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樹叢中爬出來時,那個黑魔法師已經走了,只剩下芭特一人躺在地上,還有把大地染成紅色的鮮血。瑪琳跑過去,卻被芭特的模樣嚇倒,張開雙手仰面躺著,頭歪向一邊,臉色慘白,原本包著頭髮的頭帕不知道被吹到什麼地方,身上佈滿大大小小的傷口,當中胸口的傷口是最嚴重的,由右肩直至到左腰,傷口鮮血淋漓,看得瑪琳幾乎想吐。

  四處找了些草藥,敷在傷口上包紮好,也讓芭特口含著一片,以防止她發燒。辛苦了一會已讓她滿頭大汗,但就只對小傷口有用,對大的毫無幫助,尤其是那道大傷口,鮮血還是一樣繼續滲出。

  瑪琳努力回想,嘗試找出任何辦法,但腦袋好像塞滿東西似的,而這些東西卻沒有任何意義,讓瑪琳心急如焚,只能咬緊牙關,強忍著眼眶的淚水,一邊在想還有什麼辦法。如果不用「德魯伊」的知識,而用黑魔法……瑪琳閉起雙眼,嘗試回想起父親的教導,但腦袋卻總是轉不過來,什麼也想不到,只有一些零碎的咒文,東一句西一句,拼不起來。

  到瑪琳張開眼睛,才發覺自己已經哭了出來,眼眶內的淚水像是缺堤般不斷湧出來,不受控制,而嘴唇也早已被咬破了。到這刻,瑪琳再也忍受不住,伏在芭特身上大哭起來。

  哭了一陣,心情終於鬆下來,彷彿這一段時間的壓力都隨著眼淚而流走。擦乾淚水,瑪琳定神一看,不知道何時開始,芭特的情況好像好轉了,雖然只是小許,但滲出來的血已經減少了。四下一看,周遭了無人煙,還是先離開要緊,瑪琳背起芭特,蹣跚前行。





  為什麼要救她呢,瑪琳也不清楚,只是覺得要救她,就這樣。這種心情根本無法理解,就像眼前的少女一樣,行動完全無法理解。她不是戰爭罪人的同黨嗎?卻跑去救敵人,「不覺得他們太可憐了嗎?人都死了還要曝屍荒野。」簡直難以置信的話,瑪琳閉起雙眼,想起芭特說這句話時,那神情和嫲嫲一模一樣,在瑪琳的心靈中產生起悸動。

  夜幕低垂,足足行走了大半天,才看到遠處的火光。那不是災難的火焰,而是帶有暖意的光芒,是燈火通明的村莊。村莊看似完好無缺,大概沒被襲擊吧,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終於來到村口,瑪琳覺得所有氣力都已經用盡,雙腿一軟,跪到地上。村裡立即就有人走過來,為首的那人看到二人滿身是血,便轉身呼叫幫手,自己則走上前,把瑪琳和芭特分開。看到芭特的傷口,連一直很鎮定的他也忍不住不吃一驚。

  芭特很快就被運走,軟癱在地上的瑪琳也被人扶起,被帶到村長家。村長也好,其他村民也好,都沒人問發生什麼事,只是要瑪琳上床休息,就連瑪琳問到芭特的情況也沒人回答,所以瑪琳就只有等人們都睡覺後才去看芭特。

  「妳在幹什麼!」不知道是什麼人大叫,然後傳來一把模糊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在道歉,但因為太細聲,所以根本聽不到說什麼,只能憑語氣來猜。





  「走開,別碰我,妳這個妖怪。」

  「……真……真是很對……對不起……」這次聲音比較清楚,可以聽出來女聲,而且比較稚嫩,大概是個女孩子吧。女孩子的聲音流露著膽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令對方發這麼大的脾氣?瑪琳悄悄爬下床,到門口窺看。

  「去去去!快走,別讓我再見到妳。」

  「是……」說罷便轉身離開,果然是個少女。乘著剛剛轉身前匆匆一督,可見那是一個俏麗的少女,比瑪琳矮一點,不過身材比較結實,皮膚也比較黑,湛藍的雙眼有如泉水般淨澈……但為什麼瑪琳覺得眼熟?好像曾在那裡見過……

  終於等到深夜,村長家人都睡著以後,瑪琳才下床,躡手躡腳地走出去。六月的天氣非常晴朗,萬里無雲的天空上掛著一彎新月,滿天繁星鑲嵌在深紫色的天幕上,仿如一幅美麗的圖畫。靠著僅餘的月光和星星照路,瑪琳一邊想找出芭特所在,一邊要小心避開巡邏的民兵。





  小心躲在屋後,等待屋前的民兵走過,瑪琳突然感到身後傳來人的氣息,微細的呼吸在這種環境下清晰可聞。瑪琳立即轉頭,幾乎和那人相撞,看到對方的臉那麼近,瑪琳嚇得心臟也幾乎跳出來,往後一跌,屁股首先著地,痛得瑪琳差點兒就叫出來。

  瑪琳定神看清楚,才發現是剛才在屋內被罵的女孩子,這樣近距離細看,瑪琳才確定曾見過面,但……怎樣也想不起來……時,女孩子首先開口,聲音有點低沉:

  「妳……不是森林那班怪人的女兒?」

  瑪琳先是呆了一呆,其後才想到,所謂森林那班怪人,該不會是指父親他們?把疑問說出來,女孩子點頭說:

  「嗯。就是把我們拿去做實驗的那些怪人。」

  「啊!妳是……」瑪琳終於記起來,有印象一起逃亡時她也在,但應該不是一起到懸崖邊的人之一。

  「我叫露西。」

  「但妳不是中間逃走了?」





  露西左顧右盼,壓低聲音說:「這裡不方便說話,跟我來。」原本就已經低沉的嗓音,在刻意壓低聲音後就更顯兀突。

  「等等。」瑪琳想起自己的目的,叫住露西。

  「妳知不知道芭特在哪裡?」

  「芭特?」

  弄清楚芭特是誰後,露西便帶領瑪琳去教會。走進教會附設的醫院,卻看到一個修士站在床邊,正對著床上的物體祈禱,物體呈人形,為白布所覆蓋,連臉也被白布蓋著。聽到腳步聲和人聲,修士轉過頭來,見是兩個少女,便沒理會繼續祈禱。

  瑪琳四下張望,都找不到芭特,決定問一問修士。走近床邊,看著床上的白布,突然想到只有眼前的床還未找過,該不會……伸手揭開臉上的白布,果然被瑪琳猜中了。

  「你幹什麼!」修士叱責道。





  「她……芭特……」

  「這個人已經死了。」

  瑪琳大吃一驚,連忙撲上去,拉開白布,傷口還在,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但仔細感覺的話,還是可以感到極為微弱的心跳。

  「不對,她還未死!」

  「不可能,她已經失血過多,身體開始發冷。」

  「但還有心跳。」

  「以她的失血情況來看,她的氣息已經消散了。」修士搖頭說。

  「別亂說!」瑪琳說,然後背起芭特。





  「等等。妳不可以……」修士在背後說,但瑪琳沒有理會離開醫院。露西見狀便慌忙帶著她們離開。

  跟著露西來到村後頭的穀倉,月光和村的火光之下的陰影內才停下。

  「這邊。」露西四下張望,確定沒有人後才推開後門。穀倉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露西小心翼翼地前進,一邊輕聲叫喚:

  「葛蕾絲?」沒有回答,「是我。」

  瑪琳等了一會,讓眼睛適應黑暗才跟隨入內,走到深處。黑暗中,隱約可見四處堆放著各種東西,前進時要小心翼翼,以免芭特碰到。

  「葛蕾絲?」露西再問一次,還是沒反應,連忙找出一支用了大半的蠟燭來,點火,室內瞬即亮起來。

  蠟燭的火光雖然微弱,但也足夠看清楚了,這裡是穀倉的後頭,裡面堆放了很多木箱和木桶。後來從露西處得知,這裡儲存的不單只有食物,也有武器,建築上也故意和前門分開,以防止山賊強盜軍隊把所有東西都拿走。





  最深處有一大團乾草,堆在角落。露西伸手進去,摸索了一會,臉色一變,然後用力耙開乾草,一個少女滾了出來。少女一動不動,露出來的右臂的膚色近乎灰白,沒有一絲生氣;左手比較好一點,至少還有一點血色;臉色也一樣了無生氣,雙目緊閉,滿頭大汗。看到她的臉,瑪琳才想起她。她和瑪琳一樣是實驗體之一,而且是半身變成石頭那位。

  「葛蕾絲?」露西不斷搖晃著葛蕾絲,一面問,「妳沒事嗎?」

  瑪琳走上前,先把芭特放到葛蕾絲身旁,然後把手按到葛蕾絲的額頭上,手沒有感到任何溫度,那感覺就像石頭一樣冰冷。

  「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是我……在海灘……一起……帶回……」露西邊哭邊說,「要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瑪琳也坐在地上,失落地說。剛剛只是憑一股怒氣就帶走芭特,弄到現在這個情況,說實話瑪琳也不知道要怎麼辦。沉默慢慢降臨,讓兩人的心情更加低落。

  「妳的身體沒事嗎?」過了一會,瑪琳才找些說話問。

  「我……我也不知道。」

  「會像那時候一樣痛嗎?」

  露西搖了搖頭,然後才說「但是……」

  「但是?」

  露西吸了口氣,才鼓起勇氣說:「我會變成魚。」

  「魚?是不是下半身變魚尾?半人半魚的?」

  「嗯。」露西點頭說。還好不只我是這樣,瑪琳鬆一口氣想。

  「妳是不是跌進海裡?」

  「嗯。」露西再次點頭「那天我們走散後,我一直被那些怪人追趕,走到要過河時,被他們用魔法打中背部,就跌落河流。然後我就被水沖到大海裡。」

  「在海中是不是有什麼感覺?就好像溫暖、或是溶為一體的?」

  「嗯,有啊。」露西突然想到什麼:「該不會妳也是……」

  「對。是人魚。」

  「太好了,有同伴了。」

  「葛蕾絲不是人魚?」

  「我不知道,我醒來時就發現她在身邊,所以就帶她回來,她大部份時間都昏睡,而且看起來也不對勁。啊!對了,這裡是我長大的地方。」

  「原來如……」

  說著說著,兩人開始發現不對勁,葛蕾絲的身體開始發光,一些藍色光點從身體飄出,從互相觸碰的肩膀飄向身邊的芭特,圍著她轉。慢慢,葛蕾絲化為光消失了,而藍色的光點則全聚在芭特身上,飄落到傷口上,只見傷口慢慢復原,就像在修補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