喋血宮廷篇第十五章 –魂斷小平津
 
八月辛末日寅時,率兵攻入北宮的袁紹,久久未接到關於張讓和皇帝的消息,已相當焦急,突然有人急促走來:「盧尚書轉報,張讓段珪已脅持著陛下和陳留王,從穀門出了宮,現正逃向小平津。」
袁紹驚道:「什麼?他們怎可能逃出了北宮?特別是從穀門……」
那人續道:「尚書因要留下大部份人馬保護太后,所以跟他追上去的人不多,除此之外便只有王允派遣河南中部掾閔貢跟著他,請校尉盡快派人支援。」
袁紹馬上帶著手下向穀門奔去,心付宦官們的垂死爭扎還真強悍……
到達穀門,入目的是大開的宮門和一片空地,不要說找不到半具屍體,連一點打鬥痕跡也欠奉;袁紹想了一下,立刻猜到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這裡確實曾有大批宦官把守著,所以袁紹部下一來到便打退堂鼓,眼看其他同僚在北宮的『差事』容易得多,便離開穀門,拉大隊加入了誅殺宦官和虜掠的行列;到張讓他們逃離皇宮,原本把守宮門的宦官也跟著去了。
袁紹狠狠道:「看我事後怎麼整治他們!」
袁紹想得太簡單了,其實過了這個晚上,一半曾在校場上向他效忠的人,在掠得盤滿鉢滿後便不會再回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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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與他的部屬聚在北宮一處空地上,在他命令下,所有人按照隊伍排好,把上半身的胄甲鬆開,然後把雙手大字形打開,『叮叮』聲響起,剛剛劫掠回來的財物都掉在地上;曹操暗地裡鬆一口氣,因腳下有財物的人,沒有他原先估計的多;再看清一點,那些人全都隸屬於同一隊伍。
那隊長腳在抖顫,把頭垂得低低的;曹操本身個子不高,他樽下身來,仰頭看那低著頭的隊長,陰陰笑道: 「是否我曹操剋扣了你們的俸給,讓你們淪落到要當起賊來?」
「不……不是……沒有這回事……」
曹操站起來,把劍拔出,「既然不關我的事,那我就給你兩條路;一,我殺了你饒了你身後的人;二,我饒了你殺了他們!」
整隊人立刻跪了起來,「校尉,饒命呀!下次不敢了!」
其他人見狀,有一半人也跪了下來,「校尉,開恩呀!」
「孟德,曹孟德!」 曹操回頭一看,只見袁紹神情焦急地向著他跑來。
曹操得知最新情況後,「本初,看來最妥當的做法,就是我先帶我的人出城追上去,你則留在這裡主持大局;你先趕快把你的人召齊,再出城支援我。」
袁紹的臉紅了起來,他自己半個字沒說,曹操卻已料到他那邊的人馬出了問題。




曹操見袁紹在凝視著那些掉在地上的掠物,突然用手摟著袁紹,戲弄他說 :「讓我打個賭,你隨便一個手下從宮裡搶的東西,已多過在地上的!」
袁紹推開了他,好沒氣道:「陛下那邊緊急,趕快去!」又猛然想起一事,「孟德到了小平津,有機會的話,幫我一個忙……」
曹操向手下喝道:「都跟我出城去。」那些原本跪在地上的人,你眼望我眼,便都跟了上去。
***
張讓一行人與漢帝劉辯和陳留王劉協,徒步走到了黃河岸邊,他們剛出宮時還有數十人,到了這裡,大都已作鳥獸散,剩下不到二十人;突然從遠方傳來馬蹄聲,眾宦官登時面如死灰,他們心知己方是不會有援兵來的;張讓咬緊牙關道:「繼續走,前面會有地方躲起來。」
這批多年來位高權重的人,到今天終於窮途沒路了。
又奔跑了一會,渠穆獨個兒停下來,段珪回過頭看著他,渠穆沙聲道:「珪弟,我們活著的時候是個戰士,死的時候也不能窩囊!你們繼續走,我來斷後。」
渠穆手拿著長劍,和幾名手下與追上來的閔貢作拼死一戰;但他們經過之前的連場恶戰,早已體力透支,很快被閔貢等人斬於馬下。
段珪他們聽到停頓了一陣子的馬蹄聲,很快又響起來,段珪也停下腳步來,張讓回首看著他,二人雙眼空洞地望著對方;段珪跪下來,向張讓叩了三個頭,然後提著劍走到河邊,張讓大聲呼喊道:「珪兒,你是個戰士!你是我們這些人的驕傲!」
段珪左手舉起短劍,心中想著她,悽然地笑了一下;在段珪心中,自己縱然能活下去,也給不了她真正的幸福,現在起碼給了她一條活路……一想及此,便毫不猶疑地把劍刺入腹中,身體掉到河裡,「上天,希望我的血能洗清我的罪孽,也求她能找到一個好歸宿……」




張讓自覺腳已走不動了,又聽到馬蹄聲愈來愈近,頹然停了下來,剩下來的宦官也跟著;少帝與陳留王年輕,跑得最快,陳留王回過頭來,「張公公!」正想掉頭回去,給張讓喝止,「趕快躲起來!」少帝劉辯手拉著陳留王離去,陳留王一面走,一面回頭看著張讓。
張讓領著眾人跪下,全都悲哭起來,張讓眼悽悽地望著陳留王劉協,四目交投,「臣多希望能看著陛下長大親政,但現在要作別了;臣走後,天下勢必大亂,唯願陛下自愛,切記萬事忍耐!」
張讓再一次揮手示意陳留王離去,到確定看不到他倆,便轉頭凝視著大河,長嘆了一聲,「趙老頭,你錯了,你愚忠,是你害死了所有的人!」 便跟著眾人一起跳河自盡;此時閔貢剛剛趕到。
張讓在水裡知覺漸失,腦海裡卻突然清晰地略過一個片段,那是他往日總不願想起,一個埋在心底處的愧疚;那是在九年前王美人生下劉協後,他與趙忠在宮中密室的一段對話:
趙忠:「剛才小高密告我,皇后娘娘已在酒裡放了『羽毛』(鸩毒),準備要到王美人那裡。」
張讓:「你告訴我這個,是想我拼死去攔阻?」
趙忠:「不,這裡我年紀最長,我是準備我一個人犧牲,但值不值得……,哈,這些權衡利害的事,還是你最在行!」
張讓閉起眼來沉思,然後慢慢道:「算你成功攔住了,結果是什麼?皇后就算殺不了你,也饒不過你;王美人那邊呢?她一定會感激我們,可是感激歸感激,以她一向忠烈的性子,能給我們什麼樣的好處?」
「反過來說,王美人死了,皇上一定震怒,我們替皇后娘娘求情,成功的話,娘娘感激之餘,往後的好處不可勝數;失敗的話,大不了再捧一個皇后上去。」
「王美人的祖父乃五官中郎將王苞,她不用買我們的賬;但『她』的出身不用我多說了,所以她一定會倚重我們;這是她們倆根本的差別。」
趙忠靜默了一會,嘆道:「你真是把姓何的都算盡看透了!唉,只可惜從此以後,後宮又少一個好人了!」
張讓冷冷道:「你感慨什麼?在後宮裡,好人只是給活著的人來可惜罷了!」
這九年下來,張讓對劉協的關懷備至,到底主要是為了爭權,還是為了補償,這恐怕張讓到死的一刻也弄不清。
「王美人,當年我沒有救你,但我對你兒子盡力了……」
 




參考文獻:
 《後漢書卷六十九何進列傳》: 張讓、段珪等困迫,遂將帝與陳留王數十人步出穀門,奔小平津。公卿並出平樂觀,無得從者,唯尚書盧植夜馳河上,王允遣河南中部掾閔貢隨植後。貢至,手劍斬數人,餘皆投河而死。
  《後漢書卷七十八張讓趙忠列傳 》: 讓等数十人劫質天子走河上。追急,讓等悲哭辭曰:“臣等殄滅,天下亂矣。惟陛下自愛!”皆投河而死。
  《後漢書卷十靈思何皇后紀 》: 王美人,趙國人也。祖父苞,五官中郎將。美人豐姿色,聰敏有才明,能書會計,以良家子應法相選入掖庭。
  《後漢書卷十靈思何皇后紀 》: 家本屠者,以選入掖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