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8 a.m.】我想睡覺。

喝了很多,甚至都吐過兩次了,卻還是睡不了。

呵,也是啦,平日打算早睡,就沒多少次做到。經常是夜晚躺在床上望著時鐘在後悔,第二朝一邊咒罵,一邊掙扎著爬起來,然後到晚上又重複同樣的錯誤。

我就是這樣的一個廢材,我認了。但今日不一樣,不可以這樣下去。一合上眼,剛才的畫面就一次又一次在眼前重播,再這麼下去,我很害怕會永遠忘不掉。

不要這樣,不要,我不要以後一想起晴子小姐就只回憶起這個畫面。





我錯了。

如果在7-11時下決心逃回家,可能這一刻我早就睡得像豬一樣了。不對,也可能是在家裡一直撞牆吧?不過,早知如此,我倒寧願留在家裡撞牆了。只是後悔已經太遲了,我知道,太遲了。

都怪自己陪良田喝了那兩瓶酒,又看了晴子小姐的照片,累積了不該有的勇氣。

良田一回到7-11果然便對我說:「行了,我們趕快上去吧。」
「要上去了?」
「嗯,彩子剛發了訊息,說儀式快要開始了。」他再斟滿了我倆的杯:「乾了這杯就走吧。」
「這個⋯⋯嗯。」我一口氣喝光了杯裡的酒。





可惡,就是這樣一步一步泥足深陷的。其實丟臉又怎麼了?就該說自己有事然後決然地離開,反正只有良田一個人見到,還可以把禮金託他轉交。可惜我沒有果斷逃掉,反而強作鎮定地丟掉酒杯,跟著他往酒店過去了。

到了宴會廳就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我們進去時,廳內的燈光已經調暗了,典禮即將要開始了。我們在晴子的姐妹們催促之下簽了賓客紀念冊,放下禮金,然後竄進會場。

場地像一個粉紅色的海。

粉紅色的桌布、地氊,酒杯上綁了粉紅的蝴蝶結,牆壁上掛了粉紅色的氣球。最裡面還有一個舞台,用粉紅色的布幕當背景,上面掛了幾個金澄澄的字──「木暮&赤木」。





我垂下頭推著良田往前走。

整個宴會廳有三十多張圓桌,差不多都坐滿了。我們的「舊同學桌三」在會場中段,靠左邊牆壁。彩子小姐早就坐在那裡了,她身穿一身黑色的洋裝,洋溢著成熟的女性魅力。

我們一坐下,彩子就滿面笑容地跟我打招呼。

「花道,你終於來啦。」
「彩子小姐,好久不見了。」我說。
「真的好久不見了。這麼遲才到,是不是有人強拉住你陪他喝酒了?來,先喝口茶暖暖胃。」

我拿起茶杯,借機瞄了瞄同桌的人,全都熟口熟面,卻不知道名字。大概都是晴子小姐班上的同學?奇怪的是,那隻狐狸居然不在,也不知道是不敢來,抑或是沒被邀請?

不過有一個人是肯定會出席的。





抬頭望向舞台前,果然一眼就找到那個巨大的身影了。大猩猩正滿臉笑容地跟同桌的賓客在談話,從前他就跟四眼哥哥很要好,這次對妹妹的婚事應該也很高興吧。

可能我動作太大了,大猩猩目光忽然往我這邊掃過來,嚇得我連忙縮進椅子裡。我的恐懼感又被挑起來了,心撲通撲通地跳。不過那時候已經沒機會反悔了。一陣悠揚的音樂響起,主持興奮的聲音從揚聲器傳出來。

「典禮要開始了,大家請入座。」

禮堂的大門關上,所有人都陸續回到座位,我更不敢站起來了,只能縮在椅子上低著頭。很快,主持又說話了。

「我知道大家都等了很久,但在請出今天的主角前,就請大家一起見證兩位新人是怎麼一步一步走到這裡吧。」

燈完全關掉了,舞台前降下了一片布幕,投影機的光線打在上面,光芒一閃,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出現在屏幕上。

「哎。」我忍不住驚嘆。

我當年也見過這張照片,那還是某個變態的珍藏。太可惜了,沒有機會認識這麼可愛的晴子小姐。天呀,為甚麼沒給我早點遇見她,相處的時光又這麼短暫。就連屏幕上的她也是這樣,我還在驚嘆不已,畫面就閃了閃,小女孩就急速長大了。





幼兒園時的晴子。
小學生晴子。
國中生晴子。

晴子小姐愈長愈漂亮,臉容也愈來愈熟悉,直到高中時代的她出現在屏幕上。

那是我最熟悉的她的模樣。她穿校服的樣子很美,穿著便服也很美,還有穿著球衣抱著籃球的樣子,那更是漂亮得讓我屏住了呼吸。直到屏幕上出現我們湘北隊的合照,我盯著上面熟悉的臉孔,眼淚終於要湧出來了。

我努力想要忍住,影片卻沒打算放過我。

照片裡的人臉開始消融,只剩下晴子小姐和四眼哥哥。他們的臉孔慢慢放大,由模糊變得清晰,眼神也愈來愈靈動,原來兩人一直深情地凝望著對方⋯⋯

這不可能是真的。我知道這不是真的,只是電腦特技,這照片我也有一張的,肯定不是真的。





不過,我怎麼自言自語都沒有用,淚腺在那一刻完全失控了。我盡量輕力地吸了吸鼻子,但淚水堵住了喉嚨,我知道自己就要哭出聲來了。

不可以的,不可以。

可惡,我根本捱不到見晴子小姐一面。

「我突然想起有事要做,要先走了。」我低著頭,用最正常的聲音跟旁邊的良田說。

我站了起來,擠開前面的椅子往大門走去。至少場內還很昏暗,至少大家都在專心看屏幕,應該沒有人留意到我扭曲的表情吧。得快點,一旦影片播完就會開燈,那就慘了。

我急步走向大門,愈走愈快,到最後簡直變成了衝刺。大門就在眼前,我用全身力量往大門一推。

砰!大門被我一下子撞開,我閃身了出門外,順手掩上身後的木門。門外燈火通明,我一時看不見情況,只聽見四週一陣驚呼。
「哎呀。」
「怎麼了?」




「你還好嗎?」
「快點拿紙巾。」

我眯著眼睛望向人聲,視線終於慢慢聚焦。在簽到桌旁邊,有一群人圍住一個倒在地上的人,定神一看,那正是略胖了點的四眼哥哥。他跌坐在地下按住鼻子,手掌下面有兩道鮮紅的痕跡流到下巴,再一滴一滴散落在白色禮服上。

就在我不知怎麼反應時,一把聲音從右手邊走廊傳來。

「宮延,我聽到一聲巨響,怎麼了嗎?」
那是我永遠忘不了的聲音。
「沒甚麼,只是被誰撞了一下,這是……」四眼哥哥望向我:「櫻木。」
他們的對話,配上眼前的一切都真實得讓人害怕。我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憑借不知那來的勇氣,我對著幽黑走廊中的人影大聲說。
「是我,對不起,我要先走了,祝福你晴子小姐。」
我眼角隱約看見那道雪白的身影向大門這邊走過來,我卻不敢望清楚了,拋下這一句話話,我便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酒店。

被外面的冷風一吹,酒意消退,腦裡一片空白,我只知道漫無目的地往前走。電話響了幾次,是良田,我們在7-11喝酒時交換過電話號碼。不過我沒心情說話,於是關掉電話繼續往前走。今天晚上真的夠了,我甚麼都不想再理會了。

到回過神來,我已經抱住一大袋啤酒回到家了。

好吧,其實不是多大的一袋,至少喝光了還不夠讓我昏過去,沒有醉倒,更沒有睡意。剛想再開一罐才發覺都喝完了,還是睡不了,還是很清醒,為甚麼?對不起,我不想這樣的,對不起。

現在我唯一想要的,就是快點昏過去,好好地睡一覺,然後把這一切都忘掉。

那不是真的,我知道。那是真的,我也知道。

對不起,我盡力了,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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