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壹︱Όλυμπος︱奧林匹斯


  我看見了。

  金黃色──不,說是金黃色又不太準確,那應該說是一種近乎純白色的光。

  非常飽滿而充滿著重量的光。正在強而有力地撐開我的眼晴,這令我想到,小時候跳到游泳池裡,在水中強行將眼睛撐開的澀眼感。

  「哈囉。」



  我張開雙眼,那接近白色的金黃色逐漸清晰,我眼前由一片渾濁的白光,變得具有輪廓,顯現出複雜的線條,各種深淺不一的線條構成各種形狀,慢慢地,緩緩地。我看見了眼前的事物。

  少女。

  「您好呀。」

  她用日常而輕柔的聲音跟我說,好像我應該早就習慣了她的聲線,而能夠從她的聲音辨認出她的身份。

  當我發現她正以俯視的角度看著我,我才察覺到,原來自己正躺在地上。



  我撐起了身子,地版冷得觸手生寒。我搖了搖頭,試圖清醒自己的思緒,對了,我記得,剛才──

  「妳是……?」

  在我面前的她完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她坐在玉白色的階梯上,身上披著白色的布衣。那白色的毛衣剪裁得非常複雜,有如一片片大型的羽毛般包裹著她的身體,隱隱散發出亮光,看來是非常名貴的質料。

  她長了一頭及腰的黑色頭髮,皮膚非常蒼白,鼻樑以下卻纏著深色得幾近不透明的黑紗,讓我無法看見她的全相,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雙眼,杏桃似的眼眶形狀非常美麗。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她坐在我面前的階梯上說,姿態看來非常悠閒。



  她是誰?對了,我現在到底在哪裡?我抬頭一望──

  我身處在極其華麗的大型宮殿裡,高聳壯觀的樑柱,圓錐形的穹頂,由大理石及我說不出名堂的石材堆砌的牆壁與窗戶。

  窗戶外沒有任何事物,只是散發出那種令我醒來的白光。

  「我……」

  我看著自己的身體,正穿著我離開宿舍時候的衣服。

  「你,」那女生說「不記得發生了什麼嗎?」

  我死了。



  是的。

  我的生命已經終結了。

  樂璇將我從醫院的天台上推下來,我從八樓層高的高處掉落到地上。

  我穿過了一片痛苦的黑暗,幾乎要撕裂了我的靈魂,在那一瞬之間,我回想起與每一位女生最珍貴的回憶──那就是走馬燈嗎?傳說中人死前的走馬燈?

  「對了……」我往自己合什的雙手呼了口氣「我死了呀。我已經死了。」

  「嗯哼,」那少女對我的確認似乎很滿意「你記起來了。」

  「那麼,妳到底是……?」我抬頭望向眼前的那位奇異的少女。

  她從階梯上站起來,身上的白色絲衣如融化的陽光般飄逸著,她赤著雙腳,步下了階梯,稍為與我靠近了點:



  「那你覺得呢?你覺得我是誰?」

  我看著她被遮掩了一半的臉孔,滿腦困惑,不禁說了:「妳……是天使嗎?還是……死神?」

  「呵呵~~~」

  她抱住手臂,清爽動聽地嬌笑著。

  她的笑聲在宮殿中迴盪出微弱的回音。她笑了好一回,才又說了:

  「隨便你怎麼想。好了,站得起來嗎?」

  她向坐在地上的伸出了手,我抬起了腳,活動自如。但我還是握起了她溫暖的手,在她面前站起來了,站在我面前的她沒看起來那麼高,大概只到我的肩頭。她抬動眼珠,專心用力地注視著我,好像是期待以久,終於等到了我的出現,我被瞧得有不自在,便說:



  「怎麼了嗎?」

  「長得還可以嘛,難怪有那麼多女朋友呢。」

  當她說完了句話,我的胸口竟然異常地難受,喉間乾涸起來。我拚命大口呼吸,忍住眼角差點就要流出的淚。我按住不住起伏的胸膛說:

  「妳怎麼知道的?妳認識我嗎?」

  「我什麼都知道呀,尤其關於你的事。」她卻理所當然地回答「想起活著的事情很痛苦吧。沒關係的,接下來,我來陪你走這一段路。」

  「這一段路……?」

  少女偏開身子,讓我看見了她身後的事物。

  當我看見她身後的景像──



  我的眼淚流下來了。

  「哭吧。」

  少女說。像神的預言般的聲線。

  「哭吧。你是時候該哭了。」

  在我眼前的,是一道只有四級的矮階梯,登上去之後是一道宏偉的大門,高聳入雲,幾乎看不見頂端,就似是教宗本座大教堂的穹門,上面有著各種精細而對稱的線條。

  在大門的正前方,是我姐。

  應該說,是我姐的雕像。

  小花。花姐。

  「來吧,去吧。」少女挽起我的手臂。

  我的鼻子酸楚得快要窒息,眼淚滂沱而下,在少女的牽引之下,登上了階梯,來到我姐的雕像前。

  雕像沒有底坐,她就彷彿正站在我的前方,穿著日常的衣服,她用信用卡的簽帳額買回來的衣服,打算用來釣金龜的衣服。

  她虔誠地站著,像低頭禱告的少女,臉容是如此的安靜,不再是那無大腦的白痴老姊。她在祈求什麼?祈求我不要死去嗎?祈求體操隊會化險為夷嗎?祈求樂璇與藝莉會順利在奧運會勝出嗎──

  我抱住我姐的雕像。

  姐,原來我已經好久沒有抱過妳了。

  「姐……一直以來辛苦妳了,對不起,來不及跟妳說再見。」

  我用哽咽的聲線說,輕撫她那冰冷而安靜的臉。她還不知道吧?累了一整天,在家裡睡著的她,應該還沒有得知,她的弟弟我已經死去了。對了,還有我的父母……

  「時間有限。」少女卻說「我們快進去吧。」

  「進去?」我問道。

  「她們在等著你呀,」少女拉了我的手說。

  她們是……?

  少女牽著我的手,逼使我放開了不捨的雙臂,帶著我的繞過我姐的雕像,來到那高得看不見頂端的大門前。

  我擦了擦眼淚,少女伸出手,像某種儀式似的將手放在大門前,那看來無比沉重的門扉,卻無聲地向內裡打開了。門縫後滲出了一樣的金色日光,照耀在我的眼裡,待我的眼睛再一次習慣以後──

  是老榕樹。

  是八卦館深處那棵亙古不變的老榕樹,粗壯蒼拔的樹根與樹根展現著無窮無盡的生命力,寬廣的樹蔭飄落著源源不絕的樹葉,以老榕樹為中心是柔軟的草地,像一片溫柔的湖水,吹起了帶著青草香的風,送來了鋼琴曲似的風聲。

  我走到了草地上,溫柔的樹蔭遮蔽了過度刺眼的光,令我看見了──

  是她們。

  真的是她們。

  圍繞著老榕樹的是一座座雕像,設置在圍成圈的底座之上,白色的大理石雕像都栩栩如生──不,那簡直不是雕像了,而真的是她們,就她們最美麗的時候,時間停止了作用,把她們最好的時候保存下來了。

  時間靜止。她們永恆存在。

  「去吧,」少女又再推了推我的背。

  我舉起步,像在一瞬之間衰老了無數的年歲,每一步走都得非常沉重,非常緩慢。我帶著沉重難過得快要撕裂的胸口,蹣跚地往前走著,用盡生命最後的力氣縮短我與她們的距離。我來到走到第一座雕像前方。我看見了──

  是沚澄。

  她正從海洋中一躍之出,披著有如輕紗般透明的海水,身上穿白色的比堅尼泳衣,白晢勝雪的肌膚閃爍著陽光的明媚。她臉上帶著滿足的微笑。她終於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著生命的每一個瞬間,再也毋須承受太沉重的愛。我再往旁邊步去,我看見了──

  是森琪。

  她穿著『馬卡龍魔法少女』的戰衣。往前揮動手中的魔法棒,迎面抵擋某種看不見的威脅。她那仍然怯懦的臉上是如此堅毅,無畏無懼,身材矮小的她卻化身成史詩裡的英雄,可以迎面保護眾人,再也不只是躲在眾人身後。我再往旁邊走去,我看見了──

  是絲明。

  她穿著一身華麗的 Lolita 服,跪在眾多的貓咪當中,手中安撫著不同小貓,讓這些優雅又懶慵的小生命親近著她,讓她找回到生存的安全感。我始終看不透絲明的雙眼,妳是如此單純卻又如此神秘,但不論每一個絲明、任何的絲明,我也一樣能找到愛妳的形式。我再往旁邊走去,我看見了──

  是森瑤。

  她穿著那驚豔的溜冰服與溜冰鞋,像一朵在初春盛開的螢袋花,單足竚立,在高速的迴轉當中,凝住了虔誠的目光,她一轉身,世界彷彿也隨著轉動了,照顧了森琪那麼久,現在能夠放心一定很舒坦吧。一直以來,感謝妳的幫助。我再往旁邊走去,我看見了──

  是雨薇。

  她穿著青春洋溢的春天服裝,走在雨天的路上,手中拿著透明的雨傘,抵擋著從天而降的雨絲,笑魘如花用腳尖濺著地上的水花,天真瀾漫卻又深譜人情世故,再暴烈的雨天,也無法掩蓋她總是嬌媚的笑容。曾經有妳在我身邊,我真的太幸福了。我再往旁邊走去,我看見了──

  是鹿儀。

  她正穿著美式啦啦隊服,手上綁著紅絲帶,高舉雙臂,妙曼的身材如此氣宇軒昂,俏麗的五官氣勢如虹,她生下來就是舞台上的女皇,當她有天克服了舊愛的創傷,一定可以再次成為統禦千軍萬馬的女神。沒有我在妳身邊,妳會繼續抽煙嗎?偶爾一兩支其實沒有關係啦。我再往旁邊走去,我看見了──

  是戀音。

  她穿著精緻的粉紅色振袖和服,雙手端恭地在腿前交疊,綁著一頭秀麗的長馬尾,她抬起了娟秀的臉,憩靜地看著上方。是在等待飄落的櫻花嗎?枯萎的楓葉嗎?還是深冬裡的風花雪月?還是說,妳最希望等到的,其實是妳的父親與妳的妹妹?小戀,不論妳如何改變自己,其實穿和服的妳才是最好看的。我再往旁邊走去,我看見了──

  是伶馨。

  她穿著那套高貴的黑色女裝西服,走在花團綿簇的田園裡,沒有一點的病容,優雅的氣息,俐落的步伐,每一寸腳步都為會世界帶來了再次重生的生命力,讓滿地的繁花綻放。小伶馨,沒想到我會比妳先走呢,但請不要急著來著我,請努力代替我活下去。我再往旁邊走去,我看見了──

  是藝莉。

  她穿著家常的圍裙,手裡拿著筷子與鍋子,嬌美的小臉低著頭,溫柔的臉頰上專注低歛,既用心又焦急地料理著飯菜,無形的香氣撲鼻而至,讓我有了回家的想法。生於貴族家族的她,能親自為我們下廚一定很高興吧。妳在煮什麼呢?我好期待呀,好想再吃一遍呀。我再往旁邊走去,我看見了──

  是靜蜓。

  她滿臉怒容,扭曲的臉上洶湧出復仇的恨意,瘦小的身軀卻目眥盡裂,半張的嘴裡似乎不斷重複說著「復仇、復仇、復仇」,憤懣得近乎要撕裂她的全身,憤發著近乎灼熱的壓迫感。我雖然不完全知道到底妳與小翼、樂璇之間的故事,可是……請你原諒樂璇好嗎?求妳了。我再往旁邊走去,我看見了──

  終於是妳了。

  我們又再見面了。

  樂璇。

  她身穿著藍白相間的體操隊服,站在崇高的低座上,雙手高舉,手上是一個焚燒著烈焰的火盆,那熊熊赤焰照耀了她靜默的臉──不,是照亮了一切。

  樂璇的生命之火照耀了這個世界。這所有的生命與故事。圍繞在她身邊的所有人。

  我看著樂璇,眼淚湧流不息。

  眼角中流著無法自制的淚水,小璇,小璇,小璇──我呼喚著妳的名字,如果希望能夠再次擁抱妳的身體,如果希望能夠再次與妳一起胡鬧,如果有望能夠再次進入妳的身體。在妳歡笑的時候,在她哭鬧的時候,在妳疲勞的時候,在妳發情的時候。我好希望,能夠再一次回到妳身邊。

  「我……」我用沙啞的聲線說「我真的已經死了嗎?」

  「你覺得呢?」少女來到我身邊說。

  「我不知道,」我仰望著樂璇的身影「我好希望能夠活著。」

  「活著真的那麼幸福嗎?」那少女問道。

  我離開之後,小璇妳會自責嗎?始終妳是親自將我殺死的兇手呀。但妳知道嗎,不論妳是女神還是惡魔,妳也是仍然是小璇。即使妳如此粗暴,干涉過我們每一個人的人生,但又唯有如此,我們才能找到對方。

  小璇,活下去。

  活下去吧。

  然後,我發現了在樂璇的雕像旁邊,卻還有一個雕像的底座。

  但那底座上卻空空如也。

  「這個位置……」我對少女說「是應該留給某個人的嗎?」

  「喂喂,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少女卻在我身邊說著「『活著真的那麼幸福嗎』?」

  我回頭觀望,她們也都在這裡了,一共是十一位女生,環繞著參天的老榕樹,在青草地上各自展現了超越時間而達致永恆的靈魂。還有一位會是誰?我一直忘記了的會是誰?為什麼我會身處在這片如夢似幻的仙境裡?

  在樂璇之外,在我的生命裡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女生。她是──

  我望向一直用黑色的紗布遮掩著臉龐的她,轉身回答說:

  「活著並不幸福。」

  「是嗎?那為什麼你想回去?」她問道。

  「正因為活著並不幸福,才需要我們。」我看著她說「正因為生命是不完美的,才需要橫蠻無理地前進的小璇,才需要承受著家族重擔的藝莉醬,才需要懦弱地鼓起勇氣的琪琪,才需要在愛與自由之間取捨的澄澄,才需要對姐姐又愛又恨的瑤瑤,才需要失去了家人而被我們關懷與欺負的明明,才需要再困難也迎風微笑面對的薇薇,才需要在疾病與死亡陰影中一步一步走來的小伶馨,才需要痛苦地對抗著傷痕與煙癮的鹿儀,才需要孤身一人捍衛著千年傳統的小戀,才需要帶給我們災難與惡意的靜蜓。」

  「是嗎?原來是這樣嗎?」

  少女走到最後一個底坐前方,低聲自語思索著。

  「至少,我是這樣覺得的……」我看著她恍如長著翅膀的背影說「小翼。


Ω

  當小翼再次轉身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摘去了臉紗。

  「我以為,你一開始就會認出是我呢。」小翼說「畢竟在我生日的那天,你在我耳邊碎碎念了那麼多呀。」

  小翼長得清秀而親切,下巴有點尖細,鼻樑尖挺,薄薄的嘴唇與堅定的眼神充滿成熟的氣質,烏黑修長的美麗垂落在她的兩頰旁邊,勾勒出絹白的肌膚,配合她的一身白衣,看起來像是沒有重量的神使。

  如果她12年前沒有遇險,今天的她就會是這樣子吧。

  「抱歉呢……」我對她說「我沒想到,會見到這樣子的妳。」

  「你沒有想過嗎?」小翼微笑著說「如果我沒有昏迷,如果我仍然繃繃跳跳留在小璇身邊?你沒有想過,我仍然活著的可能性嗎?」

  我看著她深棕色的瞳孔,心裡暗自將眼前的她,與躺在病榻上了無生氣的她對照起來。我再次致歉說:「抱歉……真的沒有,我沒有想像過。畢竟,妳已經昏迷了那麼久了。」

  「可是,」小翼走到樂璇的雕像前方「小璇說我仍然活著呢,她這傢伙如此堅信著,我仍然活著呢。」

  「可是,」我反駁著小翼的說法「我現在不是已經死了嗎。」

  「誰知道呢?」小翼意味深長地說「我沒有這樣說過吧。是你覺得自己已經死了,是你一直覺得我已經死了。」

  我回憶起剛才小翼帶我一路走來,她的確沒有說我已經死了。

  「那麼……小翼,」我詫異於目前身處的境地,囁嚅著說「這裡到底是那裡?」

  「我不知道,」小翼淡然說「也許真的是天國,也許是生與死之間的夾縫,也許是你的海馬體在變成腦漿之前的記憶殘渣,又也許,只是你的一場夢,我也只是你夢裡的幻覺。」

  我看著小翼,思考著她提出可能:「那麼……妳仍然活著嗎?」

  小翼回到那麼空空如也的底座前,一躍而起,轉身坐在底座的邊緣上。她傾前身體,支著下巴說:

  「活著有什麼好的?是小璇把我害死的呀,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我百辭莫辯地說「可是,她是因為愛妳,因為想把最美的景色獻給妳。直到今天,仍然想代替妳活著,代替她感受生命中的所有。」

  「你連這樣也要替小璇辯護嗎?」小翼揚起了眼眉說「她做了那麼多過份的事情,任意妄為傷害了你身邊那麼多人,就連你自己也是被她殺害的──小璇難道就沒有半點罪孽嗎?」

  聽著小翼這麼說,我氣餒地呼了口氣。因為小翼說得沒有錯。

  樂璇手中的火焰燃亮了我們,但也同樣燒燬了某部份。

  「可是……」我沉思著說「就算小璇是罪無可恕,她仍然有被愛與去愛的權利呀。」

  聽見我這樣說,小翼挽起了期待我說下去的笑容。我便繼續說:

  「報應也好,罪孽也好,贖罪也好,自責也好──只要一天小璇仍然活著,就像每一個人一樣,我們也需要去愛,也需要被愛。即使我們的生命與世界並不完美,可是,這還不足夠嗎?這還不足以是我活著的理由嗎?」

  小翼仍然溫柔地微笑著,坐在底座上俯視著我,沒有回答:

  「小翼,到現在小璇仍然愛著妳,妳願意活下去嗎?」

  小翼在底座上站起來,退步向後,站在底座的中心位置上。

  「小果,」她第一次呼喚我的名字「麻煩你告訴小璇,我沒有恨過她。」

  我看著小翼平靜而充滿寬恕的臉,眼淚再一次流下來。

  樂璇,妳一直以來,也是否正等著這一句話?

  「也替我跟她說,」小翼繼續說下去「那天我看過的景色呀,仍然殘留在我的記憶裡,那仍然是我這輩子看過最美的風景──對了,還有她的笑容。」

  我的身邊開始浮現了金黃色的光,逐漸增強,小翼的臉容逐漸濛糊。

  「還有喔,替我感謝她,仍然相信我活著,仍然相信我有一天會醒來,仍然相信我還她的生命裡。『感謝妳呀,小璇』──替我跟她說吧。」

  小翼的身影也開始隱沒在光暈當中了,我的身體失去知覺。我注視著小翼的笑容,盡力記住她的笑臉。她說:

  「我跟你一樣,一樣深愛著小璇,這一直沒有變。記得你剛才說過的話──即使我們每一個人也罪無可恕,也依然有被愛與去愛的權利。

  光暈愈來愈濃烈,淹沒了小翼頸部以下的身體,瀰漫向她的臉孔。

  「小果,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在未來再見吧。」

  光淹沒了所有,連我的身體也不見了,我想與小翼告別,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最後,我聽見了小翼從光的深處傳來的聲音──

  「改天,讓我們一起再去看日落吧……」

  消失了。

  一切都消失了。

  光,宮殿,大門,雕像,老榕樹,十二位少女的身影。

  我懷抱著小翼的笑容,她對我的叮囑,還有,許多許多的生命與火焰與淚水與愛與寬恕──


陸壹︱Όλυμπος︱奧林匹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