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捌︱Ἀρης︱亞瑞斯

 
  當我在椅子上處坐下來,我方驟覺自己只是二千五百份之一。

  露天足球場難得全場滿座,一圈倒錐形的坐位滿滿是都人頭,四面八方湧起了浪濤似的人聲,所有人都有私語﹑閒聊﹑說笑﹑討論,二千五百種不同的話音產生了微妙的共嗚。

  我們大學的足球場可以容納二千五百人,雖然不是國際級,但也算是城裡有規模的球場,除了供不同的體育社團用作訓練,也不時會有校際或社區球賽舉行,吸引不少學生或觀眾入場,但這裡始終是大學,位置不便,鮮有會主滿座。

  這是我記憶中的第一次,超過二千個座位都坐滿了,據說還有人在場外排隊,碰運氣想偷偷混進來。



  球場上綠草如茵,以深淺兩色種植的真草皮整齊列出,足球場的白線也似乎重新上了漆,是新的校際賽季要開始了嗎?我不是純正的足球迷,只偶然像C朗般思考人生──

  「開始了,開始了!」

  邊旁一位女生興奮地輕呼,不但用手拍打著她身邊的友人,也打斷了我的思緒,我重新將注意力專注到球場上,而這時侯,場內響起了震耳的音樂。

  I used to bite my tongue and hold my breath
  Scared to rock the boat and make a mess
  So I sit quietly, agree politely


  
  典型的美式強勁節拍,高亢的電音聲音,爽快活潑的旋律,這是Katy Perry的《Roar》?我腦裡浮現歌手令人噴血的身材,但無遠弗屆的音樂再次令我回神,然後,歡呼聲響起了,二千人的呼喊彷彿震撼著蔚藍色的穹蒼──

  I guess that I forgot I had a choice
  I let you push me past the breaking point
  I stood for nothing, so I fell for everything

  啦啦隊以長方形的隊列,從四個角落列陣而出,所有隊員都穿著有名的鮮紅色隊服,女生是白色小背心配紅色的可樂字體印花,下身是紅白相間的超短百摺裙;男生則是同樣式的設計,不是短裙換成了長褲。隊員以與音樂節拍的節拍步出,據說有一百五十人的表演團體散滿了整個球場。

  You held me down, but I got up


  HEY──!
  Already brushing off the dust
  You hear my voice, you hear that sound
  Like thunder gonna shake the ground

  當音樂中響起一聲「HEY!」,啦啦隊同時腳步一蹬,雙手舉起,向場館的二千人吶喊,恍若帶著熱度的高呼席捲全場,觀眾們紛紛報以更激烈的歡呼,啦啦隊每個隊員都擺起了訓練有素的明亮微笑,開始表演出充滿力度的舞蹈。

  You held me down, but I got up
  HEY──!
  Get ready 'cause I've had enough
  I see it all, I see it now

  當那些暸亮的「HEY!」再次響起,啦啦隊員分成四個方陣,步向四個角落。而唯有二十個女生,像去蕪存菁般遺留在球場中央,她們像蠟像般低垂著頭,靜待副歌──
  
  I got the eye of the tiger, a fighter, dancing through the fire


  'Cause I am a champion and you're gonna hear me roar
  Louder, louder than a lion
  'Cause I am a champion and you're gonna hear me roar

  最中央的那位隊員抬起頭,英氣秀麗的臉仰望晴空,淺棕色的長曲髮中分披在肩上,左頰繪上了銀幣大小的鮮紅色心型圖案,手臂上綁了一道血紅色的緞帶,挺起豐滿的胸部,一手撐著健美的腰間,一手直指向天,以響徹全場的聲音叫號──

  「CHEER───LEADER!!!!!」

  從啦啦隊出場開始,空氣中便飄揚著狂歡的火藥味,三月仲春的烈日,吹揚著青草與泥土的風,明快的腳步與音樂節奏──都被這位女生,被這聲高喊點燃引爆了,所有觀眾都舉起手報以熱烈的嚎叫。

  其餘的二千四百九十九人會否知道,她不是普通的隊員。

  她是啦啦隊的總隊長,鹿儀。

  Oh oh oh oh oh oh oh


  Oh oh oh oh oh oh oh
  Oh oh oh oh oh oh oh
  You're gonna hear me roar

  鹿儀屹立球場的正中央,在一百四十九位隊員的簇擁,隨著正唱到最高潮的歌聲,跳出抖擻熱辣的啦啦隊舞,口裡叫喊著一聲聲響亮的口號,指揮著整個啦啦隊,變換著不同的步伐與隊型,像一隊以赤紅色為靈魂的軍隊,演練著壯觀而雄壯的兵陣。

  Oh oh oh oh oh oh oh
  Oh oh oh oh oh oh oh
  You'll hear me roar!
  Oh oh oh oh oh oh oh
  
  歌唱奏得更響了,啦啦隊密集的步法震撼著整個場館,和應著軍令般的歌詞而舞動,草地﹑坐位﹑牆壁,人群都跟隨著啦啦隊的舞步與拍掌聲而律動,陽光照落在站在正中央鹿儀身上,令她汗濕的肌色散發出紅潤的光澤。

  Oh oh oh oh oh oh oh
  Ro-oar, ro-oar, ro-oar, ro-oar, ro-oar



  鹿儀帶著燦爛的微笑,嘴裡高聲疾呼,四周的隊友往她靠攏,敏捷地相互抱起肩膀,築起了人塔,舉起了鹿儀了身體。她單足站在其中一位隊友的掌心上,雙臂V字高舉,觀眾再次報以讚嘆的叫喚。

  這還不夠,鹿儀隨著音樂的節奏,腳步一蹬,整個身子凌空翻起,360度空翻後,以屁股坐落在隊友的掌心上。

  I got the eye of the tiger, a fighter, dancing through the fire
  'Cause I am a champion and you're gonna hear me roar
  Louder, louder than a lion
  'Cause I am a champion and you're gonna hear me roar

  音樂不斷澎湃地重覆,隊友散開讓鹿儀落地,她再次站在場中央,跳出了嬌捷的舞步,抬起高聳的胸口,挽起自信的微笑,在臉旁比了個「V」,高傲地掃視著場內的每一位觀眾,場館內爆發出如雷的歡呼與掌聲。

  我坐在中段位置,鹿儀看起來只有食指大小,但身影卻比任何人都更耀眼。

  而我知道,此刻鹿儀已征服了場內的所有人。



  包括男生,包括女生,包括她的隊員。

  當然,也包括我。


Ω

  每年春天,大學都會舉行啦啦隊匯演,邀請不同學校的正選或業餘啦啦隊,從中午開始接連演出。所謂「美式啦啦」是非常獨特的表演,她既不是競技,又不是單純的運動,當中也有舞蹈與雜技的元素,所以,除了想看性感妹妹的男生想看,連女生也非常感興趣。

  由於匯演是學生活動,門票都是免費的,所以球場即使有二千五百個座位也好,也依然一票難求。那麼,我為什麼會張羅到門票呢?當然不是花好幾個小時,去排隊領取門票,而是因為我眼前的這位──

  「唉呀~~~~痛死我了,唉丫────」

  病人休息室中,鹿儀坐在床上,脫去了沾滿泥土的白色球鞋,將左腿擱在我的膝蓋上,我細心拿捏好力度,按摩著她的小腿與腳掌的肌肉,我摸起來充滿彈性的肌膚,卻令鹿儀雙手撐起腰,不住喚痛。

  「呃丫───你輕點啦該……都說了痛,你還是弄那麼大力!!」

  鹿儀敲著薄床墊叫罵著,我卻像奴僕般捧著她的腿,子非魚安知魚之痛?我輕輕捏著她的腳版﹑腳踝與小腿不同位置,試著問:「這裡痛嗎?還是這裡?」

  「都痛啦!!!」鹿儀皺著眉頭大叫「整隻腳都痛死了!嗚!!痛死了痛死了!」

  鹿儀鬧著脾氣抬頭亂叫,我卻看得好笑,她發現我在笑,便揮起腳踢了踢我的胸口:「笑什麼啦死變態!」

  「難得妳剛才還這麼帥氣,現在怎麼像個孩子一樣……」

  「你懂個屁,」鹿儀噘起嘴啐道「我為了今天的表演,可是練了幾乎大半個月,是每天練,每晚練,才有這種效果,你們當然看得好看呀,可憐我每晚都鐵了腿的回宿舍……」

  「也不只是好看那麼簡單,」剛才表演的餘威仍然殘留在我心裡「真的太帥了,妳又可愛又漂亮,簡直像將軍似的……」

  「哈,」鹿儀失笑說「你在說什麼啦?看傻了嗎?」

  「總之就是……」我輕撫著她的小腿說「我是頭一次看妳正式的啦啦隊表演,都覺得自己被妳征服了……」

  鹿儀凝眸看著我,雖然眉宇間還是那麼堀強,可是眼珠卻偷偷地軟融著,輕聲說:「什麼啦,這──哎呀!痛呀!!別捏那裡!!」

  鹿儀的驚叫讓我連忙放開手,她又伸起腳踢了我兩下,似乎要把痛覺也傳到我身上才算公平,我拿起身邊的高效止痛噴劑說:「妳下午還要表演,要不要先噴止痛劑?」

  鹿儀斷然搖頭:「不,這藥效有限,待表演快開始了再噴吧。」

  「可是那不是還有一個多小時……」

  「那有什麼辦法,就只能先忍著呀,誰要我是總隊長,每一個部份的訓練我都不能缺席……」鹿儀嘆氣說。

  匯演由約莫十間學校共同演出,會持續整個下午,而比較受歡迎的隊伍,像鹿儀的啦啦隊,會接連演出兩次,雖然有中場休息時間,但休息時間也不過是兩個小時。

  上半場的表演結束後,我便依約去找鹿儀,場地有限,病人休息室也當成一般休息室使用,坐在裡面的鹿儀一看見我,就撤賴著說左腿很痛,我便連忙幫她按摩起來,始終我服待體操隊日子有功,要如何緩解女運動員的肌肉痠痛,還有頗有經驗的。

  但不管我如何按摩,鹿儀卻還是大呼小叫著說痛,無能為力的我便只好繼續按摩著,她則繼續高高在上的看著我。我說:「那麼……要不要我幫妳去買個東西吃?」

  「你白痴嗎?」鹿儀直接拍起我的頭,罵道「沒看見我今天穿著露腰裝,再吃東西會有小腹的。」

  「不要打頭!怎麼妳心情那麼煩燥了,不會是剛好一個月一次──」

  「不是啦!!!你這白痴!笨蛋!!!」鹿儀雙掌敲起床板「我就要說了腳很痛嘛!!痛死人了呀!!!」

  「是是是~」我無計可施地低著頭「那麼,要不要我陪妳去抽根煙……?」

  我這提議也並非亂說,據說煙草會有輕微的鎮痛放鬆作用。

  鹿儀聽見我這樣說,卻反而安靜了,只是低著頭眨著眼,似是在沉思。

  「怎麼了?不去抽煙嗎?」

  「嗯……怎麼說呢……」鹿儀支支吾吾地說「就是……嗯……」

  「嗯?」鹿儀的反應令我更好奇了。

  「簡單說嘛,」鹿儀看著我道「就是呢,你的女友小鹿儀我呀,正在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