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Περικλῆς︱伯里克里斯


  樂璇與雨薇穿著運動裝,分別站在兩道平行的平衡木的盡頭。

  「OK,開始!」
 
  花姐一聲令下,計時器的聲響,便劃破了寂靜無聲的場館。
 
  兩人高舉雙手,向前屈體,撐手空翻,平衡木5米的長度,足夠選手撐手空翻三次。兩人流麗的肢體彷如彈簧,在窄小的木條上翻動,雨薇翻到了盡頭,樂璇也同時撐手後空翻回來。


 
  好像有兩根看不見的細線,同時操縱著兩人的身體,令兩人的身體速度,動作,彈性也完全同步,唯一的差別,就只雙手按在平衡木上時紛飛的鎂粉。
 
  藝莉﹑森琪﹑絲明也輕呼著,為眼前的畫面而讚嘆。
 
  但兩人的同步大概只維持了四五次的來回,首先慢下來的,是樂璇。
 
  然後,她撐手的手臂開始微微戰抖,我見狀看了一眼花姐,我姐看見我的眼神,也表示同意的點了點頭。
 
  我走到樂璇所在的平衡木旁邊,跟著她空翻的軌跡,陪伴在她左右。


 
  綁著小馬尾的她已經滿頭大汗,口中不斷吐氣,前空翻的動作雖然仍算流蜴,但後空翻則開始凝滯,我窺視另一邊的雨薇,她的動作雖然也放慢了,但仍然能維持流暢度。
 
  樂璇又翻了一段來回,終於在後空翻的時侯,雙手按落的位置稍有偏差,她「唉呀」一聲,身體便如被風吹倒的幼樹,整個倒下來。早有預備的我,俐落地伸出雙手,把她接個屁股滿滿。
 
  「嗚……」
 
  樂璇皺著眉,眼晴半閉著,眼神凌亂,應該還在頭暈。
 
  我把她放在地上抱在懷裡,用毛巾抹她臉上的汗。


 
  「我是不是輸了呀?」樂璇抓住我的衣角問。
 
  雨薇看見樂璇失手了,便也停下來,喘著氣兩頰飛紅,她下了平衡木,拿起水瓶喝著水。

  我說:「薇薇可是國家隊的,是職業級的每天都在練,妳練平衡木也不過兩個月,已經很厲害了。」
 
  「對呀,丫璇你已經很厲害了,呼~妳是第一個可以把我逼到第九次來回的選手呀。」雨薇也滿頭大氣,走過來順著氣息說。
 
  「唔~~~~~」樂璇埋在我的胸前,不岔的敲著我的胸口「那就是輸了嘛,小璇輸了嘛,嗚……!」
 
  兩人自從成了互相較量的好友,便竟然提議以平衡木的連續空翻來決鬥。
 
  我並不擔心樂璇天賦異稟的平衡感與肌肉活性,但她始終只是平衡木的新手,單次的比賽不成問題,但如果比肌肉的持久力,與平衡木上的體感。那不是一夕一朝就能練就的事情。
 


  所以,一如我跟花姐的預測,果然是樂璇敗陣了。
 
  「呀呀呀呀呀呀~~~」樂璇埋在我的懷裡,鬼叫起來「我輸了啦,輸給死薇薇了啦!嗚呀呀呀!我要去洗澡!」
 
  我牽著樂璇站起來,給了她大毛巾。她便噘著嘴,嘴裡碎碎諗不停,獨自走向沖身間的方向。
 
  「欸欸,老公大人你不去陪你老婆嗎?」雨薇怪好笑的看著樂璇的背影,披著毛巾,拿著水瓶問。
 
  「她生悶氣如果去煩她,她會更煩的,反而讓她靜靜,沒半天她又會動別的歪腦筋了。」我說。
 
  這時侯,花姐握著雨薇的手說:「雨薇小姐歡迎妳大駕光臨,我們體操隊有夠寒酸的,有失遠迎真的太失禮了。」
 
  「哎哟,免客氣(別客氣),我要感謝小果跟丫璇的厚待才對咧。他們有好好照顧我喔,呵呵呵。」雨薇悄悄的向我拋了媚眼。
 
  「是嗎……那麼,」花姐笑意盈盈的說「下次去台灣旅行,可以打擾妳嗎?我聽說台灣的豬肉紙、太陽餅跟鹽水雞……」


 
 
Ω
 
  「呵……」森琪全身攤軟靠在我背上,我替她按摩著肩膀「雨薇真的太厲害了。根本不能比呀……」
 
  之後雨薇也跟藝莉與森琪切礎過,雨薇果然是女子全能選手,不但平衡木了得,連自由體操,高低槓也比藝莉與森琪優勝不少。
 
  練習過後,雨薇也拉著藝莉去洗澡了。我對過度用功,全身酸軟的森琪說:「真的不要跟薇薇比較,她是專業的,妳知道自己有進步就好了。」
 
  「呼……」森琪滿面憂色的說「小果,而且我父母跟瑤瑤那邊怎麼辦呀,我真的想不出什麼藉口。」
 
  「這個嘛……」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尤其這說到底是森琪的家事。補助申請已經呈交給學生議會了,只等批核,但本地學校的補助其實也不會多豐厚,不可能完全覆蓋體操隊的所有費用,隊員也一定會攤分一部分,財政並不獨立的森琪,最後一定會被父母揭發。


 
  「我也真的不可能憑空消失一兩個星期,如果我媽打電話給我,發現我在海外,那就更麻煩了。」
 
  「別擔心嘛,總是會有方法……」
 
  我按摩著森琪的大腿以示安慰,但到底有什麼方法,我也毫無頭緒。
 
  「唔,我總覺得瑤瑤其實早就想到了,所以那天便說要我們去想,好煩呀好煩呀,為什麼我妹那麼厲害啦,嗚嗚嗚嗚!」
 
  森琪又開始墮入她的「御姐力不足恐懼症」裡,我自然脫口說:「不然我們直接去拜託瑤瑤……」
 
  「不要!不要!我當姐姐的,怎麼可以去拜託妹妹!」
 
  我默不作聲,確實以森琪的性格也大概不想去找森瑤求球。不過認真細想,如果說森瑤已經想到對應的方法,能掩飾森琪的日本之行,那到底是甚麼方法呢?我真的想象不到。



  「小、小小果!!」

  在體育館的入口處,突然傳來絲明的叫喊。我轉頭望過去,只見她穿著一襲淡桃紅色的輕盈古典紗裙,雙手挽著修長的裙擺急步走到的面前來。

  我見她神情有點恍忽,步伐也甚是焦急,便站了起來,她幾乎想要衝進我懷裡般,快步來到我面前,我扶著她的手肘說:「怎麼了嗎?」

  「學、學生會、」絲明嘴唇顛動,舌尖像正費盡力氣去搜索出適合的詞彙「伶韾、伶韾她想、想要見我、我們。」

  「伶馨想見要我們?」我覆述一次以確認「『我們』的意思是?」

  「就是我、我我,」絲明用蔥白的手指指向自己「還、還有你。這、這是為什麼嗎?是我、我們的補助申請、出出出、出了甚麼、問問問題嗎?」

  我抱著絲明有點汗濕的後腦,對了,今天是學生議會例會的日子,絲明剛剛去開會又匆忙回來了吧。我試著安慰說:「目前我們什麼也不知道,我們先去見了伶馨再說,現在就過去嗎?」

  「嗯、嗯嗯!」絲明用力點頭「她、她她在等我們!」

  「好,那我們就過去。」我牽起絲明的手說。

  「你們加油呀。」

  坐在地上放鬆筋骨的森琪也突然站起來,對我跟絲明說。

  我與絲明看著森琪,她卻報以大姐姐般的微笑:「可以的話……我也希望大家都能去京都呢。」


Ω

  我與絲明步上山上洋式茶館的入口階梯。秋末最後的一場過去後,寒冬已至,午後的天色非常清澈,山上校區的藍天格外湛藍,那廣袲的晴空幾乎不帶一片雲,卻足以冷卻冬日的陽光,我一步一步登上階梯,呼吸的卻是逐漸變冷的空氣。

  我們來到茶館的室外露台雅座,那是從沿山邊而設計的木製平台,我穿著皮鞋踩上去,腳下便是實木吱啞有聲的沉響。穿著白色短跟鞋的絲明卻慌張地拉住我的手臂,似乎怕自己會踩到甚麼老舊的木片,就此掉下山去。

  這個茶館是大學裡最老舊的建築之一,仍然是百年前古典建築的精巧遺風,平日最常是用來招呼教授、學者、記者等外賓。當然學生也可以自由出入,只是我們這些燥動又荷爾蒙高漲的年青人,大概沒有這種閒情逸致就是了。

  我們就在露台的邊緣,看見了在一張白色圓桌前獨自坐著,面前鋪了一堆文件,正拿著花瓷杯,雅致地喝著熱茶的伶馨。

  「好久不見了兩位。首先恭賀你們在體操隊的好成績。」

  伶馨察覺我們的腳步聲後,便站起來對我們說。她穿著一身暗蘭藍色的西裝西褲,內搭黑色襯衫,頸上圈住一道暗灰色的圍巾。她那身藍色的布料很獨特,比冬日的天色稍深,又似乎比能與山上墨樹的樹叢融為一體。

  「妳身體不好,」我率先說「就不要在這種地方吹風了。」

  我這句話也許並不很真誠,但也並不是挖苦。伶馨的臉色比上一次見她時更蒼白,是我的錯覺嗎。

  伶馨不以為然地微笑,看見絲明緊緊地握住我的手臂,貼在我的身邊,就往我投以了然於心的眼神:「我喜歡高處呢,這裡的空氣才最好聞,而且……我也沒有好男友,會隨時阻止做對身體不好的事,對吧,明明。」

  伶馨將話頭投向絲明,我看了絲明一下,她卻只是沉著臉,低著眼不去看伶韾,靠著我的身體像是不敢面對某位欺悔過她的舊同學。

  「妳想要見我們?」我決定回到正題。

  「對,你們還是先請坐。咳……咳咳……抱歉。」

  伶馨說著就坐下來了,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卻不止猛烈咳嗽,胸口再次發出我聽見過的空洞回音。

  她拿住手帕掩住口,平復了好一會兒,到我跟絲明都在她面前坐下來了。伶馨便說:

  「那好了,我就照直說吧。我們學生議會,無法批出對體操隊的補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