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殘缺的身體會令人感到痛苦,不如說是當你帶著殘缺的身體重新生活,才會在生活中感到殘缺的痛苦。

  「可以嗎?」藝莉憂心忡忡地看著我「那我放手了。」

  「可以的。」我搭著藝莉的肩勝說。

  藝莉放開了我的腰間,讓我自行扶著復建走道的金屬扶手,撐著只有兩跟腳趾的右腳,踩在地上支撐著平衡。我繃緊雙臂的肌肉,左腳的骨折已經差不多癒合了,可是石膏還未能折穿,所以左腳只能懸在半空。

  我殘缺不住的右腳試探著平衡感,嘗試用腳板與剩下來的腳姆趾與腳二趾,在走道上單足站立。



  「嗚……」

  那比我想象中簡單,卻又比出乎意料之外的困難。

  人的腳掌與其他動物的下肢不一樣,腳板與腳趾與有複雜的關節連接,因此人類不但可以單憑足部直立,也一樣向前行走及奔跑。相比之下,就算貓咪偶爾靠運氣用雙腳站起來了,也依然無法行走或是奔跑。

  我用完整無缺的腳板支撐好了平衡,然後屈曲右腳的姆趾與腳二趾,扶好兩邊的扶手,試著往前小跳步。可是,那兩根腳趾,卻完全沒有帶來充夠往前的力度。

  左腳骨折,右腳殘缺。



  我無法單憑只有兩根趾頭的右腳,做出「步行」的動作。

  我艱辛地撐著右腳,像雙槓體操運動員般,強行以雙臂的力度擺盪身體,讓我自己往前了一步,可是當用右腳再次著地的時候,卻忘了我失去了三根腳趾,那像在夢裡踩空了腳步的感覺令失去平衡,往前傾斜──

  「老公!!」

  藝莉眼見狀況不妙,立刻就衝進了復健步道,在我失去平衡之前及時抱住了我。我慌忙抱住藝莉的腰間,她今天只穿著短袖白T恤,豐滿的乳房墊在我的胸前,我的腿間湧現出闊別以久的暗湧。

  我扶著藝莉的肩頭,站好了右腳,呼了口氣說:



  「果然還是太急了,公主殿下不會跟琪琪告密吧。」

  對於我的玩笑,藝莉只用難過而無法寬容的表情看著我說:

  「對不起……這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藝莉低下了頭,看著我怪異的右腳,眼眶剎那通紅。我伸手抹去了她眼角差點要流出的淚水,輕吻著她緊繃的薄唇:「別又哭了嘛小公主,這一個多月妳不是一直在哭嗎?」

  藝莉嬌憨地用手敲打著我的胸膛,卻只是搖了搖頭,緊抱著我,把臉埋在肩頭。

  「喂喂,別亂來呀,醫生說了你最多只能做手部復健呀。」

  沚澄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進來了復健室,她拿起靠在牆上的病人拐杖,與藝莉一起撐扶著我。我握好了拐杖,離開了復健步道,右腳穿上了拖鞋,名屬其實「彆腳」地往前走著。



  「醫生說過了,」沚澄扶著我的右臂說「下禮拜你就能拆石膏,你就到時候再努力嘛。」

  「是的……」

  我嘆了口氣說,在沚澄與藝莉的撐扶之下,從復健室趔趄著回去自己的病房。

  今天是我甦醒的第二天,下床的第一天。

  昨天我重獲意識以後,戀音用手機通知了其他人,我姐、藝莉、森琪、絲明、伶馨、鹿儀全都先後來探望我了。最柔弱的絲明與森琪當然對我又抱又哭,藝莉也抱住我了哭了良久;伶馨握住我的手看著我,一言不發地予以微笑;連向來不喜歡施捨溫柔的鹿儀,也帶著鬆了口氣的表情抱了我好一會。

  我姐說,這一個月多來眾多女生輪流拜訪。出事最初的幾天,藝莉幾乎每天來坐著垂淚,雨薇到埗以後也是失魂落魄,戀音與伶馨則提供資金,將我移送到高級的私人病院裡去。

  「我第一次覺得,原來我的老弟死了,」我姐笑著說「是會傷了那麼多美女的心呀。」

  「包括妳嗎?」我問我姐。



  我姐差點想用水果刀把右腳剩下的兩根腳趾都割掉。

  昨天眾多女生都看望過我以後,醫生為我下了藥,再次檢查過我的身體,我仍未恢復過來身體很快又昏睡過去了。今天早上醒來,問過醫生後,醫生說可以試著稍為下床看看,但一定要用輪椅或是拐杖。

  我離開躺了一個多月的床榻,在戀音、雨薇、藝莉與沚澄的協助下,上半身重新做著簡單的復健,也借了拐杖,一步一艱辛地離開了病房,到了醫院的庭院上呼吸新鮮空氣,然後由藝莉與沚澄陪著我,去找我的主治醫生面談。

  我的主治醫生讓我看了身體各處的X光片,除了左腳的骨折較為嚴重而仍未完全康復以外,其他的傷處在我昏迷期間已差不多癒合了。醫生又讓我看了右腳腳掌的X光片,指著那驚慄的骨頭斷口說。

  「說你幸運又好像不太對,但你要興幸墜樓的時候沒有傷到腳掌骨,不然現在可能連站立都有問題。現在三根腳趾都乾脆地斷了,手術後傷口也癒合得很好,也沒有幻肢痛。」

  「對以後的活動能力……有什麼影響嗎?」我問。

  「因為你的左腳仍然完整,也可以訂造有特別平衝作用的鞋子或是鞋墊,所以日常基本行走方面,在你康復後不會有太的問題。」醫生思考著說「不過,如果是更需要雙腳配合的動作,可能就比較麻煩了,因為腳趾最大的作用,是『平衡』、『加速』以及『緩衝』。」



  「平衡,加速,緩衝……」

  「舉例吧,如果你想跳舞,那就比較困難了。」

  我的呼吸變得有點沉重,然後問道:「那麼……如果是跑馬拉松呢?」

  「那應該不太可能了。」醫生簡潔地回答。

  那之後,我堅持走進了復健室,在藝莉的撐扶之下步上了復健步道,試圖用腳如常地行走。

  可是失去了的事物,始終還是失去了。

  我突然深深地感受到如此哲學性的事實。

  「あれ(哎呀)?客人先生回來了嗎,午餐剛做好了 。」



  沚澄推開我的病房門,我才一步進去,就聞到了濃郁的香氣。

  穿著櫻花色浴衣的戀音捲起了衣袖,綁起了馬尾,與雨薇一起在病房的茶几上,擺放好了幾份簡單的日式料理。雨薇也挽起了美滿的微笑,接替藝莉與沚澄的位置扶住了我,帶我來到茶几前的位置上坐下來。雨薇拿起了戀音最擅長的飯糰咬了一口:

  「嗚嘩,這太好吃了耶。藝莉醬,丫澄,妳們也趕快過來吃吃看~」

  「是嗎?」藝莉也饒在趣味地坐下來「說起來我好久沒吃小戀的手藝啦。」

  戀音從保溫瓶中倒出了野菜湯,盛好了五碗,端到我們桌前,呵呵笑說:「說來我們難得聚在一起,這點料理算不上什麼呢。」

  我看著身邊四位來自各地的美女,每一個與我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每一位都千嬌百媚。

  那麼──

  妳這時候又在哪裡呢?


Ω

  森琪在電話裡對我說,因為目前大學那邊已經是暑假,所以我的病情對課業的影響基本是零。唯一問題是期末考我完全缺席了,沒拿到的學分下學期就要重修,這可能會延誤到我畢業的時間點,不過想到我曾經徘徊在死亡邊緣,這應該不值一提。

  至於學生會的案件,目前沒有轉寰的餘地。從那天晚上之後,靜蜓更不願意改變態度,她不讓她們去探望小翼,也不再與她們談論任何案件的細節。彷彿就像人間蒸發,回到只有她與小翼的世界。

  所以,森琪也無從得知小翼目前的病情,她們只能從病人名冊上得悉,小翼仍然在生。

  體操隊、體育部、以及體育部轄下的所有成員團體,於校內也依然處於停擺狀態,財政獨立而學校管不著的隊伍。如像鹿儀的美式啦啦隊,或是森瑤的花式溜冰隊可以在學校以外繼續表演,但其他原來就需要體育部資助的社團,就完全一籌莫展。

  法庭的傳票還沒有下來,絲明作為虧空公款案的被告,每天都想盡辦法與森琪一起找出案件的破綻,可是體育部的主席是她,印章也是她的,靜蜓的學生身份也是偽造。所有的證供依舊非常不利。

  「最壞的情況是什麼……?」我問森琪。

  「最壞情況的當然是敗訴。」森琪回答「虧空公款的判決可重可輕,以明明的情況,監禁應該是不會……但最可能是一大筆罰款與社會服務令。當然,還有體育部、體操隊也不能恢復,連奧運的資格也會被取消……」

  我昏迷了一個半月,事情仍沒有任何轉機。

  「還要茶嗎?」

  戀音拿起了茶壺,看見我拿著茶杯發呆便問道。

  「哦……好的,謝謝。」

  戀音拿茶壺倒好了熱茶,心滿意足地看著我呷了一口。我問道:

  「小戀這一次要待到什麼時候?」

  戀音放下茶壺,與我一起在床上坐下來說:「也還有三個月的旅遊簽證,還沒有到期,所以還可以待好一陣子,至少先好好侍奉客人先生吧。」

  我捏了捏她白嫩柔滑的臉,她撒嬌似縮起了頸脖靠在我的肩上。我望向與沚澄聊著天的雨薇,她也說過國家隊暫時不急著練習,臺灣的大學也一樣放暑期了,所以可以逗留一段長時間。生活費方面,有戀音與伶馨根本不用擔心。

  「我倒沒想過那麼快又能見到小戀妳呢。」我對她說。

  「妾身也沒想到當再見到客人先生,你會變得像ミイラ(木乃伊)一樣呢。」

  戀音是指她剛到埗的時候,看見我剛完成手術,滿身繃帶的狀態吧。我看著戀音說:「抱歉了,要妳擔心了,長途拔涉過來。」

  「不只是妾身呀,大家也很擔心呢,尤其是阿藝喔。我們單是安慰阿藝,也花了不少功夫呢。你知道嗎,當妾身到埗當天,是極度氣憤。」

  「生氣?」我訝異地說,我知道即使對戀音而言,要一位京都女生說出這麼激烈的言辭絕不輕易。

  戀音深吸了口氣,板起臉皺起眉頭,雙眼緊盯著著我,像要重演當天的情狀:

  「當然呀。你竟然讓阿藝如此傷心?妾身是饒不了你的,就算你下地獄去了,我也要下去拉著你的おちんちん(小雞雞)把你拖回來!」

  戀音狀甚認真的說著,我低下頭,抱了抱她的身驅說:「抱歉,要妳們都擔心了。」

  「呼~」戀音吁了口氣,又揚起衣袖笑說「現在沒事就好了。在客人先生昏迷的時候,其實妾身有試過摸你的小雞雞喔。」

  「啊?」

  「妾身看客人先生那麼可憐嘛,就伸手到你的褲子裡試試看,或許客人先生就像以前一樣,突然醒來抱住妾身發情呢~結果啊,完全不行,摸了好久也還是軟趴趴的,用嘴巴啜了啜也還是不行呢~」

  「……」我無言地看著戀音「也許不是小戀妳,我早就甦醒了。」

  「別這麼說嘛,」戀音笑瞇瞇地看著我「現在不是好好的~」

  現在好好的嗎?我只是活過來了,而且,她們也一直沒有那回答,我昨天已追問了一整天的問題,到底──

  我看著藝莉正用毛巾抹著我們剛用餐完畢的茶几,她那麼靜歛的臉容在日照下美不勝收,讓我的心頭漾起了難言的律動。戀音卻在我耳邊吹了口氣:「客人先生怎麼看著阿藝目不轉睛啦,是不是在打什麼壞主意?」

  「才沒有……」我沒好氣地笑說「我倒還沒有康復的那麼快。」

  這時候沚澄過來拍了拍我肩膀說:「小果,我與薇薇問過護士了,石膏可以用保鮮紙包起來,那麼就可以洗澡了。之前都只能替你擦身子或是洗洗頭,今天你要不要好好清潔一下身體?」

  「好耶~」戀音卻替我回答了,高舉兩手說。「那妾身也去,妾身也要去替客人先生擦背~!!」

  「小戀妳想到哪裡去了……」沚澄眨了眨眼,臉帶被誤解了的尷尬。

  「欸,不~小戀說得有道理!」雨薇卻從沚澄身後竄出來了「讓我們一起替老公洗身子吧~這主意不錯!!藝莉醬妳說對吧?」

  我望向藝莉,藝莉正好放下了抹布,回頭過來看著我們的對話。她與我四目交投,耳根滲紅說:「可﹑可是……醫生說過老公動作不能太激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