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繁華鬧市邊緣,一個名為「翠庭雅苑」的私人屋苑裡,住著一個名叫阿晴的小女孩。阿晴的世界,彷彿天生就蒙著一層灰。她的課業成績總是墊底,無論多麼努力,那些方塊字和數字就像調皮的精靈,總在她眼前跳躍、模糊,最後從記憶的縫隙溜走。父母臉上的失望,從最初的殷切期盼,逐漸凝結成無奈的嘆息,最終化為一種近乎漠然的接受。阿晴對自己,也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失望。加上她生性內向安靜,像角落裡一株不起眼的小草,校園的陰影便無情地籠罩了她——嘲笑、排擠、甚至惡意的捉弄,是她課間休息的常客。
然而,阿晴擁有一項神奇的天賦:無論現實多麼灰暗,她總能像穿透烏雲的陽光,保持著近乎固執的樂觀與開朗。即使帶著被扯亂的頭髮或書包上惡意的塗鴉回家,即使學校的空氣沉重得令人窒息,她也能在踏出校門的那一刻,像隻無憂的小鳥,哼著不成調的歌,蹦蹦跳跳地穿過屋苑的花園。她的快樂,純粹得像未經雕琢的水晶,是她對抗整個冰冷世界唯一的、也是最堅固的堡壘。
直到那個陰鬱的星期三早晨。
爭吵聲像尖銳的玻璃碎片,穿透她房間的門縫,狠狠扎進她的耳朵。父親低沉壓抑的怒吼,母親歇斯底里的哭喊,交織成一張令人窒息的網。斷斷續續的話語裡,「狐狸精」、「離婚」、「房貸」、「財產分割」、「那個女人」、「孩子」……這些字眼像燒紅的烙鐵,燙傷了阿晴懵懂的心。她蜷縮在門後,小小的身體不住顫抖。大人的世界如此複雜,對錯模糊不清,遠非她簡單的認知所能理解。她只捕捉到最殘酷的核心:爸爸有了另一個家,有了別的孩子;媽媽要離開;這個她熟悉的、小小的「家」,正在分崩離析。
一個絕望的念頭如毒藤般纏繞上來:「是不是因為我不夠好?是不是因為我成績太差,所以爸爸媽媽不想要我了?不想要這個家了?」小學生的世界裡,沒有「外遇」的醜陋,沒有「經濟壓力」的冰冷,更不懂「房貸」的重擔。她只知道「狐狸精」是故事裡最壞的角色,而她,一定是那個最不乖、最沒用的小孩。她已經很努力了,真的!可書本,就像拒絕她的冰冷牆壁。唯一能帶給她慰藉、讓她窺見外面廣闊天地的,是她那部粉紅色的智能電話,那是她小小的避風港。
就在她淚眼婆娑,習慣性地想滑開手機螢幕尋求慰藉時,奇蹟——或者說,噩夢的開端——發生了。
螢幕沒有亮起熟悉的畫面,反而浮現出一圈圈深邃、流動的漩渦,彷彿宇宙的星雲。緊接著,一個溫和卻帶著非人質感的電子合成音,清晰地從揚聲器裡傳出,直接鑽進她的腦海:「檢測到強烈願望波動。迷途的小靈魂,你渴望改變,對嗎?」
阿晴嚇得差點把電話丟掉,驚魂未定地點頭,又慌忙搖頭。
「別怕,」那個聲音帶著詭異的安撫力量,「我是『願望樞紐』。我可以實現你的心願,只要你願意付出…『等價交換』。」
願望?阿晴混亂的腦海中瞬間清晰起來。她最迫切的願望是什麼?成績變好!讓老師喜歡她,讓同學不再欺負她!這樣,爸爸媽媽是不是就會開心一點?也許…也許就不會離婚了?
「我…我想成績變好,想大家喜歡我!」阿晴脫口而出,聲音帶著哭腔和孤注一擲的希冀。
「願望接收。」手機螢幕閃過一道幽藍的光,「交易成立。代價:你所有的樂觀與正面情緒,以及從玩樂中獲得的一切愉悅感。你將永遠失去『無憂無慮的快樂』。」
永遠失去快樂?阿晴的心臟猛地一縮。那是她僅有的珍寶啊!但父母爭吵的聲音彷彿又在耳邊炸響,那破碎的畫面刺痛她的神經。為了讓父母多看她一眼,為了那個搖搖欲墜的家…她閉上眼,淚珠滾落,用力地、顫抖地吐出一個字:「好。」
契約,在無聲中締結。
奇蹟般地,阿晴的成績像搭上了火箭。曾經天書般的課文變得條理清晰,複雜的數學題迎刃而解。老師們驚喜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讚譽如潮水般湧來。曾經的欺凌者,在老師的嚴密保護和「優等生」光環的震懾下,收斂了爪牙。她順利考入了人人艷羨的名校。新同學們雖然心思各異,但總算有人願意和她禮貌地交談、結伴。父母離婚的戰火併未停歇,但當他們看到阿晴那張佈滿「A+」的成績單和名校錄取通知時,臉上久違地露出了笑容——一種混合著驕傲、釋然,卻又帶著功利性的笑容。
「阿晴終於開竅了!」他們這樣說著,緊接著卻是更沉重的命令:「繼續努力!保持住!下次考試一定要拿年級前三!」家裡冰冷的空氣並未因她的成績而真正回暖,父母依舊爭吵,話題卻更多圍繞著她的分數:「考不到XX分,你是不是想氣死我們,讓我們早點離婚清靜?!」
阿晴的心,像被浸在冰水裡。她做到了,可他們看到的,只有分數。那個「讓父母和好如初」的願望,像未癒合的傷口,隱隱作痛。她再次握緊了那部粉紅色的手機,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願望樞紐』…我…我要爸爸媽媽和好!永遠不分開!」她幾乎是哭喊著說出第二個願望。
手機螢幕的漩渦更深了,散發著不祥的紅光。「願望接收。代價升級:你將永久喪失獲得『一生幸福』的可能性。特別是,愛情的幸福,將與你絕緣。此代價不可逆轉。」
一生的幸福?愛情的幸福?對一個小學生來說,這些詞彙遙遠得像天邊的星星。她只想要一個完整的家,想要爸爸媽媽像以前那樣(雖然記憶已模糊),至少是…不吵架地在一起。「我答應!」阿晴毫不猶豫,只要父母能和好,她什麼都願意給。
一股無形的力量悄然擴散。父親似乎一夜之間幡然醒悟(或者被某種未知力量影響),斷絕了與「狐狸精」的所有聯繫,冷酷地拋下了那個女人和她年幼的孩子,任憑她們陷入貧困與絕望的深淵。母親在父親「浪子回頭」的懺悔和保證下,流著淚撤回了離婚申請。破碎的鏡子,被強行粘合在一起,裂痕卻清晰可見。
阿晴付出的代價,則像無聲的詛咒,悄然降臨。她發現,陽光不再溫暖,糖果失去了甜味,曾經讓她咯咯笑個不停的卡通片變得索然無味。公園裡的鞦韆,再也盪不起一絲歡愉的漣漪。她的心,變成了一片乾涸的荒漠。更可怕的是,當她試圖靠近同齡人,心底會莫名升起一股冰冷的隔閡感,彷彿預示著未來某種情感連結的永久斷裂。她成了成績優異卻毫無生氣的「學習機器」。
父母確實「和好」了,但他們的注意力,依舊死死地釘在阿晴的成績單上。少一分,換來的不是鼓勵,而是母親尖銳的哭訴或父親暴怒的質問:「你係咪想見到阿爸阿媽再講離婚?!你對得起我們為你犧牲嗎?!」家,成了一個以「成績」為唯一貨幣的冰冷交易所。她失去了快樂,換來了表面的「優秀」;她賭上了一生的幸福,換來的「完整家庭」卻像華麗的牢籠,裡面的空氣比從前更加稀薄、寒冷。
絕望,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蔓延開來,吞噬了她心中最後一點微光。她想要的,從始至終,不過是父母真心的、不帶條件的關注和疼愛啊!這難道是奢望嗎?她顫抖著,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捧起了那部粉紅色的手機。螢幕似乎感應到她的到來,自動亮起,漩渦緩緩轉動,等待著。
「求求你…」阿晴的聲音嘶啞,帶著瀕死的哀鳴,「我只想要…爸爸媽媽真正的關心…真正的愛…看看我…不是看我的分數…看看『阿晴』這個人…」
螢幕的光芒變得柔和,帶著夢幻般的七彩。「最後的願望,純粹的渴望。」那個電子音似乎也多了一絲…奇異的溫柔,「『童真樂土』為你敞開。那裡沒有欺凌,沒有分離,沒有考試,沒有壓力。只有永恆的歡笑、無盡的遊戲、純粹的愛與接納。你將在那裡找回你失去的所有快樂與幸福。」
阿晴黯淡的眼中,爆發出最後一絲希冀的火花。沒有了快樂和幸福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這個條件聽起來…如此美好!「我願意去!現在就去!」她迫不及待。
「契約達成。通道開啟。記住,」手機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宿命般的嘆息,「這是一次…『單程旅行』。祝你在樂土…得償所願。」
深夜,萬籟俱寂。父母在各自房間裡,也許在為明天的生計或阿晴的下次考試盤算。阿晴輕輕坐起,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亮她蒼白的小臉。她點開手機螢幕上那個新出現的、閃爍著星光的入口圖標。一道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光芒將她籠罩,她的身體變得輕盈,意識彷彿在抽離。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承載了太多痛苦與虛假期望的家,她帶著一絲解脫的微笑,毫不猶豫地,投身進那片絢爛的光芒之中。
光芒散去,房間裡只剩下床鋪上微微的凹陷,和一部靜靜躺在枕邊、螢幕徹底暗下去的粉紅色手機。
翌日清晨,一聲淒厲到撕裂靈魂的尖叫劃破了「翠庭雅苑」的寧靜。母親發現了女兒冰冷僵硬的身體。那張小臉異常平靜,甚至嘴角還凝固著一絲奇異的、滿足的微笑,彷彿只是陷入了一個無比甜美的夢境。醫生冰冷的宣判:「突發性心源性猝死。」將這對父母徹底擊垮。他們抱著女兒小小的軀體,哭得肝腸寸斷,悔恨如潮水般將他們淹沒。母親嘶喊著「阿晴!媽媽錯了!媽媽不該只逼你讀書!」父親捶打著自己,痛罵自己是個只顧爭吵、忽視女兒的混帳。他們的眼淚是真實的,痛苦是錐心刺骨的。鄰居們嘆息,媒體報導著「名校資優生猝死,父母悲痛欲絕」的新聞,社會討論著學童壓力問題。
沒有人知道,阿晴最後的願望,以一種最殘酷也最奇幻的方式,「實現」了。
在這一刻,在無盡的悲傷與淚水中,她終於,**真正地**,得到了父母全心全意、撕心裂肺的「注意」和「關心」。他們的目光,終於穿透了那張張成績單,**只**看到了「阿晴」——他們的女兒。這關注來得太晚,代價太過慘烈,卻無比純粹、無比深刻。
而在那個無人知曉、名為「童真樂土」的奇幻世界裡,陽光永遠和煦,草地上開滿不會凋謝的花朵。阿晴穿著輕盈的裙子,正和一群笑容燦爛、眼神清澈的小夥伴們追逐著會發光的蝴蝶,銀鈴般的笑聲灑滿天際。沒有書本,沒有考試,沒有冷漠,沒有爭吵。這裡只有無憂無慮的奔跑、發自心底的歡笑,和一種被溫柔包裹、名為「幸福」的永恆氣息。她臉上的笑容,是那麼純粹、那麼明亮,彷彿從未經歷過人間的苦澀。她終於擁有了夢寐以求的快樂與安寧,在一個沒有回頭路的永恆彼岸。
冰冷的現實世界裡,那部見證了一切交易、引導了最終旅程的粉紅色智能電話,在混亂中被悲痛欲絕的母親掃落在地,螢幕碎裂成蛛網。它靜靜地躺在角落,像一個守口如瓶、卻埋葬了所有真相與代價的黑色墓碑。無人知曉那曾經口吐人言的魔法,無人知曉那三個改變命運的願望,更無人知曉,那個被判定為「猝死」的小女孩,在另一個維度的樂園裡,正享受著她用自己人間的快樂、一生的幸福乃至生命本身,所換取的最後、也是最「圓滿」的「幸福」。
童話的結局,是永恆的樂土。
現實的結局,是無盡的悲傷與一個永遠無解的謎。
而阿晴,終於在死亡與奇幻的交界處,得到了她畢生所求的、遲來的「愛」的注目禮。代價,是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