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考察,許諾言沒有再陪在季秋怡的身邊。季秋怡一個人跟着大隊走着,而許諾言則與阿Paul和阿文一起走。阿文沒甚麼心眼,覺得許諾言是單方面喜歡季秋怡,一直在當觀音兵,於是便揶揄他幾句,然而阿Paul把一切都猜到了。
昨晚許諾言離開的時候很平靜,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後來他回到房間呆坐很久,若有所失的感覺頓時洶湧而至,內心彷彿被掏空了。他覺得很難受,卻不知道該如何發洩出來。直到同房的男生回來了,他才拿着衣服到浴室洗澡,整個過程他都很冷靜,沒人看得出一絲端倪。就在花灑的水淋下來那一刻,忽然有股憤怒充斥着許諾言的全身,他不停用拳頭打向浴室的牆壁。砰砰嘭嘭的敲打聲使浴室外的一眾男生很是詫異,阿文想過去敲門問他發生了甚麼事,卻被阿Paul阻止了。
「每個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先讓他自我沈澱一下吧!」
阿文覺得阿Paul說得很有道理,於是便坐了下來。
許諾言出來的時候,阿Paul一眼就發現他紅了雙眸。
他甚麼都沒有問,只顧着叫其他人洗澡休息,把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後來的許諾言忽然又回復正常,主動找其他男生聊天,大家又如常地開玩笑,吵吵鬧鬧,沒有把剛剛的事情放上心,除了阿Paul。
回程的船上,一班男生圍在一起坐聊天,聲浪大得被Miss鍾叫停了好幾次。阿Paul刻意留意着許諾言,他雖然一直熱衷地投入聊天,但眼睛總是不自覺地斜目朝向前兩排的季秋怡。阿Paul索性站起身對許諾言說:「我們交換位置坐吧!我的位置很熱,你不怕熱。」
許諾言看一看阿Paul的位置,季秋怡剛好坐在他正前方,之間只相隔了兩排。許諾言扮作無所謂,道:「OK啊!你這樣一說,我反而有點凍,我們交換正好。」
坐下來後,許諾言開始變得安靜。他說他有點累,想閉目養神休息一下,其他男生便沒有打擾他,繼續聊天、打機。
許諾言把頭微微垂下來,半瞇着眼,看似入睡了,季秋怡的背影卻正好盡入他的眼簾。高聳而整齊馬尾,白晳的脖子上沒有一絲因為馬尾束不穩而散落的青絲,那一雙瘦削的肩膀和白色的T恤,使季秋怡更顯潔白。在許諾言的眼中,季秋怡永遠都是這般乾淨純粹。


許諾言從來沒有光明正大地仔細看過她,從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一次都沒有。但即使是偷看,他依然覺得很滿足。許諾言頓時發現自己很卑微,他想,喜歡一個人不應該是這樣的,如此的他對自己很不公平,然而他就是拋不下惦念。於是他嘗試閉緊起雙眼,將季秋怡的樣子和他們的回憶一併留在腦海裏,儘管將來他們的關係如何改變,季秋怡最好的模樣依然會永遠活在他的回憶中。
後來的日子,許諾言與季秋怡完全斷了來往,彷彿不曾認識。許諾言比以前更活潑好動,常常與各班各級的同學聚在一起;季秋怡則比從前更安靜,完全就是不問世事,連飯堂也很少去。他們看似很正常,但列向丙覺得越正常越不尋常。他忍不住問許諾言二人的狀況,許諾言只回答了八個字:沒有分手,沒有吵架。
施詠雩聽了便說:「這等同是在冷戰。」
「冷戰的結果通常都是分手。」彭定煜也難得地同意施詠雩的說話。
列向丙不禁煩躁起來:「唉,我寧願你們吵架,吵大鑊都比冷戰好。」
在許諾言的記憶中,吵架從來都不是他和季秋怡會選擇的溝通方式。許諾言不想傷感情,季秋怡不喜歡爭吵,於是他們總會在情緒臨近爆發的邊緣停下來,之後彷彿甚麼問題都沒有發生過,繼續默默地你遷就我、我容忍你。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甚麼。做了也錯,不做也錯,倒不如甚麼都不要做、不要說、不要理。」
許諾言這番話令施詠雩深深感受到他的無奈和痛苦。明明兩個人在一起應該是快樂的,但許諾言偏偏不是。對他而言,最美好的時光全都停留在與季秋怡曖昧的日子。那時候他們只是同學,季秋怡無需要為身分亂了一切,他們之間只有單純的感覺與情愫。

六月頭期末考前兩週,許諾言忽然請了半個月事假沒有上學。他send message跟列向丙和彭定煜交代幾句後便再沒有回覆訊息,列向丙去他家按門鈴也無人應門。許諾言就像人間蒸發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再次見到他的時候,已是期末考開考當天。


第一眼見到許諾言時,季秋怡有點震驚。他整個人瘦了一圈,樣子憔悴了許多,也曬黑了不少。雖然不至於認不出,但整個人的外貌確是改變了。
第一天考的是中文閱讀卷與寫作卷,兩份卷之間有半小時休息時間。學校規定中五各班必須在有蓋操場集合休息,彭定煜便走過去5B班的隊伍找許諾言和列向丙。
看見許諾言後,彭定煜第一個反應就是用力地拍在他的肩上:「許會長,你完全忘了自己有多少學生會文件還未做完對吧!」
許諾言才恍然大悟,拍一拍自己的額頭:「對啊!上個禮拜有三份年度報告要交,我真的完全忘記了。」
「我和行定郁幫你搞掂了,已經交給Miss方。請我們吃飯當補償吧!反正你現在這麼有錢。」列向丙道。
許諾言馬上把食指放在嘴前示意他細聲點:「我求你不要把『我很有錢』這件事掛在口邊。我會請吃飯,但我不能去,我出錢請你們去吃頓好的。」
列向丙才想起些事來,靜了一下。彭定煜道:「沒關係,等遲些日子你可以了再一起去吃,不急。」
許諾言淺笑,完全明白彭定煜的意思。
列向丙問:「所有事都處理好了嗎?之後不用再回馬來西亞?」
許諾言嘆口氣道:「暫時算是搞掂了,但之後還要回去打百日齋,到時候又會撞了開學,想起就頭痛。」


彭定煜問:「你阿媽向來不喜歡你阿爺,她有沒有說甚麼?」
列向丙搶先道:「許諾言是長孫,他爸爸家裏那麼傳統,怎麼會讓步?更何況死者為大,他媽媽還能說甚麼?」
許諾言看看列向丙,問:「你怎麼會這麼清楚?你有順風耳偷聽嗎?」
列向丙擺擺手:「我媽常常重煲《溏心風暴》和《家好月圓》,我看裏面的劇情學的。」
彭定煜笑着說:「你學習以後跟列向寅爭家產嗎?原來你這麼想繼承勇記。」
許諾言也說:「可以呀!以後等你繼承了勇記,我們天天去吃免費雲呑牛筋河加底。」
列向丙瞟了他一眼,大聲道:「唉,你現在這麼有錢,怎麼連一碗雲呑河都要貪?你阿爺不是留了很多身家給你嗎?」
旁邊的人聽到列向丙的話都紛紛投以好奇的目光看過去,許諾言連忙走上前用手蓋住他的口,細聲罵道:「不是叫你別再提錢嗎?」
正在溫習的季秋怡被他們的動靜騷擾了,她往那邊看過去,許諾言正好與她四目相對。半個月不見,許諾言沒有一天不想念她。
從小,祖父都很疼愛許諾言,他突然去世使許諾言受了很大打擊。活在傷痛之中的許諾言很想得到季秋怡的安慰,但他沒有這樣做,他連send message告知近況的勇氣都沒有,因為他怕自己的主動會換來對方的狠心告別。這樣的話,他們便真的要結束了。只要一天不捅破這層關係,他們便還能繼續走下去,即使永遠冷戰也好,至少他們還屬於彼此。
季秋怡看着許諾言,數秒後,她若無其事地回過頭,繼續低頭溫習。許諾言瞬間壓不住心裏的情緒,他一下推開列向丙,並衝到季秋怡面前不甘心地瞪眼看着她。許諾言的舉動驚嚇到周圍同學,季秋怡也被他嚇到。她抬眼回看許諾言,他那雙眼漸漸由怒忿變成不忿氣,最後,剩下的只有悲愁。
季愁怡不懂得形容內心的感覺,她只是覺得此刻的自己是一個壞人,是她令一個樂天知命的人變得心有不甘。