳傳來一股極奇凌厲的劍風,他本能地抽起右臂,把刀擋在劍風與左臂之間。「錚!」的一聲,刀劍相撞,火花四濺。眼罩男子的一刺極重,余紹合穩不住的後退了一步,接劍的右手頓時發麻。

——此刻,天空再無飄雪,宛如剛才的一招已將烏雲劈開。儘管沒有飛雪,可是寒風卻變得更加刺骨。





余紹合此時正眼看着眼罩男子,發現他竟比自己整整高一個頭!男子虎背熊腰,可是卻毫無肌肉,就像一個披着皮膚的巨大骸骨一樣,給人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從剛才的一劍,余紹合不敢再大意,馬上退開數步,重新擺出架勢。現在除了狂風的喧鬧和柴木燃燒的聲音外,再無聲響。所有人都屏住了吸呼,生怕一呼吸、一眨眼,便會錯過這場對決。

啪啦——柴木爆裂的聲音使眼罩男子分神了一瞬,余紹合乘着機會,右腳踏出一大步,使出一招「蛇盤鬼附」往他胸部的膻中穴刺去。眼罩男子亦馬上回過神來,同樣也使出直刺,想着把刀牽離胸口。可是,余紹合使出的這套刀法,正是黑清派的「蛇影殺法」。此套刀法劍走詭譎,而這招「蛇盤鬼附」,更是詭中之詭。只見經余紹合右手的擺弄,他手上的刀就如蟒蛇一般舞動,瞬間繞過眼罩男子的劍,繼續向他胸口刺去。

眼看大刀就要刺進胸裏,眼罩男子毅然轉招,反手一勾,劍鋒向後施轉半個圈,直取余绍合握刀的手指!余紹合趕緊鬆開刀柄,劍鋒剛好從他右手和刀柄之間掃過,而余紹合的左手已經在下面接刀,並順勢向左迴旋出眼罩男子的攻擊範圍。

短兵相接下,兩人的一招半已令眾人嘖嘖稱奇,他們萬萬想不到在有生之年竟然可以看到這樣精彩的對決。尤其眼罩男子的一勾簡直是神來之筆,用了半招已扭轉局勢。另一邊廂,余紹合的臨急對應也是不遑多讓,絕處逢生。

兩人再接十多招後,戰力差距卻漸漸變得明顯。由於現在眼罩男子再沒有分神,所以余紹合完全沒有機會偷襲。而他的「蛇影殺法」也被眼罩男子的奇怪劍法拆解。

每次他從四方八面使出那詭譎的攻勢時,都被他用劍輕易的一挑一撥破解。加上,自再對招開始,眼罩男子竟沒有再移動過一步!那一刻,佘紹合臉色發黑,沉默不語,在黑夜下顯得更陰森恐怖。





毫無徵兆地,他後退兩步,刀鋒指向天,眼睛死盯着眼罩男子。下一秒,余紹合的刀被一股黑色的氣籠罩着。一揮之下,兩枚由黑氣形成的刀刃瞬間斬向眼罩男子。

危急關頭,一個龐大的黑影及時從後躍出,一掌震碎了余紹合的黑氣刀!還不待他反應過來,另一掌又往他的胸口打去。余紹合來不及躲避,只好舉刀招架。豈料那一掌不但擊碎了大刀,他整個人還被擊飛得數丈遠,途中幾個帳篷被徹底摧毁。

眾人一看,出掌的那人正正就是剛才坐在老人旁邊的巨漢!他向後望了望眼罩男子,露出了讚賞的眼神。另一方面,黑清派的弟子雖眼見自己的少主被一掌打飛,可是誰也不敢舉刀向前,生怕自己會被一掌斃命。

不久,數名官兵騎着馬趕到,説是接報稱有人在打鬥。

這時,余紹合以刀當杖,由幾位弟子在旁攙扶。他面容變青,神色驚恐,一絲絲的鮮血從嘴角滲出。

老人哈哈大笑,向官兵道:「喲各位兵哥兒,我們只是在看這位年青人表演變臉大法罷了!一時變紅,一時又變白!上一刻是黑,下一刻已變青!精彩!精彩!」說話時老人拍着手,又叫又跳。

余紹合正想告狀的時候,其他黑清派弟子阻止了他。

「少主……老爺已命令你不准再惹是生非,還是算了吧⋯⋯」想到他父親的懲罰,余紹合也只能吞一口氣,勉強向官兵擠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臨走時,他再仔細觀察怪異三人組的特徵,暗自發誓今日的事情,他日定必十陪奉還。

官兵看見眾人的衣着,和老人一副爛醉如泥的樣子,也沒多加理會,策馬而去。離去之前,他們不屑地道:「嘖!一班酒鬼在胡鬧,毫無規矩。我們走!」

——原來這隊人馬看似是一夥的,實質卻是能大致分成三組人:身穿官服的官兵、身穿黑色道袍的黑清派弟子、以及身穿便服的雇傭兵。三組人都各懷着不同的心情連夜趕往戰場——官兵多為貴族子弟,大多沒有出征的經驗,只是純粹在進行貴族的義務;相反,黑清弟子護主心切,恨不得馬上把白道殺過片甲不留;而雇傭兵則大多喜愛殺戮,又或藉着這場戰爭贏一些酒錢和賭錢。

試問一班只顧着一己私欲的烏合之眾,又如何能打贏這場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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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眾人盡已散去,留下來的只有最初的怪異三人組。

一個雄渾的聲音打破沉默:「黃龍初現、魚龍漫衍…你是龍家的甚麼人嗎?剛才的幾招實在耍得精妙。」大漢慢慢摸着鬍子道。

「噢,那剛才就是龍蛇飛舞,好不精采呢!怪不得那小子拿你沒有辨法。試問蛇又怎能勝過龍?」老人笑道。

「兩位大俠過獎了,我不是龍家的人,只是先父有緣在「四天龍王」龍寛麾下工作一段日子,獲口贈入門劍法——「龍淵劍法」秘笈。只可惜先父自小弱不勝衣,不能自學,唯有將秘笈記在腦中,再傳授給我。」眼罩男子道。

和大漢相反,男子溫柔的聲線和他那外表顯得不太搭調。然而,兩人聽後皆露出十分驚訝的表情,是因為他只憑着幾句以假亂真的話就能達到如此境界,着實是一名武學天才。

此刻,三人已再無芥蒂,把酒談歡,好不開心。他們談天説地,討論着天下一切的話題,異常投契,恍如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一樣。

轉眼間,再起程的時間又到了。這時老人才記起他還不知道眼罩男子的名字,就向他道:「我們傾談了這麼久,我竟然還不知道你的高姓大名!」

大漢這時也抱拳作揖,頗為恭敬地道:「請讓我們自報姓名,我的名字是—陳大力,而他是趙勝。我們今天能夠遇見,實在是一大緣份。敢問少俠尊姓大名?好讓我們他日能在某地再聚!」

眼罩男子道:「兩位太過客氣了。今天能遇到你們簡直是小弟我三生修來的福氣。小弟姓梁、全名梁仁悠。」
第一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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