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醒來後不久,很多人都來看望我。有些人是我預測他們會來的,有些人是我意想不到他們會來的。有時,我會很慶幸自己仍然在一些人的人生中不被遺忘,而且佔有相當的地位。 首先來的是兩位中年人。婦人如坐針氈的樣子,與男人看似泰然自若的神態形成強烈對比。為甚麼我會說他「看似」泰然自若呢?這純粹是我根據我們相識多年的經驗而得出來的結論。他依舊安慰着身旁的婦人,不過依我的觀察,男人的容貌同樣顯得極度憔悴。恐怕他的心底裏和婦人一樣慌亂。

他們步伐急促地走進我的病房。「噠噠,噠噠......」兩雙腳雜亂無章的聲音響徹整個寂靜的病房,她仍然緊握着我的手。

「仔呀,你終於醒啦!太好啦,知唔知阿媽好擔心你......」語畢,她便跑過來,擁抱我略為虛弱的身軀,放聲哭泣,把積壓的擔憂和痛苦爆發出來。身旁的父親不發一語,但眼淚緩緩地從雙眸流下。在我的記憶中,他是一個堅強的漢子,即使當年他母親仙遊的時候,他也只流了一滴淚。看着他們的臉龐,增添了幾條歲月的皺紋,幾條花白的頭髮。我的視線變得模糊,又再散開。這是我在夢之後的第一次哭泣,也是我自從中三開始的第二次。曈是唯一忍得住而沒有哭泣的人,也許她的淚,在這五天已經流乾了吧。她裝起了一名真正的醫生(不過在某種意義上,她確實是一名醫生無誤),像平日安慰死者家屬般安撫我們一家的情緒。

秒針和分針悄悄地轉動,三分鐘逝去了。

一家人終於停止了歡愉的哭泣,父親定了定神,以一臉疑惑的眼神凝視着床邊的女生。他擺出一個老懷安慰的樣子,我看着他的臉,已經看穿他在想甚麼邪惡的東西。





「仔呀,估唔到你除咗執番條命,仲執咗個靚老婆番嚟,為父今生無憾喇!呵呵呵。」我以充滿鄙視與無奈的眼神看着春風得意的父親,比了一記中指,然後在場的兩位女性不約而同地偷笑,不知是笑父親的話,還是笑我。

「得喇老豆,知你威喇,第日我多啲帶我個靚老婆上嚟陪下你地呀吓。」我在說這話的同時觀察着兩老的樣子,他們的感受寫滿在臉上。或者,他們的快樂,其實很簡單。

「仔,記住快啲生幾粒孫仔俾我地玩呀!」母親掩着偷笑的嘴,再幫父親補刀。我再度以充滿鄙視與無奈的眼神看着他們。

「不如阿清出院之後,我地一齊去飲茶?」曈出手幫助我解圍,我雙眼發光地看着她,感激她的大恩大德。

「嗯!」兩老同時答應。後來他們在病房逗留了兩小時,還將我小時候的伏照給曈看了一遍。他們離去的時候,我凝視着他們二人微微彎曲的背,百感交集。有一刻,我好像看見了二十多年前的父母,充滿血淚和歡笑,含辛茹苦地養育我成年。我還在他們的背影中,看到了矢志不渝的愛情,平淡又幸福。





是時候好好孝敬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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