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璇氣定神閒地站在平衝木的盡頭上,腳尖一點,身體便像躍出水面的遊魚,做出接連兩次的撐手後空翻,稍為深吸一口氣,向前小跑兩步,前空翻720落地,身體不但沒有任何搖晃,甚至可說是如履平地。
 
  再一次接受觀眾掌聲的她,向我們拋了一個飛吻。
 
  「丫嘩嘩嘩~~~結束了啦。」樂璇接過我的遞過去的水瓶,大口喝起來「藝莉醬!開始準備機票和酒店吧!我們要遠征京都了!」
 
  計分版顯示成績是14.000,比自由體操的分數還更高,我與藝莉相視一眼,都是既驚訝又佩服。的確,如果說自由體操是樂璇的專業,那麼平衡木簡直是她的本能。
 
  「14分呀,好不吉利哦。咧~」
 


  樂璇對計分版吐了吐舌頭,似乎沒發現自己取得了何等骸人的成績。
 
  我望向手錶,下午一時五十八分,跳馬將會於兩時二十分開始召集。
 
  「老公~我們今天晚上到哪裡去慶功好呢,哼哼哼哼哼哼哼~」樂璇披著毛巾依在我的手臂上,柔軟的腹部摩擦著我的手掌,全身都像散發著粉紅色的光芒。
 
  「還要等沚澄過來呀。」我好像聽見了自己不協調的心跳。
 
  「等澄澄過來一起5P嗎?丫!」
 


  我用拳頭敲向這位世界級的體操名將。我說:「你難道就完全不緊張嗎?」
 
  樂璇捂著額頭說:「澄澄說了過來,就一定會來呀!是你去說服人家的呀,你反而不相信人家嗎?」
 
  雖然這樣說也沒錯,但我心裡始終七上八落。理論上絲明只要躺在床上,用被單遮住自己的臉孔,扮演沉睡的感冒童就好了,好在沚澄的金髮十分具標誌性,絲明買來的金色假髮應該也能濛混過關。

  嗯,我們的計策並不出色,甚至有點愚蠢,但正因為如此,阿軒才應該不會想到,有人會做替身交換這種蠢事,躺在我女友舍宿床上的,竟是另一個我不認識的女生吧?
 
  「小果!隊員登記還有十分鐘就截止了,來得及嗎?」 森琪緊張地抓住我的手說。



  花姐剛才已經前往體育館入口,讓沚澄一下車就能看見,然後立即帶路前往登記處。
 
  「應該沒問題。沚澄一點半離開學校,坐的士過來的話,絕對夠時間,可是……」我用呼吸舒緩快要窒息的肺部「這樣好了,小璇,藝莉醬,妳們去我姐那邊,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琪琪,妳來跟我去報名處那邊,雖然不能做什麼,但……」
 
  但至少比坐著祈禱來得好。
 
  我們分頭行動,樂璇與藝莉醬應了兩聲便跑開了,我跟森琪則來到登記處。登記處的兩位女員工無所事事看著桌上的時鐘,等著時間一分一點過去,然後結束工作。
 
  八分鐘﹑七分鐘……森琪握住我的手說:「沚澄不會來不及吧……」
 
  「不!絕對不會!」我莫名憤慨說。
 
  森琪終於可以一展所長;樂璇終於可以參加日本的青年賽;藝莉也能夠在體操場上引以為傲……只差沚澄,我們就可以團隊名義晉級,申請學生議會的補助,這一點她也很清楚,怎麼可能在最後才退縮。
 
  「姐,你真的要去日本嗎?」


 
  我們身邊卻是另一個突如其來的問題。
 
  森瑤站在走道的另一邊,抱起手肘看著我跟森琪。
 
  「瑤瑤……」森琪說。
 
  原來她還沒有離開嗎?
 
  「你要怎樣對爸媽解釋?就當你只是比賽當天才早機去晚機返好了,媽一直在監控妳的銀行與信用卡戶口。如果妳花錢去買機票,甚至只是在日本花了一點小錢,就一定會穿崩。」
 
  「這……到時侯再算!」森琪果斷但毫無說服力地說。
 
  「難得有青年團能到日本去參加世界賽,報紙也應該多少會報道吧,妳是賭爸爸不會看見報紙上的『森琪』兩個字嗎?」
 


  「那……不接受訪問總可以了吧!」森琪急道。
 
  「你真的以為能一輩子騙下去?」森瑤說。
 
  「至少﹑至少騙這一年,我也不可能永遠是運動員!到底要怎麼到日本去,我相信總有方法的!我都走到這一步了,瑤瑤妳為什麼還是要站在爸媽的那一邊!」
 
  森瑤穿著長裙T恤與緊身褲,臉上冷冰冰的,像審問犯人的警官。
 
  「你們還有人要登記嗎?時間快到了哦。」工作人員突然對我們說。
 
  我望向桌上的時鐘,還剩下一分半鐘,怎麼會……!我拿出電話打給樂璇:
 
  「小璇!你在我姐那邊吧!沚澄呢?沚澄還沒有到嗎?」
 
  電話是樂璇老樣子永遠嬉笑的語氣:「下車了,剛下車了啦,現在正跑過來!怎麼了嗎?你們那邊發生什麼事了嗎?」


 
  「你們走快點!還有……一分鐘!」
 
  「一分鐘!?」樂璇也不禁驚叫「你以為我有隨意門嗎?澄澄,快跑!盡力你最快的速度吧,藝莉醬會跟你說位置!」
 
  45秒……30秒……25秒……

  我的耳朵貼著電話,聽見不止一把喘氣聲。

  工作人員開始收抬桌面了,森琪滿手汗水抓緊我的手臂,我只聽見電話裡是樂璇的奔跑的腳步聲。
 
  20秒……15秒……
 
  走道的盡頭終於儀來腳步聲,我看見了跑得滿面通紅的沚澄。
 


  10秒……
 
  FUCK!我不覺伸出手想將沚澄拉過來,似乎這樣就能令她跨越時間的限度,就差10秒,就差那麼一點。
 
  啪咧。
 
  一聲物件墮地的巨響。
 
  工作人員驚叫起來,我望過去,卻是桌上的時鐘都掉落地上,筆芯電池都滾出來了。時間停頓。沚澄幾乎是失足的衝過去,捉住我的手臂,頭上金髮紛亂,不斷喘氣:「趕﹑呼、趕得及嗎?呼……」
 
  「不好意思,手滑了。」森瑤說。撿起地上的時鐘。
 
  我帶按著胸口不住喘氣的沚澄過去填表登記,工作人員茫然若失,卻又無言以對地將沚澄的名字寫在賽程文件上。
 
  「姐,」森瑤重新組裝好時鐘,時間一點一滴繼續順行「要是爸媽因為妳而情緒不好,我也會受罪的。妳如果那麼視死如稍,那我建議妳還是先想個萬全之策吧。」
 
 
Ω
 
  「澄澄澄澄澄澄澄澄澄澄澄澄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我是不是在做夢呀!!!」
 
  樂璇熊抱換了體操隊的沚澄,雙腿小女孩似的亂跳。
 
  「好了啦,我要上場了。」沚澄笑說。
 
  「今天晚上一起慶功吧!一起來嘛澄澄!我會叫明明也來的!」
 
  聽見這句話,我看了看藝莉與森琪,她們回報過來都是複雜的眼神,我們都知道,對樂璇來說所謂慶功就是……
 
  「我還是得先回去宿舍乖乖待著,我怕阿軒去完圖書館突然又拆返回來,買晚餐給我這位『病人』甚麼的。」
 
  「嗚……」樂璇噘起嘴說「我好想妳呀澄澄,多陪我一陣子嘛。」
 
  『三號選手:沚澄!』
 
  沚澄放開了樂璇,便跟我一起走到跑道上。我調整彈版的位置,望著非常緊張的沚澄,我握住她的雙手要她深呼吸,她照做了,但一點舒緩的感覺也沒有。
 
  「放心,我可以的。這樣坐輪椅打石膏撐著拐仗一個月,終於能動動筋骨了。」沚澄說。
 
  「我不想給妳太多壓力,但……體操隊就看你了。」
 
  「輸了也好,就一了百了。」沚澄笑說「不過,我也想去日本京都玩玩呀。」
 
  「那就去吧。」
 
  我跟沚澄輕輕相擁,然後我便退到場外。
 
  「你跟澄澄的感情什麼時侯變得那麼好呀?」樂璇鬼靈精地問我說。
 
  「有嗎?」我想了想,還是如實地說「只是一般知己吧,沚澄看起來冷豔,但是很明白事理的。」
 
  「呵呵呵呵,到底是明明先會被你弄上床,還是澄澄呢,呵呵呵呵呵呵──呀!」
 
  我再次用拳頭中斷了樂璇不懷好意的竊笑。
 
  呠────!響笛一吹,沚澄便奔馳起來,如白馬的兩腿騰飛,側手翻上彈版,倒立上馬,第一跳先做出簡單的前團身空翻540,成功落地。
 
  「嗚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看著沚澄如同武神般立正在跳馬台前方,樂璇便歡呼不斷,我掩住她的嘴巴:「別防礙比賽呀。」
 
  雖然看著沚澄那得意的微笑,我也有想歡呼的衝動。
 
  我的手機卻突然響起來。我本來打算專心看沚澄比賽,但看到來電顯示,卻不得不接。
 
  是絲明的來電。
 
  「怎麼了啦?」樂璇察覺到我的表情瞬間冷下來。
 
  我接聽了,只是「喂」了一聲,便聽見絲明著急地說:「那﹑那那﹑他﹑發﹑發現﹑了,我﹑我不是……」
 
  沚澄準備第二跳了,我立刻退到角落,掩嘴對電話說:「絲明?妳說什麼?先不要急。」
 
  「沚、沚澄澄、男友友、阿軒、軒軒!」絲明尖聲叫說「他、發發發現了!在去找、找找、你你們!」
 
  我全身有如遭到雷擊,阿軒發現了,而且正趕來會場?那麼……

  我望向什麼也不知道的沚澄,她在起跳前最後一次閉眼,將精神沉澱成空翻的形狀。
 
  「我、我、我要怎麼、怎麼辦?嗚……」絲明追問說。
 
  「不沒事的,明明,」我壓著聲線說「妳待著就好!再跟妳說!」
 
  我聽見絲明似乎快哭出了,可是我還是忍心說完便掛了線,回到樂璇身邊,她正看得入迷。

  伏。沚澄第二跳也成功了,雖然落地有小退步,但那絕對足夠晉級,掌聲一瞬間響起。藝莉、森琪與我姐也終於發出等待良久的歡呼。

  我對樂璇耳語道:「阿軒他發現了!正趕來會場!」
 
  「呀~什麼?」樂璇鼓著掌,沒有仔細聽見。
 
  「我說,阿軒,沚澄的男朋友正趕來會場!比賽結束後,我們立刻帶沚澄離開!」
 
  「哦,這件事呀,不用了啦~」樂璇卻好像早有所料,完全不在意。
 
  「什……」
 
  沚澄走下比賽區,帶著勝利者的淺笑,藝莉走過去握手說:「沚澄同學太了不起了,如果不是最後有點小失誤,一定可以拿第一名。」
 
  「我腳傷才剛好嘛。」沚澄說著然後望向我:「所以我也能到日本旅遊了嗎?」
 
  無數的問號與迷惑在我心中亂轉成圈,沚澄的笑容好像溶化成一片金黃色,樂璇到底是什麼意思,不,要先帶沚澄離開,總之一定要帶沚澄離開,對了,沚澄不能留在這裡,可是──我急步過去牽起沚澄的手,沚澄一臉驚訝:「怎﹑怎麼了,喂,小果……」

  正當我打算先把沚澄帶離場館,塞上的士,再想其他辦法之際──
 
  阿軒就在站在我面前。
 
  我感到被我牽著的沚澄,全身一震。
 
  「阿澄,我真想不到呀……」阿軒呼氣說,似乎也是飛奔過來。
 
  「我﹑我﹑阿軒……我只是……」
 
  一如所有亂了心神的女人,沚澄的聲帶瞬間變得哽咽。
 
  「阿澄。」阿軒深吸口氣,平順呼吸說「我想,這對我們兩個都好。」
 
  「不,我只是,軒,你聽我說……」
 
  沚澄甩開我的手,想走到阿軒面前。阿軒卻臉無表情地舉起手,阻止沚澄靠近。

  「我看了妳的比賽了,」阿軒冷冷地說「我想,妳還是很喜歡這樣做吧。」

  沚澄的雙眼泡滿淚水,聲線一下子乾涸了。她搖頭說:「不,軒,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跟你說,你、你都不聽我講。」

  「是的,」阿軒那帥氣的表情令人不安地平靜「我剛才一直想,妳真的那麼喜歡這種比賽嗎?妳剛才從高空跳下來,真的會那麼開心嗎?我真的想不透,妳也想不透吧。對了,也許錯的一直都是我。」

  「不、不要……」沚澄似乎已預料到接下來的對話「軒,不要這樣……」

  「妳剛才真的很開心吧,」阿軒的雙眼像失焦地想著說「妳跟妳這些朋友那麼興高采烈,甚至要騙我才在不惜。」

  「不是的,軒,」沚澄全身抖動,淚水劃過她的臉「我就是不想你難過,不想你不開心,才只能這樣。不要、軒,不要──」

  「阿澄,我們先分開吧,」阿軒望向沚澄說「我也好,妳也好,我們都需要好好想想。」
 
  那天,沚澄的跳馬分數是10.566,以第二名獲得日本青年賽的參賽資格。


壹陸︱Λευκοθέα︱琉歌娣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