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典禮結束後,學生們紛紛結伴離開,季秋怡卻獨自留在領袖生會議室整理文件。直至列向丙叩門內進,季秋怡才從堆積如山的文件檔案中回過神來。
列向丙把紙袋遞向季秋怡:「我猜妳還未吃飯,給妳買了份腿蛋治。」
季秋怡看看牆上的時鐘,拍拍腦袋:「原來已經四點半,我完全忘記了要吃午飯。」
列向丙隨便拉開一張椅子坐下,看見枱上堆滿的文件夾便問:「這些是甚麼?」
「是領袖生幹事會歷年來的文件。上一屆的文書把所有年份的會議紀錄和議程搞混了,張sir叫我們在這個星期內重新整理好。」
列向丙思考完季秋怡說的話,道:「張sir叫『你們』整理文件,但為甚麼我只看見『你』,沒有看見『們』?」
季秋怡知道列向丙的意思,說:「開學第一天不會有人願意留下來。沒關係,反正我有時間。」
列向丙用手叩一叩枱面:「妳是Head Prefect,是幹事會主席,不是打雜,妳這樣怎能管得住下屬?」
「只是件小事,無所謂。你放心,他們要是沒盡好領袖生的責任,我一定會秉公處理。」季秋怡一邊說一邊打開紙袋。她咬了幾口又放下:「我突然很想吃雪糕。」
列向丙翻個白眼說:「妳還未吃午飯,吃甚麼雪糕?」


季秋怡聳肩道:「但我真的很想吃。」
列向丙懶得跟她爭論,站了起身說 :「妳想吃甚麼都可以,反正我是不會幫妳買的,再見。」
「列向丙,做人不能沒義氣。」
列向丙指一指季秋怡,說:「我澄清,我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是個有義氣的人,Bye bye。」
旁人眼中的列向丙是個溫文儒雅的謙謙君子,但季秋怡知道他的真面目絕非如此,他只是一個比許諾言稍為收斂的世界仔。

季秋怡離開領袖生會議室時已經六點多,後梯和中梯都已上鎖,季秋怡唯有通過走廊用前梯下樓。三樓是特別室集中地,除了新翼的領袖生會議室和學生會室,圖書館、Band房和音樂室都齊集於舊翼。
季秋怡經過走廊行經Band房門口,裏頭的結他聲使她停住腳步。她看一看手錶,叩門說:「同學,現在已經六點多了,學校即將關門,請你盡快離開。」
結他聲停了下來,裏面的人一聲不吭,沒有回應。季秋怡再次叩門:「同學,你聽到我說話嗎?」
裏面的人依然沒有反應。季秋怡輕輕扭門進去,門一推,裏頭的人正好同時用力拉門,季秋怡沒站穩腳,失平衡往房內跌下去。許諾言猶豫了一半秒,不知道該如何落手救她。就在季秋怡即將親吻大地之際,許諾言用力扯住她的書包,此時的季秋怡猶如在玩降落傘,許諾言就是她的傘衣、傘繩和組提帶。


「班長,妳在示範甚麼叫五體投地嗎?」
季秋怡連忙用手撐住地面站起身來。許諾言向她遞上一張濕紙巾,季秋怡接過,說:「謝謝。」
「多謝我甚麼?」許諾言問。
季秋怡想了想才說:「多謝你拉住我,還有,多謝你的紙巾。」
「是濕紙巾,濕紙巾比紙巾貴很多的!」
季秋怡聽得出許諾言在拿她打趣,她也不生氣,只認真說:「多謝你的濕紙巾。」
看着季秋怡認真的樣子,許諾言撲哧一聲笑了。季秋怡忍不住皺起眉頭,問:「有甚麼好笑的?」
許諾言卻搖搖頭,故作正經:「沒有,我沒有笑。」說完便背上結他袋開門出去。
季秋怡心裏不甘,便跟了出去:「你剛才明明在笑我,到底有甚麼好笑的?」她想起甚麼,又說:「還有,今早在班房我說完話,你向我那一笑是甚麼意思?」
許諾言沒有回答她,季秋怡便一路跟着許諾言,直至跟到樓梯口,許諾言忽然停了下來,季秋怡收步不及一下撞上他的背影。許諾言感覺後背被誰撞了,回頭一看。季秋怡長得不算高,才一米五七,許諾言比她高出接近二十厘米。在許諾言眼中,此時捂住額頭的季秋怡像極了一隻被欺負的小白兔,委屈巴巴的,許諾言的臉上又忍不住掛上笑容。那是和煦的,更帶點溺寵。


「你到底在笑甚麼?」季秋怡抬頭看着許諾言。
許諾言掩一下嘴,聳肩不語。季秋怡有點生氣,卻沒有說甚麼,繞過許諾言便走下樓。許諾言的目光追隨着季秋怡的身影,他記得她走路總是一步一步慢悠悠的,梳起的高馬尾會隨着步伐掃落在頸肩之間。那身白色的校裙很薄、很透,把她瘦削的兩肩半透現着,使她顯得格外惹人憐愛。
「喂!」
季秋怡被許諾言叫住,她轉個身看着他。
「妳是小白兔嗎?又可憐又可愛的小白兔。」

許諾言第一次見到季秋怡是在中一的開學典禮。當時他在C班,季秋怡在D班,與她同班的有列向丙和鼎鼎大名的渾世魔王于朗。那時候的季秋怡留了一頭中短髮,白皙的皮膚和輕柔的髮絲很乾淨、很清新,在一片馬尾海中,她總是脫俗出塵,讓許諾言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後來,他無數次在學校裏遇見季秋怡,談說間她莞爾而笑,梨窩微現。儘管許諾言不知道她的名字,那一笑卻已觸碰了許諾言的心。
許諾言沒有想過要追季秋怡,除了因為他對季秋怡的只是好感,更是因為于朗與季秋怡的緋聞在校內傳得沸沸揚揚。許諾言對緋聞本是半信半疑,他覺得季秋怡這種恬靜樸素的女生不會喜歡像于朗那樣橫行無忌的壞孩子,但事實證明他的想法是錯的。
中三那年,季秋怡已是老師們口中的好孩子,更是當屆唯一一個被妥任為領袖生隊長的中三學生,她卻無端與于朗被罰停學,于朗更是毫無先兆地退學。經此一事,二人的緋聞孰真孰假已是不言而喻,許諾言也終於在這場傳聞中知道那個女生的名字。
「季秋怡,妳為甚麼總是板着臉?就像是個木頭公仔,沒表情、沒情感,做甚麼說甚麼都是100%的認真。妳這樣不累嗎?」
只有季秋怡和許諾言的巴士站很冷清,季秋怡覺得今日的巴士來得特別慢,彷彿已等了半個世紀。季秋怡不是討厭許諾言,她只是不想與其他人扯上關係。她的世界很小,小得有家人,有列向丙這個知己好友便已足夠,再多只會造成困擾。
季秋怡不說話,也不看着許諾言,只搖搖頭。許諾言的眼睛一直注視着季秋怡,使她很不自在,她走前幾步坐在候車座,避開許諾言的眼光。
「別坐,很髒的。」許諾言叫住季秋怡,快步上前取出濕紙巾,一邊抹座椅面一邊說:「已經是第三張了,幸好我帶了一整包。」
季秋怡還是那句「謝謝」,許諾言笑了笑,沒說甚麼。
又等了一會兒,巴士終於到站。適逢下班時間,巴士上的空位不多。季秋怡在下層車尾近窗的位置坐下,許諾言則坐在她斜對面僅餘的座位。季秋怡抱着書包倚着窗,眼睛雖然往車外看着,卻沒有焦點,像是個失意的女子。許諾言靜靜地看着她,不由己想起從前的相遇。


那是個細雨綿綿的秋夜,許諾言也是在Band房練習到六點多,車站也是人影稀少,班次也是依舊的稀疏。許諾言沒有帶雨傘,他把結他袋藏在外套裏,一頭勁衝到巴士站上蓋下避雨,卻沒想到在同一簷下避雨的竟然是季秋怡。坐在候車座的她看着雨絲隨風飄落,正出了神,眼波裏夾雜着憂愁,臉上的水點不知是雨是淚。
許諾言知道,從前那個眼裏都是笑意的季秋怡早已隨着于朗的離去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