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到草坡上的水窟,鞋子進水的感覺很不好受。然而頭上的暴雨依然不斷,我們必須找個地方避雨。
雖然現在是夏天,但長期泡在大雨當中,難免讓自己體溫下降,我的身體變得十分寒冷。
要是有雨傘就好了。
我往左上旁仰望過去,路西法毫無表情,即使雨不停落到他的頭上、全身都已經濕透,他仍然是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
天翼族都不用避雨的嗎?特別是他那頭長髮,長期淋著雨一定很難受吧?
「哈嚏!」我抵受不住寒冷,不禁打了一噴嚏,用沾滿雨水的雙手交叉磨擦自己的手臂。顯然這不會起到取暖的作用。
「妳很冷嗎?」左邊傳來路西法的聲音,他居然用疑惑的眼睛看著我。像在說:難道被雨水淋到會變冷的嗎?一樣。
「在這大雨中行走卻一臉無事的人才奇怪吧。」
「這樣啊,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看來不可以把他當作正常人看待。




我心中默默吐嘈完後突然感到全身都變得十分溫暖,沾在身上的雨水突然乾掉,也感覺不到雨水打落身上,濕澀的感覺消失不見。事情來得太過突然。是停雨了嗎?
我抬頭望向烏黑的雲海底部。雨沒有停,只是在掉到我的身體之前變蒸發了。
「有好點了嗎。」路西法平淡地問。看來是他施術了。
「好神奇……」我低聲呢喃。無論是聖術、禁術、或是精靈術,我都未曾見過這樣的術式。或許這是古代的術式。
「這是魔法。」像是回應我心中的想法一般,路西法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口。
「這樣啊……古代的術式真厲害呢。」我一邊感嘆一邊在雨中伸出手,細看一點又一點落到手掌前就已經蒸發掉的雨。我必須說,這太神奇了。
從各各他逃離後,距離現在有兩三個小時了吧,想必瑪芝達斯帝國現在已經對我們下了通緝令。然而我們現在仍然身處國內,不過是最邊境的郊區小鎮------「落日鎮」,就在加利利湖附近。
為了不引人注目,我們在一處很偏僻的位置降落,然後慢慢往小鎮的方向前進。想不到半路下起大雨來了。
才過了幾小時,通緝令不會這麼快傳到這邊境小鎮才對,所以還可以逗留一段時間。想起來路西法的計劃是往西走,尋找童話中的「精靈國」。
「精靈國,那是一個怎樣的國度呢。」我開口問。




路西法望向雨幕中就快走到的「落日鎮」,沉默了一會,緩緩開口道:「我也不太清楚,我以前不曾造訪那個國度,不過我清楚知道它的存在。我的記憶中,那是與世間隔絕的國度,世間發生的一切與它無關,一切苦難與災難都無法達到那裏。」
沒有苦難的國度,如果住在那裏一定很幸福。雖然關於精靈國的描述童話裏也聽過上千次了,但我仍然這麼覺得。
而且從一個從童話時代活到現在的人的口中聽到關於精靈國的描述,會讓人感到十分真實,引人暇想。
「真想到那裏住呢。」我答。我開始想像,精靈國裏的生活、那裏的景色。

「到了。」路西法輕聲道。
我們站在一片平方大約有幾百米的田地前,田裏種的是及臂的槄米。田中間有一條小徑通往小鎮。走過這片米黃後,便是落日鎮。
從這裏望去,「對岸」的建築物排佈完全沒有楓葉城密集,房子與房子之間有好一段距離。似乎還有一兩家窗戶亮著。
不曉得落日鎮裏有什麼,總之先找個地方避雨吧。





「叮叮叮~」
我開門撞到掛在門後的鈴鐺。踏進室內的木地板,木地板立即變深色了,因為我們身上的雨水都滴到地上去。
進這家店之前,路西法把術式解除,讓雨把我淋濕。如果被人看到明明下大雨卻不被沾濕的話,絕對會讓人起疑。
這家店不算大,放眼望去是一個大約五到六平方米的空間,兩邊牆上都是架子,架子上擺著餐具和鈴鐺,另一邊還有繃帶之類的東西,一些有的沒的。看來是一間賣實用品的。
這裏面亮著橘黃色的燈,讓人感到格外舒適。
「哎呀哎呀。」一把緩慢且平穩的聲線從收銀台後發出。是一位看上去七八十歲的女性,她的雙眼看起來沒精打采,不帶一點光彩。她看了一眼被雨水無情拍打的窗戶,回頭問我們:「年輕人,沒有帶雨傘嗎?」
「是的,我們走著走著就突然下起大雨來了,所以進來避一下雨。」我答。
「沒在這鎮裏見過你們呢,是旅行者嗎。」
「類似吧,我們正在前往西邊的國家,剛好經過這裏。」回應老婆婆的是路西法。
「這樣啊……先進來我家吧,看這雨勢一晚都不會停了,在這裏住一晚吧。」老婆婆露出溫柔的笑容,打開收銀台後面的牆壁中的門。看來是前舖後居。
「這樣不太好……」
「得了得了,快進來吧。」我還沒說完,老婆婆就像讀心一樣已經知道我要說什麼,果斷地舉手揮一揮打斷我後留下背影,往門後走去。

「這裏有點熱茶,喝吧。」老婆婆以緩慢的速度把冒著水氣的兩個杯放到我和路西法的桌面上,她說話時慈祥的聲線讓人感到十分親切。這位老婆婆人很好,她甚至讓我們在這裏洗澡,我們也是不客氣地用了。
她家裏的用品看上去都是三人份的,餐具、家具,甚至房間。看來是有其他家人一起住在這裏。




雖然這樣做很不禮貌,我偷偷地參觀過不同的房間,發現除了看來是老婆婆自己的房間以外,其他兩間睡房,都出奇地整潔,甚至整潔得像是沒有人用過一樣。
「妳優待我們能拿到什麼好處嗎?」路西法突然吐出一句這麼殺風景的話。我差點把已經落到嘴邊的茶噴出,嗆了一下小聲叫住路西法:「路西法!」
「嗯?」他轉頭疑惑地看著我。糟了,他是發自真心提問的,並不是對老婆婆的警戒。
「呵呵呵~」老婆婆開懷地笑了起來。「要說原因吧,因為你長得很像我兒子。小姑娘,妳可是沾了你朋友的福呢。」
「那我可真幸運呢。」
我露出微笑。
這裏果然有其他人居住,應該是我想多了。除了兒子外,另一個人大概是她的丈夫吧。
「那麼,可以告訴我妳的名字嗎,我想記住有恩於我的人的名字。」路西法又突然問起老婆婆的名字。路西法真是一想到什麼就說出口呢。
「千歲,風鈴千歲。」老婆婆如願回答了。風鈴千歲,真是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千歲看了一眼掛在床上的時鐘,已經十時多了。
「哎呀,這麼晚了嗎?雖然還想問一下你們關係西方國家的事,不過明天再聊吧。」她露出笑容,抬手指著兩間沒有人用的睡房道:「今晚你們就睡那裏吧,兒子和他爸一起出差了,一段時間都不會回來。」
雖然很不好意思,但以外面的雨勢,我們什麼地方也去不了。只好在這裏留宿一夜。

暴雨不斷的一晚就這樣過去。





一睜開眼睛,視界中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客廳裏傳來陣陣香味。陽光從窗戶射入。
「喔?起床了嗎?」千歲的聲音傳到耳聲,我一副未睡醒的樣子望過去。她已經坐在客廳的餐桌邊,餐桌上兩個裏面冒著蒸氣的碗。「來,趁著麵還是熱的,快吃吧。」
她無微不致的照顧讓我有一刻認為千歲是自己的母親。回想起來我們只是過門客,讓我們留宿已經很好了,原本打算一睡醒就走,想不到千歲連早餐都為我們準備好。
實在感到很不好意思,卻不忍拒絕她的好意。

「叮叮叮~」開門撞到門後掛著的鈴鐺。
「這一天蒙承妳的照顧了!」我對著滿臉笑容的千歲做出鞠躬。她點了點頭後便緩緩地關上了店門。
據千歲所說,鎮裏有火車可以通往西方的國家,但是火車才面世不久,所以班次十分稀疏,待下一班火車來鎮上還有三天時間。
現在我們在前往鎮中旅館的路途上,準備在旅館渡過這三天。是作晚的暴雨把雨都下完的原因嗎?掛在半空中的太陽十分猛烈,萬里無雲,與昨晚截然相反,地上的水都被蒸發掉了。幸好現在還是早上,有幾陣涼風助我們降溫。
總算是有夏天的感覺。
我看著手上的錢袋,那是千歲打給我們的錢,說是作我們兩人的火車費和住旅館的費用。
「她人真好呢~」我低聲道。他的家人一定十分幸福吧,有個這麼細心善良的家庭主婦。
「她對我們散謊了。」路西法走著走著突然說。
「不太可能吧。」我是這麼想的;但同時內心深處依然存在一絲違和感、同意路西法的觀點。
我們繼續走動。




「她說過他的兒子和父親去出差了,也就是說兒子和父親平時都住在那裏。」路西法開始解釋:「廁所裏的用品都是三人用的。」
「這有什麼問題嗎?」的確千歲的家裏有很多東西都是三人份的,但這是正常的現象,畢竟是三人家庭。
「問題就在於只有一個人用過的痕跡。」他轉頭看著我道:「在使用她的廁所時就注意到了,三支牙刷中只有一支是有叉開的,其他兩支完全是剛開封的狀態。兒子和父親平常都在家裏住,除非他們完全不使用牙刷,否則一定會有叉開的現象。」
路西法說得不無道理,但一回想起千歲親切的樣子,就完全想像不到她會說謊,我想,也許是出自於某種巧合。
「也許是千歲婆婆為他們買了新的吧。」
「那睡房裏的書桌呢,櫃子裏是空的、衣櫃也是,沒有人用過,出差也不用拿走所有東西吧。」沒有想到我的觀點立即被駁回。不過話說回來,才一晚而已,路西法到底到別人家做了多徹底的調查啊?
「那為什麼她要對我們說謊呢。」
「天知道。也許對她來說,對我們說謊有某種好處。」看來在路西法眼中,人類都是利益大於一切的生物,但我認為事實並非如此。他對人類的刻板印象讓我有點無奈。
「我說啊……」
「怎麼了?」
「還是算了。」
算了,跟他解釋也是浪費力氣。就算千歲真的說謊,也沒有對我們造成什麼傷害,反而相反,所以千歲的事暫時放一邊去吧。

一天就這樣過去。





我倒在旅館內的床上,抱著枕頭,半個身子沉入床中。路西法和我分別住不同的房間,所以這裏只有我一人,十分寧靜。沒事幹的我又開始亂想東西。
發生過的事又在腦海中重播,盡是壞事,沒有一件好事。遺跡事件、侍衛官的無理,還差點命喪黃泉。現在還被通緝。
簡直糟透了。
說起來通緝令明天應該就傳到這鎮內了,在被認出之前,得盡快離開這國家。
我的思緒越來越混亂。

突然回想起那片橘色風景,湖面上的星星。

也許也不是沒好事發生。
過去的混亂固然讓我感到看不見前路。但是我遇上了那個人,他一定會帶著我走出一條路來,我的直覺這樣告訴我,所以我才決定跟隨他。雖然他的目的地是童話般虛幻的終點,但我也開始對未來的旅途帶了一點期待。
「精靈國嗎……」枕頭吸收了我的聲音。如果童話真的存在,住在那裏會是怎樣的體驗呢?我又開始想像路西法所說的國度。
我就這樣在幻想中走入夢鄉。

「愛蜜莉……愛蜜莉……」
矇矓的聲音。
「愛蜜莉!」
我猛然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路西法的臉龐,陽光和陰影把他的臉左右分成兩種顏色,陰影中的赤色瞳孔反射陽光,散發微微的紅光。這麼近距離看著他,原來路西法也有點帥氣。
「怎麼了。」大概是剛睡醒的緣故,我有點口齒不清,眼睛睜開半隻。
「我們得快點離開這旅館,通緝令傳到這鎮上了。」

果不其然,街道上貼滿一張又一張的啡黃色紙張,紙上畫上我的容貌,以及路西法乞丐一般的模樣,還不忘為他添上翅膀。
下面就例著懸紅。一千萬。
是個讓人垂涎三尺的價格,別說其他人了,正在被通緝的我也有點心紅。
路西法的事或許已經引起了國內熱論。
一大堆腳步聲漸近……漸遠。又一班侍衛與我們擦肩而過。已經第三次這樣與侍衛們擦肩了,帝都到底差了多少兵力來啊?幸好有路西法施展的「魔法」,讓侍衛難以發現我們。
為了盡量離開侍衛聚集的區域,我們來到人煙稀少的地方。半空中耀白的太陽,一點又點白光在水上浮動。熟悉的風景。是加利利湖。
「我們來這裏幹嘛?」我問。這裏離任何一間旅館都有好一段距離,要找地方避開侍衛的話這裏不會是個好地方。
「欣賞一下風景。」
「蛤?」
「反正到旅館去也沒事做,倒不如來看看風景。」
他一隻腳踏上淺沙灘。真虧他還有這種心情。不過他也不是沒有道理,我只好默默跟著他。
只不過沒走到幾步,我就被眼前所見之物停下了我-------監獄中找我搭話的老爺爺,他就站在沙灘的邊緣,眺望加利利湖,背光的他的背影就像剪影一樣。
但是我清楚知道,他是「亡魂」。
人死亡後若帶有憾遺或是某種思念的話,靈魂會滯留在這個世界上,這種靈魂就稱作「亡魂」。
光屬性的聖術士能看見靈體,這也是我能看到他的緣故。
「難道妳也看到了嗎?」原來路西法也跟我一起停下了腳步。
「嗯,這是光聖術士特有的能力。」
「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還是會有亡魂。」從他的語氣中能感受到他的感概,就像亡魂是一些不好的東西一讓。
「他們的存在是不好的嗎?」
聖術學園沒有為學生提供太多對應亡魂的方案,都叫我們視而不見,原因是對其進行干涉的話會引來自身危險。但是這個亡魂讓我無法視而不見,畢竟有過一臉之緣。
「這種靈體是人類死後帶著各種負面情緒而成的,一但他們在這個世界逗留久了,便會因長年累積的負面情緒而化成『魔鬼』。天使的擊殺也會臨到他們身上。」
路西法看著遠處的老爺爺。
「一旦靈魂被擊殺,不只是肉體、他們的意識也會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關亡魂更多的描述,只是內容過於殘酷,讓我有點啞然。
一陣冷風吹拂,嘲笑世界的殘酷。

------怎能這樣,是詛咒嗎?到底為什麼我們一家要活在別人的黑鍋下。

他的無力的聲音再次再我腦海中浮現。
他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不可能死後也要受到這種委屈。我必須幫助他。我默默下定了決心。
「有方法能幫助這些亡魂嗎?」
「只要能解除他們的思緒,就能讓他們順利到達他岸了。」

海的聲音在空氣中迴盪。夾雜風聲、水聲。
他就站在沙灘邊緣,半睜的眼睛在回憶著什麼。
像是眼前那片蔚藍就是他過好美好的回憶一般,他定睛看著它。
我踏在沙上,逐步往他的方向前進。
距離差不多了,停下。
他靜觀湖面愜意的樣子讓人不忍打斷他,但我還是開了口:「老爺爺。」
我在監獄裏也是這樣稱呼他的,這樣叫他的話,他應該能認出我。
他睜大了眼睛,往我這邊望過來。
「小丫頭?呵呵!我們可真有緣呢。話說妳能看見我?我在街上看到有關妳的通緝令了,妳是怎麼逃出來的?」像是重見舊友一般,他一來就問了幾個問題。
「先不管我的事,我是來幫助你的。」
他的視線又放到那片蔚藍上,語氣低沉了許多。
「這樣啊。」
「總之先告訴我你的死因及事情的來龍去脈吧,我一定能幫你。」路西法補上一句。
沉默半晌,他把視線放到我們兩人身上。又開口。
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向路西法說明了一遍,和在監獄裏說的也沒什麼出入、大致相同。
「那麼你們能實現我的願望嗎?」他問:「我的願望是再見到我妻子一次。」
我和路西法都無從回答,因為據老爺爺所說,他的妻子已經病逝了。
只有太陽默默看著我們。
「我可以問一下你的名字嗎?」路西法率先打破沉默。
「風鈴綾太。」
他說出這名字時,我腦海中有一片拼圖對上了,隨即開口問:「妻子的名字呢?」
他遲疑了一下,露出不解的表情。
「問這個有什麼用嗎?」
「答就對了。」路西法不留情面地就出了口。可能他有和我同學的想法。
綾太仍在遲疑。
「請如實口答。」
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路西法補充後,把綾太的退路也逼沒了。綾太嘆了一口氣,緩緩說出妻的的姓名:「佐倉千歲。」
佐倉千歲。根據傳統,妻子出嫁後姓氏將變得跟丈夫一樣。也就是說妻子現在的名字應該叫作風鈴千歲。
風鈴千歲,熟悉的名字。不,和她完全一樣,和店裏的老婆婆完全一樣。
當然,我並不完全認為這是巧合,但若果他口中風鈴千歲就是那位老婆婆的話,這說明綾太對我們說了謊。
這個謊言,從他在監獄裏向我訴說時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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