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克里.法卡斯 ( Chris Frankas )
  
 
  我和父母在飯廳吃早餐,實木長桌上只擺放著三份餐具。
 
  我剛剛已經把食物送到嘉莉絲達的房間,由於她跟我父母素未謀面,貿然讓他們在飯廳碰面似乎並不恰當,再加上昨晚時間太晚,我來不及知會父母一聲。
 
  「克里,你招待了一位女性朋友來家中作客?」母親有些訝異,但仍保持一貫的優雅溫柔,沒有半點責備或批判的意味。
 
  「沒錯,她的名字是嘉莉絲達.加西亞,是我以前在聖伯特洛認識的朋友。」為免日後尷尬,我只好隱瞞了一些細節。




 
  「看來不是一般的朋友。」母親柔聲細語,嘴角微彎,彷彿看透了我的心思。
 
  「克里,你怎麼不帶她出來讓我們見見面?」父親打趣道,他身上穿著筆挺的西裝,準備待會出門上班,給人精明幹練的感覺。
 
  「未經你們同意就這樣做,好像不太合禮節。」
 
  「喔?原來你也會注重禮節?勝出比賽後突然失去蹤影,只給家裡寄來一封信,昨晚又擅自把朋友帶回家,差點以為你忘了我才是家主。」父親收起剛才的笑意,換上一副嚴肅認真的臉孔,顯然非常不滿意我自作主張的行徑。
 
  「對不起,父親。」我低頭道歉。




 
  「別以為贏了飛行賽冠軍盃就可以任意妄為,一個成年人需要學會對自己和身邊的人負責任。身為家族的繼承人,你的責任就更加重大!」父親嚴厲地訓斥道。
 
  「親愛的,別動氣。」母親適時加入對話。「我相信克里已經知錯了,年輕人難免意氣用事,他不過是缺乏一些社會歷練而已。」
 
  提到社會歷練,我可以預想到他們接下來的說話,無非是想我進去財理部工作。我以前曾向他們透露過想要成為飛行導師的意向,但身為家族的「繼承人」,又怎麼可以把飛行當成正職?
 
  父親喝下紅茶,順了順氣。「過去的事我可以不追究。明天開始,你來財理部上班。」
 
  看!果然是這樣。




 
  我不禁暗自苦笑,阿加莎本來是原繼承人,但她當初堅持不願意接受這個名號,可能是早已預料到一旦成為繼承人,她就不能按照個人意願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結果,這個沉重的名號就落到我頭上。
 
  其他人誤以為阿加莎因不滿父親離婚另娶而賭氣,但事實上,她比任何人都清醒。
 
  她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想要什麼。
 
  記得我們在聖伯特洛上學的第一天,開學典禮結束後,她一個人走上餐廳的台階,口氣強硬地說︰「本人阿加莎.法卡斯,現在鄭重宣告,若日後有誰公開或私下議論我的家事,我將不保證自己會在什麼時候不小心把某些藥劑混入誰的飲料中。要是有人聽不懂我的意思,你們可以挑戰看看,我樂意奉陪。」
 
  語畢,學校餐廳內一片寂靜。
 
  在我的眼中,阿加莎就是這麼強勢、果斷的女人。她從不會主動惹事或欺壓弱小,但只要有人損害到她的利益,她就會出手教訓對方。
 
  她很理性,而且恩怨分明。
 




  雖然她從來不會給我好臉色,但我打從心底尊敬她。
 
  早餐過後,父親出門上班,母親外出參加貴婦們的聚會,剩下我一個品嚐未喝完的紅茶。這時,阿加莎才姍姍來遲地出現在飯廳,她身穿淡紫色長裙,金色捲髮優雅地披在肩上,散發著高貴冷艷的氣質。
 
  阿加莎無視我的存在,逕自拉開椅子坐下,一個裝著餐點和花茶的托盤隨即飛到她面前。
 
  「妳今天不用去魔療院上班?」我問道。
 
  阿加莎似是充耳不聞,雙手拿起刀叉,開始享用眼前的食物。
 
  正當我以為她不會理睬我、打算起身離座時,她才慢悠悠地開口說︰「請假了。」
 
  難得她願意跟我對話,我趕緊把握機會說︰「阿加莎,妳待會有空嗎?我有事想跟妳談談。」
 
  「別得寸進尺,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她的語氣非常冷淡。




 
  「我在旅行期間見過妳的母親。」
 
  聽到這句話,阿加莎原本進食的動作明顯變得遲緩,她沒有即時回話,隔了半晌才質問︰「我憑什麼相信你?」
 
  「我手上有她的親筆書信,妳應該認得她的筆跡。現在我不想打擾妳的用餐時間,我會在會客室等妳。」
 
  我起身離開飯廳,回到房間翻找抽屜,取出那個畫上玫瑰花圖案的信封。
 
  阿加莎生母的原姓氏是蘿絲,因此她很喜歡用玫瑰花作為個人標記。也許是出於對母親的敬愛,阿加莎也沿用了這個習慣。
 
  我拿著信件走進會客室,坐在沙發上等待。
 
  其實我也不確定阿加莎會否來見我,所以當她打開會客室的門時,我還是不敢置信地怔了怔。
 




  「信?」阿加莎一走進來就直接問。
 
  「在這裡。」我舉起手中的信,讓她看清楚信封上的玫瑰花圖案。
 
  阿加莎伸手想拿走那封信,但我卻故意躲開她的手。
 
  「等等,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妳。」
 
  「什麼?」阿加莎對我投來不悅的眼神,似乎覺得我在玩弄她。
 
  「妳可以跟泰倫退婚嗎?」
 
  阿加莎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雙手交疊在胸前,擺出高傲的姿態。
 
  「天啊!克里.法卡斯,你竟然妄想用一封來歷不明的信來威脅我?」




 
  「妳明知道泰倫答應婚約,並不是因為他愛妳。」我冷酷地道出事實。「妳強行將他留在身邊,是無法得到幸福的。」
 
  阿加莎輕笑出聲,顯然並不在乎我所說的話。
 
  「泰倫愛不愛我,和我要不要跟他結婚,這是兩回事。我愛他、我需要他,這個理由已經足夠了。」
 
  言下之意,就好比她看上櫥窗的玩偶,只要花錢買下帶回家就好了,根本不用理會玩偶本身的意願。
 
  「哪怕他心裡有另一個人?」
 
  「要是他敢背叛我,我自然會讓他付上代價。」
 
  「阿加莎,愛情不是單向的,真正的愛是希望對方過得快樂,而不是佔有和控制。泰倫是我的朋友,妳是我的姐姐,我不想你們因為一個錯誤決定而造成彼此的痛苦。」
 
  阿加莎的臉色陰沉下來,用無比冰冷的眼神瞪著我。
 
  「感情上的事,我自己會處理,不用由一個情婦誕下的私生子來告訴我。愛情不是佔有和控制,這句話你應該對你的母親說。」
 
  我忍不住緊握拳頭,怒吼道︰「我母親不是第三者,妳母親才是!」
 
  會客室的氣氛一下子僵凝起來。
 
  阿加莎明顯動怒了,渾身散發著可怕的氣息,掏出魔杖直指向我。
 
  「說謊和誣衊,這是從你母親身上學來的嗎?」
 
  我拆開手上的信,一道清雅的女聲從信中響起。阿加莎母親在寫信時使用了語音咒,以便由她的聲音直接唸出信上的文字。
 
  「阿加莎,對不起,當年的我沒有勇氣把真相告訴妳。」
 
  聽到生母的聲音,阿加莎不禁一怔,動作緩慢地放下手中的魔杖。
 
  「妳父親和凱瑟琳,即是克里的母親,他們本來是一對戀人,可是因為家族聯姻的緣故,他被迫跟我結婚。沒有感情基礎的我們在婚後約法三章,允許對方在外面找情人,各自玩樂。起初我確實很享受這種糜爛的生活,身邊的男人來來去去換了幾個。然而,在妳父親身邊的女人,由始至終只有凱瑟琳一個。」
 
  「我開始對這個男人產生了興趣,他的深情和專一,是我從其他男人身上從沒見過的。愛情就像是毒品,一旦觸碰了就會上癮。我越是接近他,就越是被他吸引。當我意識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深深地愛上了他,甚至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我知道自己不應該介入他和凱瑟琳的感情,但我還是卑鄙地哄騙他服下愛情魔藥,讓他跟我發生關係。我愛他愛到瘋了,竟然妄想用孩子來綁住他。阿加莎,妳知道嗎?自從妳出生後,我每次看著妳,心中只有無盡的愧疚和懊悔。最後,我選擇了逃離這個家。這個決定很自私、很不負責任,但我真的受不了良心的責備。」
 
  「直到最近,我在鎮上遇到四處遊歷的克里,才知道妳父親和凱瑟琳一直沒有將真相告訴妳和克里,甚至原本還想讓妳成為家族繼承人。做錯事的人明明是我,他們卻甘願承受和包容。他們這份溫柔,真的讓我自愧不如。阿加莎,我實在沒面目來見妳,但願妳以後能遇到一個真心相愛的人,得到真正的幸福。」
 
  信中的女聲消失後,阿加莎的手無力地垂下,手裡的魔杖掉落到地上。
 
  「原來我的誕生竟然是因為一瓶愛情魔藥。」阿加莎失神地喃喃道,像洩了氣一樣,之前身上的氣勢驟然消失,彷彿一直以來的信念在頃刻間全部崩塌。
 
  我緩步走上前,彎腰撿起地上的魔杖,連同那封信一起塞進阿加莎手裡。
 
  「妳母親希望妳得到幸福,我也一樣。」
 
  語畢,我走出了會客室。
 
  戳破了掩蓋真相的泡沫,我們都需要時間慢慢消化。一個錯誤的決定,足以造成幾個人的痛苦。我選擇把那封信交給阿加莎,不是為了打擊她或證明自己的出身,只是不想歷史重演,造成另一個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