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情: (大結局) 撤手塵寰復平靜 綿思錦心藏冷情

<蒼狼之噬> 在主角獨臂蒼狼缺席下劃上句號.
香港總督磯谷廉介若然被殺, <北平的大人物> 卓滿棠將會再一次成為大英雄; 若不然, 以上海皇帝杜月笙為首的地下抗日聯盟肯定要滿棠有所交代.


入夜了, 正午時份的行動恐怕已經落幕. 行動結果將會決定滿棠的生死, 但他彷彿全不在乎.
回到自己下榻的旅店, 在香港六年, 他一直住在這所由杜月笙安排的旅店.
他沒有嘗試逃走, 弄出如此大事, 杜月笙找起來, 誰又逃得了? 明知逃不了, 倒不如平靜地等待結果.


月迷津道, 霧鎖橫江, 二月的香港潮濕得把所有揉成一片朦朧.




未圓的月淡淡然透出似有若無的白光, 影照滿棠身影.

房間在旅店頂層, 他獨上孤樓, 踏風而立.
晚風習習吹起像花影, 像月暈, 美得如青澀初發的情感, 在這一夜燒旺成疑真似幻的火光.
如此一個春濕的夜, 猶如斷夢再續, 滄海桑田後重新走進初來時那片陌生而荒涼的空間.


也許滿棠內心是害怕的, 但他如常淡然, 如常優雅.
輕輕推開房門, 剎那間勾起逝去的那段感懷歲月, 那個特別易哭的季節.
滿棠就坐在玻璃窗前想得出神, 玻璃蒙上一層白氣, 他用手指輕抹一環, 看見空冷的花園, 花園的欄柵外有數棵香港獨有的洋紫荊, 鮮艷如火, 卻也如血.





在這房間隱居了六年, 滿棠此刻才發覺從未好好欣賞眼下的好風光.
望著如畫美境, 加上房間的壁爐是如許炙暖, 案頭那盞讀書燈, 燈罩的花織是那麼絢艷; 往事如煙, 風雨歸路, 窗外遠遠喚來一聲鳥嗚, 這一嬝哀厲的嗚咽伴着滿棠墮落半夢半醒的昏沈; 也許, 這些年來他實在太累.


大半生在刀鋒上走路, 最後一刻.....他知道已然是最後一刻了; 在征途上回來, 在生與死面前, 驗證了人間從無精衞填海的恩, 也無粱祝化蝶的愛.
夢裡山河的蒼茫煙水, 是最後一幅動人刺繡; 滿棠的綿思錦心織滿個人多少悲欣, 又藏了家國多少陰晴?


忘不了的悲歡離合把瑣屑的時光過得細緻玲瓏, 驀然回首, 只見燈火闌珊.




在歷史微茫的月色下, 博大如山, 柔情似水, 他牽掛的落花時節, 舊相識中, 再見她清麗的背影, 曾經相愛, 當下卻倆忘煙水, 在天的彼方, 生死兩茫茫.
原來這麼多年, 滿棠沒有放下過, 寸寸都是思念, 萬水千山之間像相思了一千年.
因為繾纏永遠是華麗的憂傷, 哀怨的浪漫; 繁華夢散之際, 就算哀怨, 也如老去的飛花, 泣訴著愛情的消逝凋謝, 生命的短促無常.


晚風又起, 把滿棠從風情畫的曙色中吹拂得惺松醒來.
飄披着往事的晚霞, 當頭靠着窗台, 夜色愈見迷漫, 彷彿欄柵外的數棵洋紫荊也變得頹唐; 樹猶如此, 人何以堪? 秋水長天, 令人哀傷.

是夜滿棠要細味生命, 他要了比平日更豐盛的晚飯; 面向窗台, 為生命低迴失望的痛, 哀悼紅塵的傷而獨自與月盛宴.
月兒如霜, 落地卻成傷; 揉一把心碎, 如泣如訴, 如浪如潮, 愈是安靜, 愈是有情.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劃破寂靜, 如死亡的喪鐘.
滿棠沒有回應, 視線繼續停留窗外. 三個黑衣大漢推門進房, 從玻璃窗反映滿棠眼中, 就是三個死亡使者, 也許, 時晨已到.





『 卓先生, 杜老闆要見你. 』

滿棠一聽便知 <蒼狼之噬> 失敗了! 香港總督磯谷廉介並沒有被殺, 因為這個黑衣人說杜月笙 <要> 見他, 而不是 <想> 見他, 這是命令多於邀請的語氣.

滿棠淡漠依然, 轉個頭來道: 『 你看不見我正在晚飯嗎? 』

『 卓先生, 別讓小的為難. 』

『 為難? 我 <卓滿棠> 三個字連一頓晚飯的時間也成就不起? 』

另外一個黑衣人怒罵: 『 卓滿棠! 男子漢大丈夫要死便死! 你囉唆甚麼! 』

滿棠靜靜放下筷子, 轉身站了起來, 動作依然緩慢, 依然平靜.
三個黑衣人正面看見了滿棠. 這個傳說中的人物目露凶光緊盯三人, 在生死關頭的他冷靜如劍, 如霧眼神隱約透出閃電, 三人已被這個 <北平的大人物> 的故事和氣度壓倒了, 沒有再說話, 甚至開始逃避滿棠的目光.





滿棠道: 『 你到底知不知道和誰在說話? 是杜月笙邀請我做行動的總指揮, 你以為我是他的手下? 』

三人沒有作聲.
其實他們太不了解滿棠, 事事留一線的滿棠怎會說這種自負的話? 如此說, 因他自知已無日後.

一陣窒息的沈默.
滿棠又道: 『 你們三個站在這裡等我, 我晚飯過後你們就護送我去見杜月笙. 』


誡酒多年的他要了一壺酒, 旅店沒有滿棠最愛的白蘭地, 只好要了一壺桂花釀.
也罷, 反正有遺憾的人生才更完美. 紅塵如酒, 既美好, 又俗艷, 醉在酒鄉不知醒.
飄忽散淡, 老歲月裡歌哭天涯的蒙太奇, 那柸感性的桂花釀, 心中寂靜的他把人生閃過的瞬間設法存成一個永恆.


滿棠點燃香煙, 優雅地吸了一口, 狠狠把一生哀愁吹向天上冷月, 悲歡都在一笑間.





半年後, 1945年8月15日, 日本因美國在廣島和長畸投下原子彈而宣佈無條件投降; 八年抗戰結束, 香港重光.
戰後杜月笙失去中國最高領導人蔣介石的支持, 其兒子更被蔣介石判了六個月坐牢.
自知『 大勢已去 』的杜月笙決定在香港定居, 1951年8月16日在香港鬱鬱而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